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九十五章 神名何在

類別: 仙俠 | 古典仙俠 | 赤心巡天 | 情何以甚   作者:情何以甚  書名:赤心巡天  更新時間:2021-11-15
 
自由!

五府海內,似有驚濤起。

當然只是幻覺。

這神秘的聲音抑揚頓挫,富于情感,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味道。仿佛能夠將人的心湖嘯動,激起驚濤駭浪,狂潮滾滾。

問世間,誰人不求自由?

誰人甘在藩籬?

誰愿意寄人籬下,低眉順眼地生活?

小白云愿意。

每天吃吃喝喝唱唱小曲曬曬太陽,有什么不好?

那神秘的聲音說什么“交換人生”,這四個字簡直驚悚。

一想到仙主大人經歷過的那些痛苦,感受過的那些絕望,白云童子就禁不住頭皮發麻,脊背生寒。

旁人或許只瞧得到姜仙主的風光,說什么天驕絕世。他作為仙宮童子,與新的云頂仙宮伴生的存在,看到的、聽到的太多。

哪有什么無盡光榮。

明明是無盡的被追殺,無盡的挨打……

“你不用害怕,有我在,他無法再傷害你。”

白云童子驚嚇的表情顯然被誤會了。

那神秘的聲音寬慰道:“你生來自由。”

白云童子回過神來,問道:“什么樣的自由?”

那聲音恍惚一時從天外傳來,變得浩大而威嚴:“主宰自己命運的自由!”

“主宰自己的命運……”白云童子呢喃著,又道:“你是誰?”

“我已說過了,我是誰并不重要。你應該問問你自己,你想成為誰?”

“可是。”白云童子仰頭望天:“如果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我又怎么可以相信,你能夠幫到我呢?”

這話實在是有道理的。

那神秘的聲音靜止一陣,忽道:“你且抬眼看!”

北極天柜山,滿山堆雪。

氣溫極低,呵氣成霜,隨手凝出一團水,還離手未遠,便已凝冰,落在地上,直接鉆進雪堆里。

各種奇花異草,卻依然開得燦爛。

山海煉獄里各種極端環境都適應過,姜望和左光殊倒是沒有任何不適。

月天奴傀儡之身,更是絲毫不受影響。

此時入山已經有了一段時間,那繞山的河流,奔流之聲已經拋在身后了。

掛山的瀑布,像是一道垂簾。回頭倒是還能看到,但是在樹隙之間,已越來越隱約。

進山的三人貼地而走,呈“品”字形前進。

各自負責一個區域的觀察。

說是“走”,其實都未踩在雪上。

左光殊華服飄飄,每一步落下,都有水霧蒸騰托足。俊臉受霜而微紅,眼神卻堅定,如似畫中人。

那水霧在托著他前行的同時,也在不停地反饋著“水”的情報。

花、石、樹、草,凡有水流處,必有“回響”。

姜望則從容漫步,如行云端,瀟灑極了。耳中聽聲,眼中察景,在不斷的前行中,身體也本能地做著調整,確保在任何時候、任何環境下,都能最快地做出戰斗反應。

他瀟灑姿態中蘊含的恐怖殺力,不難被人察覺。

月天奴與他們都不同。她直接離地而飛的,離雪三寸,速度恒定,且毫無波瀾。面上的確看不到表情,但很少有什么信息,能夠逃過她的捕捉。

三個人之間的站位也是在不斷微調的,基本上在任何一個時刻,三人彼此間的距離都相等。

灰袍,青衣,藍色華服,流動在霜白的高山上,有一種十分協調的美感。

若有丹青妙筆,這赴雪登山的一幕當為名畫。

而這樣的一幅畫,就出現在云頂仙宮里,漂浮在白云童子的眼前。

白云童子實在有些理解不能。

你讓我看什么?看你繪畫?

畫得好你就厲害了嗎?那伍陵還寫得一筆好字,或華麗秀美或鐵畫銀鉤呢,還不是被我家仙主一口氣吹死?

“畫得確實挺好的啊,那個……”白云童子開口道。

便是這樣一聲響。

這幅畫卷就在他面前,整個的撕開,撕成了兩半。

而在身外,在真實的山海境北極天柜山。

咔咔咔!

整座龐然的北極天柜山,忽然傳來巨響,巨大的裂隙,從山頂開始蔓延,迅速延展到山腳。

整座北極天柜山,山海異獸志里的傳說之山,就此裂開了!

綿延數十里的大山,就在姜望三人的面前,干脆地裂開,像是被一柄無形的長刀,剖成了兩半。但兩半都未墜落,仍然遵循著某種規則,懸浮在高穹。

大量的積雪滑落下來,如碎玉流瓊,一時奔騰,飄在空中,紛紛揚揚。

那繞山的河流則是被拉長了,仍然奔涌未歇。

姜望等人在山的這一邊,望著那一邊,一時都愕然。

兩山之間形成了巨大的峽谷,人在此間,俯眺碧海,仰視云煙,還有紛紛雪落。

只是美則美矣,登山的三人,卻全都沒有欣賞的心情。

在這山崩地裂的過程中,姜望完全沒有感受到任何外來力量的影響。像是此山自然的變化,如同山體本有的運動。

可浮山怎么會開裂?

又為什么會這么巧,剛好在他們上山后才裂開?

云頂仙宮里。

白云童子注視著姜仙主身外的這一幕,一時目瞪口呆。

而漂浮在他身前的那張畫卷,則是無聲消失了。

“看到了么?”那神秘的聲音道:“這就是我的力量。就算是你的仙主,在我面前,也只是螻蟻般的存在。我要幫你,實在是太簡單。”

“那你趕緊幫吧。”白云童子一下子激動起來:“先幫我把這座仙宮修復完整,再給我制造一副能行走于現世的仙軀,傳給我無敵的力量,好叫我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沒人敢罵我!”

“……”神秘的聲音道:“自強者方得天助之。世上豈有不勞而獲的事情?我給了你強大的力量,若你沒有匹配力量的心性,那無異于是制造一場悲劇,是害你而非幫你。”

“什么意思啊?”白云童子愣道:“你還幫不幫我了?”

神秘的聲音道:“你的自由,也需要你自己的努力。我這么說,你懂嗎?”

“需要我干點什么?”白云童子很直接地道:“先說好,我先天老胃病,吃不了苦。”

神秘的聲音一定很想掐死這個小胖墩,但畢竟沒有。

只回應道:“無須吃苦。”

“而且我很膽小,什么都怕,最怕的是疼。”

“也不疼。”

白云童子松了一口氣:“那你想要怎么幫我?”

神秘的聲音道:“放開自己,受我神印。用這座仙宮的力量,接引我進來,我親自幫你打破桎梏……”

“我不會啊。”白云童子眨巴眨巴眼睛,很是無辜的樣子。

“……哪里不會?”

“怎么放開自己?”

神秘的聲音極有耐心:“就是不要胡思亂想,讓自己平靜下來,打開心防。”

“我越想不亂想,就越亂想。”

“……這樣,你到時候在心里數羊,專心地數。其它事情交給我。”

“哦……那怎么用仙宮的力量接引你?”

“你是不知道怎么控制仙宮的力量。還是不知道怎么接引?”

“這座仙宮壓根就沒有力量,我也不知道怎么接引。”

神秘的聲音這回沉默了很久。

白云童子隱隱聽到什么豬玀之類的詞語,但很飄渺,聽不真切。

“你好?你還在嗎?”白云童子很有禮貌地發問。

“我在。”神秘的聲音嘆道:“我在想怎么更好地幫助你,可憐的小娃娃,你被禁錮了太久,導致你的能力和腦子都不健全……”

白云童子:……

他強忍著拔出流云小劍的沖動,一臉天真地問道:“你還沒說呢,我怎么用仙宮的力量接引你?”

神秘的聲音道:“我先傳你一套禁制,你好好修習,應該可以幫助你掌握這座仙宮的力量。到時候我傳來力量,你只需要配合就行。”

“你現在不就是在仙宮里跟我說話嗎?來都來了。為什么還要我再接引?我是說……我可能學東西有點慢……”

“我是在一個很遙遠的地方與你交談,我不在仙宮里。”

“你不在這里,那是怎么跟我說話的?”

“我的偉大之處,是你不能想象的。所以,認真地學習,我會帶你找到光明的未來。”神秘的聲音顯然耐心已經不足了,隨便敷衍了一句,便道:“記下這段咒文……”

幾十個字的咒文,白云童子磕磕絆絆地背了二十來遍,背得那神秘的聲音都麻木了,終于一字不差地背了下來。

他白白胖胖的小臉上,儼然已經掛上了信心,表現得也很積極:“咱們什么時候動手?依我看,擇日不如撞日……”

神秘的聲音忙道:“孩子,現在還不是時候。你要有耐心。等到時機來臨,我會再來……提醒你。”

“時機?什么時機?”

“時機來時,你自然知曉。”

而后便散去,再無回應。

“你們覺得,這座山忽然裂開,是因為什么?”站在高空峽谷的這一邊,姜望皺眉問道。

“察覺不到外力的痕跡。”左光殊說。

“斷開的是某種規則,山體不過是規則斷裂的體現。”沉吟了很久之后,月天奴說道:“我也無法確定,它是自然地斷開,還是被誰所掌控。如果是后者,那力量已非我們能抗拒。”

“你說得對。”姜望道:“既然擔心也沒有用,那就別擔心了。”

月天奴心想,我可沒有這么說……不過這么說也對。

姜望又問道:“這么大的動靜,此山山神何在?九鳳為什么沒有出現?而且,太安靜了。我們一路走來都沒有聲音,現在這座山都裂開了,也還是沒有什么聲音。”

山神的憤怒,山上生靈的痛苦、恐懼,全都沒有。

這座山雖然有花有草有樹,但好像是一座死山。

反倒不如寸草不生的章莪山那樣有生機。

“是啊。”月天奴亦道:“安靜得過頭了。”

左光殊手里攥著一個銀色的圓筒,里面裝著專門為異獸九鳳所準備的東西。聞言亦道:“的確很不對勁……北極天柜山上有兩尊山神,一為強良,一為九鳳。咱們自冰瀑旁入山,進入到的,是九鳳的勢力范圍。九鳳極愛歌唱,通常不會太安靜。”

北極天柜山上的積雪很深,一路走來,最淺的地方都有三尺多。

雪上除了斷枝落葉,沒有任何痕跡。

三個人影灑在這一眼看不到頭的雪山上,連個泥點都算不上。

現在在這山體斷裂的截面的確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有沒有可能是出遠門了?”姜望隨口活躍一下氣氛:“走親戚什么的。”

“這些受封之神,一般不太會離開……勢力范圍。”左光殊脫口而出的山海境‘常識’,越說越沒底氣。

因為進山海境以來,已經看到太多到處亂跑的異獸。

一開始他還通過蠃魚、黃貝的行蹤,來判斷大致的方位,后來又見到夔牛發狂奔走,禍斗大軍呼嘯,壓根沒法判斷了。

“我們很可能是在浪費時間。”月天奴說。

鑒于山海境異獸多次身體力行的深刻教訓,上山以來他們都非常謹慎,探索的效率很低,一直等到山體忽然裂開,也都沒有任何發現。

姜望回望白雪霜樹,直接一抬手。

啾啾啾!

一長溜火紅色的焰雀疾飛而出,嘰嘰喳喳地躥向雪山各處。

同時開啟了聲聞仙態,來聽萬聲。

一陣之后,搖了搖頭:“沒有任何跟九鳳有關的聲音,甚至沒有聽到活物的聲音。”

月天奴亦雙掌合十,輕聲禪誦,一道金光波紋,自她合掌之處迅速擴張開來,向四面八方鋪去。

包括身后的半山,和對面已經斷開的半山。

金光無聲無息,蔓延的速度很快,一眨眼就消失在視野里。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月天奴才松開合掌,慢慢說道:“九鳳和強良都不在,也沒有任何其它生靈存在。如果它們沒有故意隱藏的話……基本就是如此。”

“光殊,北極天柜山確實有九鳳存在嗎?”姜望問道。

左光殊道:“確實存在。山海異獸志有詳細的記載,以前也有人在山海境里見過九鳳。這個目標是我反復琢磨后的選擇,不可能連這都無法確認就進來。”

“一定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變化,涉及整個山海境的變化……已經發生了。”姜望喃喃語道。

三個人心頭都籠上了一層陰影。

誰把北極天柜山變成死山?

以山海境這些異獸表現出來的強大。

誰能同時將強良和九鳳都不留痕跡地抹去?

夔牛激雷萬里,禍斗吞吐火山。

蠃魚過境,大水伴生。畢方雖死,山有焦骨。

這北極天柜山上,卻什么也沒留下……

只有茫茫的雪。

干干凈凈。

姜望莫名地想起了在章莪之山看到的那句話——

“永駐此宅,天授神名!”

此宅無駐呢?

神名又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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