此前逃遁途中,火龍子已經給黎蘊陵說明了林照的大概情況。
黎蘊陵才知曉在空中隨意碰到的救命真人,當年居然差點成為自己的弟子。
原來當年火龍子在清微宗為林照四處尋找師父,結果好友和師兄弟當中,當時沒有一人有收徒的打算。
十幾日后,火龍子的師父黎真人出關知曉了此事,聽到林照天資聰慧,悟性過人,不禁又動了收徒的念頭。
結果當火龍子趕到了“仙緣客棧”,才知曉林照早已尋得師父,跟著師父回山去了。
黎真人稍感遺憾,卻也未曾在意。
卻哪里能想到當年差點被自己收做弟子的人,僅僅過去了五十多年,就已經趕上了自己的修行境界。
還成了自己救命恩人。
其中的糾結和酸澀,怎么一個“玄”字了得!
但世事之玄妙,便是這般。
火龍子跟林照多年不見,有很多話想說,只是師父黎真人在場,卻是不敢多言,只好苦苦憋著。
隨后林照跟是黎真人一行到了清微宗做客,盤桓了七八日,期間談玄論道,交流術法。
清微宗據稱乃是傳承自玉清元始天尊,派中亦是修行雷法,又擅長丹道和諸般秘法。
該宗修行講究天人合一,以內練為基礎,輔以外法。
強調誠于中,方能感于天;修于內,方能發于外。
若是說起宗門的跟腳,來頭比神霄宗更大,亦是有上界祖師關注。
只是在古昆界,神霄宗強勢數萬年,根基和實力渾厚無比,卻是壓過清微宗不止一頭。
清微宗很多門人知曉有位來自神霄宗的真人,過來與林照切磋雷法的真人著實不少。
在不透露神霄宗修行之秘的前提下,林照將雷法上的感悟稍作表露,頓時引來清微宗真人的贊嘆。
七八日后,林照歸家心切,便向黎真人辭行。
臨別之際,林照找上了火龍子,給其手中塞了一個儲物袋。
火龍子稍作查看,立刻變色。
“道友所贈太過貴重,火龍無功不受祿,實在不能接受!”說著,便要將儲物袋重新給了林照。
“道兄莫要推辭,當年要不是道兄,林某又如何能得到修行的機緣?
道兄之恩重于山岳,林某時時銘記于心,此前來過貴宗,恰逢道兄外出聚煞,無緣得見。
故而一直心中牽掛,卻不想無意間相逢。
這些物什,又豈能與道兄的大恩相比?”
火龍子見林照言語真摯,態度懇切,無奈只好收下。
此事一了,林照再無牽掛,一路風馳電掣,不到一日,已經回到了林府。
當年六萬里的路程,需要和火龍躲避路上的諸般妖獸,小心前行。
如今卻呼嘯而過,穿云破氣,不過等閑坦途。
不過月余不見父母,林照卻似感覺過去了好久。
看著父親林仁仲頭上銀發雪白,身形佝僂,臉上老人斑橫生,林照才發現林老太公逝世也已經二十六年了。
父母的確老了,當年嚴厲而稍顯刻板的老父越發隨和,母親如今也成了真正的老太太,行走遲緩,面容慈祥。
經過林老太公、和甲的逝世,以及這些年看著父母一天天變老的經歷,林照的心性越發穩固。
無奈的同時,也自感受到了天地不仁的大道蒼茫。
隨后的日子,林照徹底放棄了修行,每日陪伴在父母左右,照顧二老起居住行。
而心靈也越發寧靜,腦海之中對于種種大道的感悟不由自主涌現,時時停頓出神。
一舉一動,越發合于道境。
孝起于心,誠篤于行,求之不得,無心而有。
匆匆又是兩年時間過去。
時值秋風泛起,黃葉飄零,林照又看到了顧玉菲。
父母的院落之中,但見其一身樸素青衣,取下頭上面紗后,氣質越發明凈。
五官分明,秋水為神,眉眼如畫,略有滄桑,當其看到林仁仲和陳氏老邁的樣子后,單薄的身軀飄飛到了陳氏懷中。
“莫哭,能在臨死之前看到乖女兒回來,我心中也就無憾了!”
母親陳氏伸手輕輕撫摸著顧玉菲的秀發,看著其哭倒在自己懷中,心中愛憐不已,不禁眼中也“撲簌、撲簌”的掉下淚來。
林照在邊上面帶微笑,臉上表情恍恍惚惚,雙目之中時有蒼茫之色隱現。
這日秋高氣爽,碧空無盡,暖陽和煦。
顧玉菲攙扶著母親陳氏,觀看著前方蓮池中的游魚。
林照原本在另外一側扶著母親,忽然雙目失神,看向前方。
顧玉菲感應到空氣之中的元氣波動,不禁心中一嘆,暗自對準林照的額頭發出一記風團。
林照頓時自悟道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不禁對著顧玉菲感激的一笑。
這些時日,林照自發進入悟道狀態越來越頻繁,有時候會自然而然帶動天地元氣。
幸虧顧玉菲在側,林照便讓其時時打醒自己,不然怕是只能覓地潛修了。
看著這個天天喊自己小妹的可惡家伙,顧玉菲在羨慕的同時,心中更是有著無數的委屈和話語。
冷著臉扭向一邊,顧玉菲對林照的笑臉視若無睹。
就在這時,陳氏忽然伸出雙手,一左一右牽住了林照和顧玉菲的手掌,輕輕的咳嗽了幾聲道:
“玉菲、照兒,為娘和你爹,怕是時日無多了!”
顧玉菲剛要說話,卻聽陳氏繼續說道:
“你們兩個讓我把話說完,不要打斷。
我知道你們修士壽元悠長,但我和你爹,你們的兩位哥哥壽命卻不過匆匆百年。
怕是連你們的零頭都沒有。
如此,等我們都老去了,這世間就只剩你們二人了。
照兒還好,我和你爹卻是最擔心玉菲這丫頭,即便是修士,但女兒家就是女兒家,這是不變的事實。
玉菲太過單純,別看你是修士,心眼不一定比得上你大哥!”
陳氏用憐愛的目光看著顧玉菲,不是母親,卻更甚母親。
忽然,陳氏將顧玉菲的手掌放入了林照的手掌之中。
顧玉菲“唰”的一下縮了回去,臉頰上剎那間變得嫣紅。
卻不想又被陳氏拉回,重新放入了林照手中,然后讓林照的手掌合攏,將顧玉菲嫩白如玉的修長手掌握住。
這次顧玉菲沒有將手掌縮回,只是低首不語。
“照兒,你要答應為娘,以后好好照顧玉菲,不能讓她受委屈。
本來我是想讓你們結成夫妻的,但卻為你爹所阻止,說你們修行之人,要順其自然。
那就順其自然好了,只是娘心中很是遺憾,若是你們能結為夫妻該多好!
照兒,娘知曉你素來主意很正,想法都藏在心底,但這是我臨死前對你最后的要求了。
答應娘好嗎?”
陳氏將目光投向林照,蒼老的面容上滿是期盼。
林照陡然感覺鼻頭一酸,連忙將頭低下,出聲道:
“放心吧,娘,我一定會照顧好玉菲,不讓他受到委屈!”
邊上的顧玉菲再也忍不住情緒,輕輕抱著陳氏放聲大哭。
秋意消去,隆冬漸至。
自入冬后,陳氏和林仁仲便雙雙患病,林照和顧玉菲使出渾身解數,拿出諸般靈丹妙藥,卻依舊無法挽回絲毫。
只能看著兩位老人臥病在床,日漸消瘦。
林照和顧玉菲都清楚,兩人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心中有數,林照便讓身為家主的二哥提前開始準備,京師的大哥林陽也回到了家中,時常陪伴二老身側。
顧玉菲不眠不休,整日坐在二老寢室,時時發呆出神。
林照心中不忍,想讓其去休憩調整,但每次顧玉菲只是輕輕搖頭。
五叔林仁杰如今也是白發如雪,但畢竟身為先天高手,卻依舊身體硬朗,精神矍鑠。
此時也經常過來看望二人,只是每次都神情哀傷。
這日,天上忽然陰云密布,寒風呼嘯,氣溫驟降,終于在入夜時分下起了大雪。
不知為何,林照忽然心中有感,知曉二老即將逝去。
連忙通知兩位哥哥,家中其他長輩。
寢室之中,林照一連放出四五個“清凈術”,無聲無息間為二老凈體。
隨后手上法力涌動,將兩人的頭發梳理整齊,又有老婆子進來給二老穿好壽衣。
顧玉菲在邊上無聲哭泣,簌簌落淚,眼睜睜看著眼前的一切,眼底露出深深的悲傷。
時間到了子時,病榻之上的林仁仲和陳氏緩緩睜開雙眼,精神變得清明起來。
看著屋內眾人,林仁仲和陳氏吩咐了幾句后事,隨后便不再言語。
兩人相視而笑,看著對方那蒼老而熟悉的顏容,漸漸有記憶泛起。
記憶模糊,心念遠去,林仁仲和陳氏面帶微笑,在這雪夜之中逝去。
剎那之間,林照腦海之中似有黃鐘大呂敲鳴,一幕幕畫面閃過。
凡俗盡數似煙云消散。
房屋之中,有哭泣聲響起,有很多親人的,也有顧玉菲的。
林照卻茫然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嘴中卻不由自主的念誦起來。
“妙道玄微,能免生死,不入流浪,不居艷景,不染凡華,不歸名利,不去貪求,不起憎愛,不生妄想,不生思念,斷除死戶,能起生門......”
《太上玉華洞章拔亡度世升仙妙經》中的大道經文,能安魂魄,護送二老靈魂前往冥域早日投胎。
念誦之聲初時低沉,漸漸變大,最后道音轟鳴,回蕩在林府之內,響徹于風雪之中。
蕩波城無數百姓、鬼魂,都自聽聞,生者立時心生寧靜,亡者不在徘徊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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