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七十章 眾生之下

類別: 仙俠 | 古典仙俠 | 赤心巡天 | 情何以甚   作者:情何以甚  書名:赤心巡天  更新時間:2023-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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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清楚太虛閣的重要性,就要先明白,太虛閣的權責是什么。

隨著太虛幻境完全開放,鋪開整個現世,它的意義之重大,已是人盡皆知。此為時代之舟,洶涌洪流。

虛淵之成為太虛道主,是一種強行推動的必然。但除了這個結果之外,沒有任何一個人,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夠讓現世所有人都放心,能夠如此妥善地處理太虛幻境里的一切。

而正如吳病已在禍水所說,絕對的理想,并不意味著絕對的正確。

以開脈丹為例,它并非絕對正確,在人族一代一代革新之后,仍有抹不去的血色。可一旦將這「不正確」的開脈丹抹去,整個人族強大的基礎也就被抽掉了,那么在此之上建立的道德、律法、禮儀,全都沒有意義。

先賢云,倉廩實而知禮節。

若吃不飽,活不下去,什么都不必說。

太虛道主是絕對理想化的存在,但未見得能夠完美適配人族前行的所有條件。故而即便太虛門人化為虛靈,虛淵之化為太虛道主,參與太虛會盟的諸方,仍然保留了部分對于太虛幻境的權力。可以在關鍵的時刻,調整太虛幻境的方向。

在這樣的前提下,太虛道主才可以全權處置太虛幻境里的一切。

太虛道主乃似超脫而未超脫的存在,具有幾乎等同超脫的威能,不僅在太虛幻境里無所不能,也可以輕易地干涉現實一一這當然不被允許。

當年太虛會盟確立的第一條原則,就是不允許太虛道主干涉現實。

而由此導致的問題是——太虛幻境涉及現實的部分,無法得到妥善管理。比如有人違反了太虛鐵則,犯下了足以刑殺的罪責。太虛道主卻囿于限制,不能真正將其滅殺。這時候就需要現實的力量來干涉。

太虛閣應運而生。

關于太虛閣的權責,太虛盟約是這樣表述的

太虛閣負責監察太虛行者在太虛幻境里的違例行為,太虛閣負責處理太虛幻境相關但又在幻境之外的事務。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太虛閣可視為太虛道主在現實部分的體現。

權柄之重,幾乎可以與天下大宗并駕齊驅。

甚至可以說,從正式成立那一天起,太虛閣就可以視為一個天下大宗級的勢力,且在地位上更超然,在權責上更廣泛。

當然,它所受的掣肘,也是天下之最。它被天下諸方所支持,也要同時接受天下諸方的監察。

明確了太虛閣的重要性,也就可以明白,一共只有九額的太虛閣員的分量。也就可以感受,姜望入閣這一步,有多么來之不易。

今天有很多人在支持他,今天所有與盟真君,都給了他入閣的那一票。但這些不是憑空得來,不是他生下來就擁有。是他在妖界,在迷界,在邊荒,在禍水一次次搏命所換來。是他這一路的經歷,過往的選擇,成就了今天的結果。

吳病已說他年紀輕輕,勝過太多尸位素餐的高位者,豈是虛言?

并沒有什么太虛閣員發言的環節,在列位真君面前,年輕的真人們都還太年輕。

雷鳴般的掌聲止歇后,應江鴻直接道:「接下來討論太虞真人李一的入閣事宜。」

「等等。」涂扈出聲道:「在南天師如此正式地討論此事之前,我想問一句一一李一他人呢?」

姜望這時候才發現,李一竟然并沒有到場!

他本以為八卦之臺這樣廣闊,李一或許在某個地方獨處,不成想他都沒有來這里。

這太虛會盟,諸方來聚。其他人都是在宣布離國的當天就來了太虛山門,他姜真人也是踩著時間過來,而李一直接不來

真是讓人心情復雜,不知如何描述。

應江鴻笑了笑:「在太虛閣遴選開啟前,太虞真人問了我一個問題。他問太虛閣員是諸方已經論定結果,還是需要論劍再分高低?」

答案當然是結果早定,但涂扈問道:「論劍如何?不論劍又如何?」

應江鴻悠然道:「太虞真人說,若是論劍,在場都是人族未來,真君種子。神霄大戰在即,他不想殺人,自傷人族。這名額不要也罷。」

「若是不必論劍呢?」涂扈問。

應江鴻道:「那他也不必親來。李一大好時光,豈累于營營?」

又補充:「前面半句是李一的原話。后面半句是那顆老桃樹加的。」

這位景國南天師,攤了攤手,頗有一種即便貴為南天師,也管不了這事兒的無奈。

當然這種無奈,是偏于對自家天驕的寵溺和驕傲的—當代年輕天驕,除了李一之外,誰有資格這樣說話?

這邊山峰上,斗昭挑眉道:「他是從小就這么狂妄嗎?」

重玄遵笑了笑:「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但他確實有狂妄的資格。」姜望道。

「幾個意思?」斗昭立即斜乜他一眼:「你前腳才入閣,鞋底還沒擦干凈呢,就開始裝老大調解糾紛?」

這小子怎么跟個刺猬似的,一身是刺,逮誰扎誰。

姜閣員不跟備選閣員計較,聳聳肩膀:「我只是說他有狂妄的資格,但沒說他不狂妄。你該罵就罵,不用給我面子。」

應江鴻當然不會在意年輕人說些什么,只喊了聲:「王坤何在?」

昨天才從鏡世臺脫離,五官普通、氣質敦厚的景天驕王坤,飛出人群,禮道:「王坤在此。」

應江鴻道:「李一入閣之后,王坤將是他的副手,輔助處理太虛閣相關事務。這一次也是他作為代表—」

「我不同意。」涂扈直接打斷。聲音平淡,但很清晰。

「齊國也無法同意讓他入閣。」姜夢熊道:「如果李一不懂得尊重這個位置,那景國就換一個懂得尊重的人來。」

「好了。」應江鴻一抬手,止住其他正要表態的真君:「遵循太虛盟約,景國行使自己的權力,將我們所監管的太虛閣員之額,交予太虞真人李一。」

他看向姜夢熊:「景國自己保留的名額,景國自己做決定。你的建議很好,但是本天師不采納。」

姜夢熊眼皮都不抬一下:「他可以入閣但是齊國反對。你記住—一你們景國真人入閣一事,齊國反對了!」

此聲真如天鼓,轟鳴一響,八方云動。

卦臺之上各色人等,一時都懾住。

涂扈幽幽道:「明明是我先反對的,你怎么把風頭全搶了?」

「唉,這事鬧得!」屈晉夔嘆了一口氣:「我本來不想反對,我很認可太虞真人的實力。但你們景國人也是,怎么既要又要?入閣不是小事,連個過場都不走,這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吧?在此我投下反對的一票,表達我疑問的態度。」

大秦國相范斯年笑了笑:「歌曰,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先前我支持姜望入閣,虞國公支持我的支持。現在我也只好支持他的反對一—我反對李一這樣入閣。」

屈晉夔一臉吃了蒼蠅的表情。

「報之以瓊瑤」后一句,是「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讓不知情的人聽到了,還以為秦楚親如一家呢。

弘吾都督宮希晏道:「宮某對事不對人。我等匯聚于此,共商人族未來。這太虛閣何等重要,也不必我說與景國聽。現在李一本人都不來,隨便派個歪瓜裂棗做代表,我覺得很不合適。」

他俯瞰那個曾上過星月原戰場、名為王坤的景天驕:「叫王坤是吧?要不然就你來入閣,至少你人到場了,還有個態度!」

王坤嚇得臉都白了,不敢說話。

牧國齊國楚國秦國荊國,全部表態,不支持李一入閣!

這在事實上絕不能改變景國占有一個名額的結果。

但它卻仿佛在宣告另一個事實—

景國永遠第一,景國永遠可以特殊,景國永遠制定規則、又隨時超脫規則

不好意思,這樣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諸國名額早已內定,李一是否本人親至太虛山門,這件事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在景國駕刀天下,威壓八方的時候,這根本不值一提。

但現在,它重要了。

諸方宗派的真君一言不發,即便是脾氣最暴躁的止惡禪師,也沒有表態的意思。六大霸國之間的糾紛,他們只作壁上觀。

「涂扈、姜夢熊、屈晉夔、范斯年、宮希晏!」應江鴻一個一個地點名,雙手攤開,笑道:「諸位良朋!你們所有人的反對,我都聽到了。回頭也會好好教育李一,問問他為什么只懂修行,不會經營人情,竟使得這么多長輩都不看好他—一但現在還是組建太虛閣的時間,我們開始討論下一個閣員吧!」

「還討論什么?」姜夢熊直接道:「二十六歲洞真的李一時間寶貴?二十三歲洞真的姜望也來了!這時間李一省得,他們省不得?景國人既然要糊弄,這流程不走也罷!我宣布—重玄遵、蒼瞑、斗昭、秦至臻、黃舍利,統統入閣!」

「唉,看來我也要反思了。」涂扈道:「我堂堂蒼圖神教神冕大祭司,上承尊神之諭,下負草原之重,而竟將大好時光,浪費在這等過場。竟沒有一個年輕人看得通透。南天師,咱們一起反思。」屈晉夔擺擺手:「便如姜元帥所言,年紀大了,懶得熬等。」

范斯年道:「秦國一向尊重大家,我沒有意見。」

宮希晏淡聲道:「便如此例。」九位閣員,至此定其七。

「雖然你們已經宣布了,但作為人族砥柱,中央大景帝國還是要表明態度。」應江鴻的目光如天光垂落,一個個地掃過幾位年輕真人:「重玄遵、蒼瞑、斗昭、秦至臻、黃舍利,你們都是好孩子,是人族絕世天驕。頭頂的烏云不應該遮掩你們的輝光,長者的過錯不應當將你們埋沒一一景國支持你們入閣,期待你們為人族做出更多貢獻。」

「哦?」屈晉夔道:「既然南天師這樣都還要表個態,那老夫也表一個—一楚國不支持秦至臻入閣!」

范斯年大笑道:「虞國公未免有些過分!但頭頂的烏云不應該遮掩斗昭的輝光,秦國支持斗昭入閣!」

姜夢熊面無表情:「那么現在宣布最后兩個太虛閣員——鐘玄、劇匱,請上前來!」

八卦臺并無異聲,而姜望很有些迷惑。

當初說太虛閣面向年輕真人開放,眼前這兩個,哪里算得上「年輕」二字?鐘玄乃司馬衡的親傳弟子,長得就是一副很有學問的樣子,長褂長須,溫文爾雅從司馬衡那里算,少說也超過百歲了!

劇匱則更不必說,規天宮真人,鐵律籠執掌者,余北斗的舊相識,無論從哪個角度都算不得年輕。

而若是不以年齡為局限,鐘玄和劇匱恐難服眾。

撇開霸國所屬來說,當今天下真人殺力第一的陸霜河,當今天下真人算力第一的任秋離,名聲極好又不歸屬任何勢力的天下豪俠、那年還未衍道的顧師義,也都更有說服力才是。

但事情就這么定下了,不以太虛閣員姜真人的疑惑為轉移。

入閣的八位真

人站在一起,氣質各有不凡。鐘玄淵深博雅,劇匱規循如律,六位年輕真人意氣風發。

代表李一的王坤,也是天才人物,但擠在旁邊,很是渺小。

事實上當初太虛會盟的時候,諸方的確商量的是都讓年輕真人來做閣員,以此作為篩選門檻。

但除六大霸國外,哪有那么多那么年輕的真人?

太虛閣若盡為霸國所掌,也便談不上公平二字。

而且這些人確實是太年輕了,尤其是除了蒼瞑和秦至臻,都有非常任性的經歷。就這樣放開全部權力,讓他們執掌太虛閣,多少有些不托底。

最后諸方共議,還是需要兩個閱歷深厚的、穩重些的真人,作為定海珠、壓艙石般的存在。

所以便定下了這兩個。代表儒家的鐘玄,和代表法家的劇匱。

一者記古今之變化,一者定當下之規矩。

這些當然不必提前告知姜望。

以當今顯學形勢來說,太虛閣的最后三個名額,應當出自「儒法釋」。

勢衰已久的墨家,是無法與這三家相爭的。

但姜望又有毋庸置疑的一席,所以只能三家爭兩額最后便是如此格局。

在應江鴻的吩咐下,九人一起走到八卦臺的最中心

那是一塊凹下去的廣場,如斗獸場般,是整個八卦臺的最低之處。

九十九層石階,步步往下。

眾人沉默地走這段路,沒有聲音。這石階也簡單,這廣場也尋常,但越往下走,氣氛越肅穆。

姜望行走在這樣的石階上,不知為何想起了虛澤甫—后來他在太虛幻境里,特意去找過已成虛靈的虛澤甫。對方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平和,講道術講修行講幻境生活。從頭到尾只有一句抱怨。說永生不死之后,道術試驗少了一點真實感,現在宗里那些人都瞎琢磨,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有,動不動就炸煙花。

「不再敬畏生死,也很難捕捉靈感了

」虛澤甫如是說。

大千世界,萬象森羅。

陳樸說,人總是要往前走,往前走的力量擋不住。

人也都是要往上走的。

有的人生來就在高處,有的人不屈不撓,有的人奮勇爭先,有的人一步千里,有的人千步一寸,有的人占據要道、不許后來者,有的人把其他人推下去還有的人,鋪石為階,讓更多人可以一起往上走。

究竟哪一種人,推動了時代呢?

九人走下了最后一級石階,各自有各自的心情。但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得以看到,最后一級石階是有字的。上面寫著—眾生之下。

「在成道之前,太虛道主曾有言—'我輩修行者,當為人下人',此言不是說修行者要甘于人下,而是說超凡者要有超凡之責任,甘為人族做階,為人族之進步,貢獻自己。」應江鴻的聲音響在高處,也仿佛通過這層層的石階,回蕩在眾人的心中:「此即為太虛閣之宗旨,現在你們在眾生之下,從今天起一切重新開始。愿諸君勉力!

此時高穹落下清光一道,朦朦清光中,隱現一座古老閣樓的虛影。十二尊真君法相,仿佛護道者,圍攏護持此閣。

太虛道主那高渺無情的聲音響起,共鳴于幻境與現世

「請入閣來!」

人們再往下看,代表初代太虛閣成員的九個人,已然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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