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九十五章 肩承萬鈞者

類別: 仙俠 | 古典仙俠 | 赤心巡天 | 情何以甚   作者:情何以甚  書名:赤心巡天  更新時間:2023-07-02
 
虛淵之是什么人?

有這樣一個恐怖的評價,在當世強者耳邊回轉

“幾成超脫”。

古往今來多少豪杰,多少驚艷了一個時代的人物,有幾個能開啟超脫之局?又有幾個能在超脫之前說“幾成”?

多少英雄立在潮頭,又墜入洶涌大潮里。

多少如日中天的存在,最后都落在西山!

時至今日,虛淵之的布局已經非常明晰。

他開創玄學,構建太虛幻境,同時在走兩條超脫路,兩條路又相輔相成,任意一條都有機會成功!

甚至可以說,他已經無限地接近成功了。

經過漫長的試驗、監管、談判之后,太虛幻境逐漸得到現世各大勢力的認可,也隨著各大勢力的點頭,逐漸開放、擴張。并在近幾年,迎來了迅猛的發展!

太虛角樓已經成為天底下最有影響力的建筑之一,在任何一個地方,一經建成,立即人滿為患。

太虛幻境已經覆蓋現世諸域,世間所有超凡修士,都有機會接入其間。

太虛卷軸一經推出,更是立刻攪動天下風云。散落在廣闊天地里的自由修士,在太虛卷軸的任務下擰成一股繩,迸發出難以想象的能量。

北至荒漠,南至瘴林,西至雪山,東至滄海,到處都有“太虛行者”的身影。

虛澤明出海,就是為了推動太虛卷軸的發展,擴張太虛卷軸在近海群島的影響力。作為太虛派內部勢力中,較為激進的那一派,他并不滿足于按部就班地推動太虛卷軸發展。

一個手握“太虛幻境”和“玄學”,祖師幾成超脫的太虛派,怎可再避世而居?

像虛澤甫那種溫吞的行徑,何時才能夠將太虛幻境鋪滿諸天萬界?何時才能夠讓玄學成為顯學?

太虛祖師常年閉關,精修學問,維系整個太虛幻境的穩定,也沖擊那無上之境界。

在內部的理念之爭里,虛澤明所代表的這一派逐漸占據上風。太虛幻境也的確有了更快速度的發展。

野心勃勃如他,在一段時間的經營之后,成功把海疆榜并入太虛卷軸,完成了太虛卷軸在近海群島里程碑式的跨越。

而他仍覺不夠。甚至于想要利用太虛卷軸,參與到種族戰場中。他若能憑借太虛卷軸,在迷界戰爭里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太虛卷軸自可一舉成名,勝得過千萬門人百年千年的苦功。

這才有了星珠島上的巨量海獸,有了專于研究海主本相的天地大磨盤。可惜······

他太高估自己,反入海族局中。

海獸聚集的星珠島,成了顛覆近海群島的門戶。

虛澤明也因此需要在這場戰爭里承擔責任!

事情若是到此為止,也就是太虛卷軸在近海的發展受挫,太虛派對太虛卷軸的權利得到限制,虛澤明受一次齊國的軍法罷了。無論是斬是囚,總歸不會蔓延到太虛派的山門。

但在這個時候,虛澤明再一次做出了蠢事。他竟然選擇了逃跑,妄圖逃避齊國的刑責!

他以為太虛派能夠庇護他,他以為只要他跑回太虛派、不被抓個現行,他在星珠島的“無心之失”,就還能夠商榷。太虛幻境的急劇擴張,讓他錯估了太虛派的分量,以為太虛祖師能夠超脫,他也能超然諸方。

怎么逃回太虛派呢?

近海群島在齊人的籠罩之下,很時又在戰爭狀態,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勢力能夠無聲無息地將他救走。他也就順理成章地想到了太虛卷軸,幾個不起眼的任務,一些不相干的人······幫性暗度陳倉。

而這一下,便動搖了太虛派的根本!

遂有今日六大霸國、天下大宗,各路強者云集于太虛勝景,要向太虛派要一個交代!他們要問虛澤明算什么,問虛淵之何在。問一問太虛派當初承諾的“絕對公平、絕對公正、絕對安全”究竟去哪兒了!豈能無視諸方監察!

太虛派還能怎么交代呢?

如此多的恐怖強者,只是舉手抬足,太虛派山門就被打破,勝景里的數千年經營,一朝盡毀。

什么護山大陣、山門強者、玄奧道法,通通紙糊一般。

位在天下大宗之列,有望成為大羅山那般圣地的太虛派,在這樣的對手面前,毫無反抗之力!

“夠了·····.”

一位發髻已經被打亂、身上道袍也掛出破洞的道者,推開壓在身上的石梁,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乃太虛派當代宗主,真人虛靜玄。

剛剛從極西之地回來,便見得諸強闖山。他趕緊上前,想要理論一二。結果一個照面,就被一巴掌扇到了地底。他甚至不知道是誰給他的那一巴掌!“夠了。”

他仰看著駕臨本宗的諸方強者,眼神悲憤:“太虛門人何罪,竟勞諸位肩承萬鈞者至此,刀劍相笞?”

一個已經看不出人樣的道士,被摔在他身前。

痛苦的呻吟微不可察。那衰弱的氣息,卻也昭明了虛澤明此人的身份。

姜夢熊懸立高穹,聲音垂落下來,勢壓六合:“太虛何罪,需要我再言明嗎?”

妖界一戰,因強行搏殺玄南公而負創。又因為養傷,錯過了轟轟烈烈的迷界戰爭。從來南征北戰廝殺不止的姜夢熊,也終于是沉寂了一段時間。

但今日又再現,而且是以碾壓太虛派、強勢碎境的姿態。這位大齊軍神的威勢,竟更勝以往了!

虛靜玄低下頭,看著癱在地上的虛澤明。

往日極有鋒芒,亦是年輕一輩秀出者,有資格參與龍宮宴的他。現在就像是一灘爛泥,渾身豎不起一根骨頭。

唯有嘴唇在翕動,很努力、但極其細微地翕動。

他在說“我該死。”

“我······該·······死·····虛靜玄眼神痛苦。

慢慢地抬起頭來,說道:“這件事的責任,我來承擔。'

他這次去極西之地,一則拜訪謝哀,看看那位據說是轉世成功的霜仙君,代表太虛派祖師,一敘舊誼。爭取在國情封鎖、極難打開局面的雪國,建立更多的太虛角樓。二則拜訪玉京山,想要于太虛幻境上,得到玉京山的更多支持,雙方在更多領域展開更多合作。

太虛祖師超脫在即,他身為太虛派當代宗主,努力為宗門贏得更多支持,也是想讓祖師的超脫之路,少一些阻礙。

在虛澤明一事掀起波濤的時候,他也意識到了危險。他也很努力地想要解決問題。

但沒想到這一刻來得如此突然。

本應有個漫長的博弈過程。太虛派左手玄學,右手太虛幻境,都在極速發展,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刻,應該有很多的牌可以打,有很多的條件可以講。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

這的確有個博弈的過程,但這場博弈是存在于今日到場的這些勢力當中。從虛澤明調整太虛卷軸任務以自保的那一刻,太虛派就被踹下了桌!

整個太虛派自他而下的忙碌奔波,都是和空氣在斗智斗勇。

什么遠交近攻、利益交換、資源替代全都無用,他前腳還在玉京山大談特談,后腳應江鴻就打上了門!

此刻,他的心情是悲壯的。

他懷著一家之長的覺悟。

“我是太虛派當代宗主。御下不嚴,我之過!內部監察不力,我之過!太虛卷軸出現漏洞而未及時修補,我之過!

他舉起他的手,但并非反抗:“太虛派從此退出對太虛卷軸的管理,將發布任務的權利全部移交。諸方如何分配,可自行探討。”

他看著懸立天穹的那些強者,表述他的決心:“今日我虛靜玄,愿意以死償責!惟愿我的死,能夠警示后來者。世世代代,不可妄動太虛鐵則!”

在場太虛門人全都哭叫起來:“宗主不可!

虛靜玄猛然一回手,自覆天靈—啪!

卻是整個人高高飛起,被一巴掌扇在空中,連滾幾滾才墜落地面。為自盡而積蓄的力量,也在這一巴掌里被打散了。

姜夢熊冷冷道:“要想自殺是你的事情,滾一邊去自殺,別在這里礙眼!

在這樣的時刻里,虛靜玄既有擲金分賊的策略,又有以死償責的決心,勉強能算是一個及格的宗主。

但他信誓旦旦地說他來承擔責任,這句話太可笑,也太天真了。

他怎么承擔得起?

重玄褚良評價虛靜玄是“關起門來修行,把自己修迂了的一個人”,這評價再恰當不過。

齊國放縱虛澤明逃跑,給太虛派內部干涉太虛卷軸的機會,便是為了今日執刀來此,揮出宰分太虛派的第一刀!

這是一場由齊國開始,六大霸主國領頭,各大古老宗門都默認的宰割太虛派的行動。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虛澤明該不該死,太虛卷軸究竟是誰動的手腳,都已經不重要了。

這么多強者來到這里,絕不可能無得而返!

虛靜玄口吐鮮血,咬牙道:“虛澤明的錯誤,我太虛派上下愿意用如此慘痛的代價來彌補。難道還不足夠?你們還要怎么樣?非得趕盡殺絕嗎?!”

姜夢熊只是張開五指,遙對著他,但根本不看他一眼,只看著無限下探的云層:“虛淵之,出來吧。你沒有時間了。”

齊天子曾經問姜望,天下豈是如此逼仄之天下?

姜夢熊今日卻要告知太虛派,天下就是這般逼仄之天下!

六大霸國容你抬頭,你才可以抬頭。

哪怕是太虛派。

哪怕是有著虛淵之坐鎮的太虛派!便在此刻,響起了一聲幽幽嘆息。太虛勝景的云層,一層一層急速地散開。

一塊四四方方如棋盤般的平地,就這樣跳出“不可知”,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平地之外是虛無,平地之上,只有呈“品”字形而立的三間石屋。

那座掛著“祖師堂”懸匾的石屋里,一個介于有無之間、時而存在時而不存在的道人,慢慢地走了出來。

他走出他的石屋,與在場諸強者置身同一個世界。

他就站在石屋前,平地上,抬起頭來,露出那一雙混沌的、變幻著時空的眼睛!

這是一位洞徹了超脫之路,并且正在堅實走向超脫的絕世強者。

但此刻懸立高穹、卷來雷云的,也無一等閑。

姜夢熊沉重的、認真地看著他,直到他的眼睛不再變幻。

“靜玄啊。”虛淵之開口道。

虛靜玄翻過身,匍匐在地上,哭泣道:“不肖弟子虛靜玄,拜見祖師!”在場所有太虛派弟子,全部掙扎著拜倒。

虛淵之道:“你可知道,為什么我要把祖師堂,設在山門最低之處?”

虛靜玄流著淚道:“您是為了提醒我太虛派修士,不要以為自己高高在上。您在低無可低之處,我輩修行者,更要做人下之人。

“這或許,對你們來說太難了。”虛淵之嘆了一口氣。

人人皆求人上人,皆要踩他人做階,豈有甘于人下者?

被強行截斷了超脫的進程,大好局勢一朝傾覆,他也未見失態。只慢慢地問道:“你虛澤明,為什么竟覺得,你有資格逃避刑責,有資格不為自己的過失承擔后果?太虛派的身份,究竟有什么了不起?你虛澤明,到底高貴在哪里?”

他又問:“你虛靜玄,為什么敢不把'絕對公平、絕對公正、絕對安全'的鐵則放在心里,為什么敢丟掉我們太虛派的立身之本?虛澤明是你養大的孩子,你心疼他。為何不心疼我太虛派的基業,不心疼太虛派上上下下這么多年的努力呢?”

虛澤明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虛靜玄一頭磕在地上,額上淌血,愧不能言。

虛淵之輕輕一揮袖,撫平了他們肉身上的痛楚:“但這也不能全怪你們。太虛派持身不公,私心作祟,這是一個很好的理由,但不會是唯一的理由······怎么可能不犯錯呢?

他穿著一件陰陽道袍,此身時而如旭日炙烈,時而如明月孤冷,一個人交替了日月晨昏。他看得太清楚了。因而他的嘆息聲,是太陽落山了,尚有未盡的遺憾:“閉鎖山門,鎖不住洶涌人心。與世隔絕,隔不斷紅塵因果。固知瞬間出手,將他從這個世界上······徹底地抹去。

今日降臨太虛山門的諸位強者,每一個都是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一生不知爭斗多少回。既然聯袂降臨此地自然是早已鎖死了一切可能。

那雷云壓世的緘默之中,是太虛派已經被斬斷的······

過去、現在,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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