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一百章 竟如水中之月不可及

類別: 仙俠 | 古典仙俠 | 赤心巡天 | 情何以甚   作者:情何以甚  書名:赤心巡天  更新時間:2022-07-12
 
易家兩兄弟,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一個古板,一個狡黠。

易星辰人物風流,年輕時候就是與李正書齊名的天驕,一帆風順到現在,已然列名政事堂,成為齊國最頂層的大人物。

他的兩個兒子都不過中人之姿,很多人都為他可惜。”

但姜望卻覺得,易氏兄弟都是很不錯的人。

當然,來往歸來往,易懷民想用這種小伎倆來確認“嫌犯”,飽經風浪如他姜侯爺,自是不可能上當。

他絕不會承認,那什么枯榮院余孽,與他有開玩笑。誰不知道他姜某人與佛宗涇渭分明?

苦覺大師哭著喊著要他剃度,他可都沒有去。

再者說,都城巡檢府那邊早就查過了。他姜老爺清清白白的呀!

易懷民惡意揣測,屬實可惡!

倒是鮑仲清特意帶著妻子來拜祭,這會他倒是咂摸出一點味道來了。

這位朔方伯世子,顯然并不滿足于僅僅作為一個伯爺世子存在,而是要開始在各個領域接過鮑氏大旗,拓展他自己的影響力。

在博望侯府的此行,更多是一種提醒,于鮑氏內部,于外界各方,于他妻子的娘家鮑氏與重玄氏相爭多年。

如今重玄遵已經是軍功侯爺,重玄勝都馬上就要襲爵了,他這個同輩論交的伯爺世子,又將為人父,也是理所應當該有更多承擔的。

如若姜望所料不差,接下來無論齊國有什么大事,這位麻子兄都是會插一腳,顯顯存在感的。

不過這是鮑氏家事,與他姜某人不相干。鮑清走后沒多久,高哲又代表靜海高氏而來。

雖則無論姜望還是重玄勝,都早和這人玩不到一塊去了,但重玄家和高家的關系,畢竟還在維持。

且今時今日重玄勝已經是重玄家之主,再不能以年輕為借口,很多事情再不可只憑自身喜惡了。

高哲登門拜察,只有迎,沒有趕的道理。

姜望于是又勉強客套了一番。

這些迎來送往的把式,他平日最是不喜。佛宗所言“八苦”,有一苦便是“怨憎會”,說的就是不得不和自己討厭的人待在一起的苦楚。

他向來愛憎分明,合則來,不合則去。但隨著地位的拔升,經歷的增長,反倒不如最初自由隨性。人在紅塵中越是打滾,顧慮越是增多。

好比官道走到最后要超脫,其中一點,便是要斬去那些糾葛。

當然,若是放在自己的武安侯府,他動不動就閉關修行,誰都不搭理,誰也挑不著他的理。今日為重玄家迎賓客,也只能按捺住。

重玄氏頂級豪門的人脈,是非同一般。老爺子一片弋馬,麾下舊部無數。此次葬禮雖然一再低調,立門拜祭者仍是絡繹不絕,且都不是等閑身份。

三日停靈,姜望只覺得自己幾乎把齊國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見了個遍。

待得重玄勝扶棺回重玄氏族地下葬,他便沒有再跟著,只有十四隨重玄勝同行一重玄氏以外的人,這時候都不能去重玄氏族地。

按照規矩,重玄勝須得先在家老的見證下,于族地繼承重玄氏家主之位。而后再回臨淄,再承爵名。這也是重玄家老很有地位的原因,他們少涉朝政,是為家族托底的存在。

老爺子生前安排得妥當,又有重玄褚良隨行,想來不會再有什么波瀾。令姜望略感意外的是,重玄遵也沒有去重玄氏族地。

在已經走得不剩幾個人的博望侯府中,齊國當代最年輕的兩位軍功侯爺,難得地有了一番對話。

彼時姜望正待在他陪重玄勝坐了一整夜的院里。院中有一方小池,池中有涼亭一座,涼亭以石橋連岸。

姜望便站在石橋上,靜靜看著水影,想起了一些過去很久的事情。

重玄遵也走了過來。

“你沒去秋陽郡?”姜望回過神來,出聲問道。

重玄遵額上還綁著孝帶,將額發略作規整,似是抹去了朦朧煙雨,使得他遠山般的眉眼,明朗起來。

盡管是在這么傷感的時候,也讓人覺得青山明媚。

“族地那里支持我的人有很多。”他很平靜地說道:“沒有必要讓我那個胖弟弟再想起這些,也沒有必要讓那些不該多想的人再多想。”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都是重玄氏家主之位不二的人選。

往前看幾年,重玄勝還在到處吃閉門羹。現在想起來,真個恍惚如夢。

姜望沉默著。

重玄遵同樣看著水面,又說道:“況且,這本是新任博望侯的事情。”

清澈的池水,映照著兩個同樣一身縞素的身影。在微漾的波光里,各自有各自的風姿,各自有各自寂寞的心情。

姜望大約能夠明白。冠軍侯府和博望侯府,自今日起,就正式分家了。

老”一已經離世,這本也是正常的事情。并且越早分清楚越好,不然就如重玄遵所說,總有些人會“多想”。

無他,重玄遵太優秀了,天然就是一條大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多的是人想往上擠。

姜望問道:“聽說你拒絕了血河宗的邀請?”這件事情他在南疆自是有所聽聞的,只是不知道具體的細節。搬山真人彭崇簡已經正式繼任血河宗主,這也不是什么隱秘的消息。

后續關于齊廷的態度,他為了不再牽扯其中,被東指西派,故而并沒有再關心。老山別府一邊說一邊已經往外走。

“不送。”重玄遵依然是看著池水,沒有回頭。

武安侯的腳步聲漸遠了。

像很多離開的人和事一樣,其實很平靜,沒什么波瀾。

這處院子,他是很熟悉的。

通常是在一個陽光合適的時候,老爺子會靠坐在那張躺椅上,懶洋洋地曬太陽。他的老爹,則會搬個小馬扎坐在旁邊,殷勤地端茶倒水,

捏肩捶腿。

爹的話題,總是圍繞著家主之位展開。三句不,述承權,一個勁地攛掇老爺子退位讓賢。最賢者首先當然是他這個重玄氏長子,次賢者就是他的兒子,重玄氏長孫。叫老爺子從中挑一個,怎都不會出錯。

老爺子通常是連罵帶瑞。而他重玄遵,常常是坐在那小橋連岸的石階上,靜靜地看一本閑書,很少干涉那對父子的話題。

曾經是那么平常的時光。

現在想起來,竟如水中之月不可及。重玄遵獨自一個人在這院中,在這石橋上,輕輕地、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他很少嘆息。

就像很多次看落葉,從來不覺得憂傷。安靜地聽很多曲子,也未曾有過感懷。

卻在某一天,這么平常的午后,突然想起來很多過往。

于是這一池秋水,便如此的讓人惆悵。

走下石橋,又走上石橋。

在那石階上來回走了幾遍,才終于是不回頭地離開。

重玄應離開這處院落,走到了自家老爹休息的房間外,想了想,推門而入。

重玄大爺正仰躺在搖步床上,睜著眼睛,愣男地看著頂帳發呆。

“爺爺已經送去族地歸葬,喪禮結束了。”重遵走近床頭,輕聲說道。

重玄明光嗯了一聲。有氣無力。“走吧。”重玄遵道。

重玄明光眼珠子動了動:“去哪?”

“你不是自己有房子么?”重玄遵道:“去我那里也行。”

重玄明光閉上了眼睛:“這就是我家,我小時候就住這兒我住很多年了。”

“行了行了。”重玄遵道:“我幫你把東邊鄰居的院子也買下來,一并給你打通。再請徐大匠出手設計,徐大匠你知道?天香云閣就是他的手筆。一應花費我全負責,包準讓你那房子成為城北第一豪宅。”

“這不是房子的問題!”重玄明光坐了起來,一邊找鞋一邊嘟囔:“主要是太不習慣了。”

重玄遵半蹲下來,一邊幫他穿靴子,一邊道:“小胖說了,你的房間,他還是會給你留著,隨便你什么時候回來住,住多久都可以。但我想著,父親是何等人物,生平最是講究,哪里會分家之后,再賴在侄兒家里?”

“就是。”重玄明光很用力地點了頭,還嗤道:“我堂堂重玄賢長,生意做得不知多好,難道會缺房子住?小小胖侄,可笑可笑。忒操心!”

這時候靴子已經穿好了,重玄遵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他于是站起身來,但是起得太猛,一時目眩,晃了一下,又跌坐回去。

臉上的意氣風發頓時又沒了,有些哀傷地看著重玄遵:“我是不是老了?”

重玄遵認真地打量著他:“父親還很英俊。”重玄明光眼瞼微垂:“父親以后沒有父親了。”

重玄遵道:“爺爺一生所系,唯有家族。我那個胖弟弟還是有些本事的,不會辱沒了重玄家名。”

他的聲音很平緩,自然有撫平情緒的力量。

“也就有一些小聰明。”重玄明光哼了一聲:“別說跟我比了,照你都還差一點,我真替家族未來操心!”

“是是是。”重玄遵附和道:“但既然木已成舟,父親賣兒子一個面,就不再與他計較。”

重玄明光瞪了他一眼:“我豈會與一個小輩計較?你爹是那等空有好皮囊卻無好肚量的人嗎?“

頓了頓,又問道:“但你說你爺爺能放心嗎?”

重玄遵語氣認真地道:“小胖差的只是武力,我毫無保留地教了他三個月。爺爺是知道的。”

重玄明光有些惆悵:“就怕你教得不行。他又太蠢笨。”

重玄遵無奈道:“那回頭等您有空了,您親自指導一下。”

“罷了,罷了。”重玄明光擺擺手:“我也是想通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爺爺生前.···”

他說到這里,忽地止住話頭,想到了什么似的,長嘆一口氣。

重玄遵不解:“您這是?”重玄明光不說話。

“您有事直說。”重玄遵道。

重玄明光直愣愣地看著他:“我爹沒了,你爹以后也會沒的。”

重玄遵聽著像是自己挨了罵,一時沒有吭聲。

“爹在想啊。”重玄明光長吁短嘆起來:“等爹以后也走了,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在世上,可怎么辦?”

“這個好辦。”重玄遵道:“您只要修到神臨境界,壽限就會到達五百一十八歲,日子長著呢。”

重玄明光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緩了一陣才道:“爹倒也不是修不成,主要志不在此。”,

“前幾天看您大半夜地自己在那里修煉,我還以為您壯志滿懷呢。”重玄遵道。

“那不是你爺爺走了,我說發憤圖強一下,讓他安心地去嘛結果你也看到了,天妒英才,老天不敢使我功成。再者說,修行這種事情,不能操之過急,要看緣分的。有人一輩子苦修,成就不過爾爾。又有先賢皓首窮經,卻是一步衍道。你爹差在哪里?爹明年開始讀書,也未必不成。你現在還小,不懂這里面的道理。等以后有空了,再說此事。”

重玄明光說著說著,拍了一下大腿:“爹主要是愁啊”

他偷眼警著重玄遵的表情,暗示得很明顯:“等你以后也老了,誰來照顧你呢?“

重玄遵平靜地道:“您多慮了。我是神臨修士,至死方老。另外我洞真不是問題,最少也能活一干兩百九十六歲。“

“哦,那沒事了。”明光大爺起身就走。

三月,初春。

內容。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

網站即將關閉,下載愛閱app免費看最新內容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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