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三章 長生鎮

類別: 仙俠 | 古典仙俠 | 赤心巡天 | 情何以甚   作者:情何以甚  書名:赤心巡天  更新時間:2024-02-14
 
超越古今的洞真戰力,是否要保持?

已經明確有人走通過的超脫路,是否要嘗試?

修行的長途,亦是修心的長旅。

每一位登山的修行者,首先要降服欲望。

但七情六欲再怎么炙熱,對于修行者來說,又怎抵得過“修行盡頭”?

那正是起步之時就遙望的終極未來,超脫已是不可測度的永恒。

左光殊和屈舜華都默默看著姜望,不知他會做什么選擇。

姜望吃了一筷魚,語氣輕松:“封了吧。”

左囂松了一口氣,有些欣慰地道:“你在這樣的年紀取得這樣的成就,我以為你會選第三條路――一邊對抗天人狀態,一邊尋找另外的往前的路。”

姜望拿著筷子,平靜地說道:“我的情緒越來越淡,到現在已經沒有什么情緒,吃這口美味的魚,也品嘗不到滿足。反復嘲諷斗昭,也咀嚼不到愉悅。我雖然對您恭敬,心中幾乎感受不到對您的愛戴。看到光殊和舜華,我應該是開心的,但我只知道我應該開心,心中……并無感受。從沖出隕仙林一直到現在,我說的話、做的事,都是基于我的記憶,做出的一個名為‘姜望’的殼子有可能會做的表達――我自己沒有特別強烈的沖動,一定要做些什么。我需要強有力的情緒刺激,但是我很難捕捉。”

他扒拉了一口米飯,細細咀嚼下去,仿佛用這種方式喚醒人間煙火,繼續說道:“我的記憶告訴了我,我心中也有這樣清晰的認知――我知道您一定不會害我。您有遠超于我的眼界和力量,您既然沒有說第三條路第四條路,顯然它們并不存在,或者說即便存在,我也做不到。我明白自己不是無所不能的人。”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從隕仙林到楚國這短短的一段路,我的情緒已經散去十之八九,熹微難覓。要在天道中長久的保持自我,我想我確實很難做到。”

“這是一個很大的決定,你可以再考慮一下。”左囂緩聲說道:“我們還有時間。”

他本心當然是希望替姜望封印天人狀態的,這是最穩妥最安全的選擇。但是在姜望真正做出這個選擇的時候,他又不免替姜望感到可惜――

畢竟這是一條看得到的超脫之路。

大千世界,億兆生靈,無論走何路、生何屬,無論天資、福緣、秉性,能看到超脫之路的,億萬中無一個!

而他左囂,已經永遠斷絕了。

他已是見慣世事,屢歷風雨,世間榮辱都吞咽。但捫心自問,若還能有一條超脫的路徑在前方,他是否能忍得住不靠近?

他自己都沒有答案。

姜望當然感受得到淮國公的心情,略一思忖,便問道:“歷史上的天人,最后都如何了?”

“要么在對抗中走進天道,要么在妥協中走進天道。”左囂說道:“孽海中的那一位,應該是唯一的例外。至于為什么能夠例外,我亦不得而知。但如今陷在孽海,成為三兇之一,想來過程也不是那么美妙的。”

“您可知曉,歷史上有哪些比較有名的天人?”姜望又道:“我想研究一下他們的事跡,見賢思齊。”

左囂道:“天人之境,沒有那么容易抵達,非絕頂不能及。且因近于天道,無欲無求,多不彰名。道歷新啟以來,比較有名的天人,大概只有一……他叫吳齋雪。”

姜望抬起眼睛:“《鬼披麻》?”

“你也知道?”左囂有些驚訝,大概怕傷了小輩的自尊心,又解釋道:“這人沒有著作存世,時間又過去很久,已經被許多人遺忘了。”

姜望道:“有一個待我很好的前輩,叫余北斗。他跟我說過這個人,說吳齋雪為魔著史。”

“對天道而言,人魔妖鬼,大概沒有區別。”左囂道:“吳齋雪壯志述魔,執拗獨行,可見當時還是保有自我的。”

“后來呢?”姜望問:“他合于天道了么?”

“不知道,他消失得很突兀。”左囂說道:“只是在他寫給河關散人的信里,有那樣一句――古來天人不人,齋雪應在古今外。”

河關散人……又是一個印象深刻但不怎么熟悉的名號。聽左囂講這些,總有歷史撞上歷史的恍惚感。

姜望不由得問道:“河關散人跟吳齋雪是什么關系?他們竟是一個時期的人物么?”

“河關散人要年長得多,是道歷新啟之前的人物了,話里話外總有一股陳腐的味道,動不動就‘當年如何如何’。當然吳齋雪也不算年輕,可能跟景國第二任皇帝差不多年紀。至于河關散人和吳齋雪的關系……應該是不錯?”

塵封的歷史人物,在左囂口中體現了一個隱約的輪廓:“進入天人狀態后,吳齋雪鮮少交游。能讓他回信的交情,應當不簡單。從那封舊信的內容來說,應該也是河關散人主動關懷。不過他們在人前倒是沒什么有記錄的交集――都是幾千年前的事情了,除了親歷者,誰又說得準呢?”

姬符仁已經超脫,名字確實是不好提的。尤其是左囂這般實力,言行皆法,一旦述名,也尤其的會被關注。

讀書亦修行,姜望權當上歷史課了,又問道:“一直聽說‘河關散人’這個名號。但不知他究竟是誰,是男是女,現在還活著嗎?”

“早沒了。”左囂隨口道:“你以為我為什么突然跟你提那個皇帝?”

姜望頓了一下:“他殺的?”

左囂點了一下頭。

左光殊在旁邊嘀咕道:“那河關散人死得也太早了一點,景二可是跟咱們太祖同時期的君王。”

“河關散人名氣很大,主要是被一些敢怒不敢言的人當成了哨子,那些話未必全是他說的。死得倒也沒有那么早。”左囂發現這小子起的代號格外好用,立即用上了:“景二退位之后又過了很久,才去殺的,說什么當皇帝的時候就忍得一肚子氣,大罵‘老朽爛舌’,便以散人殺散人。還把他的痕跡都抹掉了。”

河關散人堅決反對國家體制,第一個要反對的就是中央大景帝國。

姜望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以此人之狷狂,當年是如何痛罵景國上下。

這樣看來,景文帝倒還真是性情中人。明明在史書上是出了名的仁君,愛民如子,敬賢尊老,動不動為蒼生而泣,好像拍個蒼蠅都不忍心似的……

“我沒有別的問題了。”姜望放下筷子,雙手扶膝:“左爺爺,請封我天人之態。”

“你根本也沒問什么。”左囂看著他:“看來是一點都不猶豫?”

姜望如實道:“怕您不放心。所以問幾個問題,顯得我思考過。”

左囂也不再猶豫:“剛好掃滅南斗殿,繳其累聚,掠其傳承。當中有一封鎮法,名為‘南斗長生鎮’,正合你這情況。比楚國所有的封印法都要合適。”

他說到此處,直接抬起手來,連結六法印,遽然一翻――

六顆星辰瞬間誕生,浮沉在姜望身周。

每一顆星辰上面都有道字,分別是天府、天梁、天機、天同、天相、七殺。

此南斗六真,除七殺外盡死矣!

六顆星辰各有運行軌跡,繞姜望道身而飛,像是六道枷鎖,禁錮這真人之身。

“以北斗殺南斗,斬落南斗殿最后的回聲。今以南斗封北斗,也算勘合命途,因果相循――”左囂眉頭一揚,轉印一按:“子丑、寅亥、卯戌、辰酉、巳申、午未,天有窮途,極南為淵,窮八荒,絕六合,敕命此封!”

這一按,像是把黃天按在了后土。

那六顆星辰,就此飛進了姜望的道身。

像是被宇宙容納了六次,世間萬物遽近又遽遠。

姜望靜坐不語,細細感受。

“現在感覺怎么樣?”一陣之后,左囂問道。

姜望慢慢地松開十指又合拳,反復三次之后,笑道:“很輕松。”

此刻他已從最強的狀態跌落,不復一劍斬斷朝聞道的力量層次,但他把握的每一分,都是真正的自我。

左囂看著他的眼睛,確認他的天人狀態已被封住,情緒歸于自身,才收了法印,隨口道:“天道很麻煩,以后每年九月二十九日,都要來府上,我幫你加固封印。”

姜望不敢馬虎,謹慎地問道:“不能早也不能晚,日子一天都不能錯嗎?”

“唔……”老爺子見他如此認真,只好出言解釋:“倒也不需要那么準時,老夫給你施的封印還是很穩當的。主要是定期來看看――”

言及此處,目光一轉,落到旁邊的左光殊身上:“看看光殊。”

姜望當即肅容:“那確實要常來,加固封印可不是小事。”

說著他又笑了:“這長生鎮印在身上,像是左爺爺給我戴上了一條長命鎖。”

左囂亦笑了:“是這個意思。”

屈舜華在旁邊屏氣凝神地等淮國公施好了封印,這會才問道:“封了天人之態后,姜大哥現在的實力如何?”

“大不如先。”姜望審視自我:“但也是洞真絕頂。”

左光殊滿眼的可惜:“大哥喲,你這個古今洞真殺力第一,未免也來得太短暫了些。”

姜望淡然笑道:“那大概說明……我需要贏得一個不短暫的無敵。”

左光殊‘啊’了一下,鼓起掌來:“看來情緒真的回來了。”

左囂隨手將桌上的長生司南撿起來,這東西對于尋找長生君確實是有幫助的。這時候才想起來問:“昭王找你做什么?”

姜望在他面前自無隱瞞:“他想知道我在被隕仙林那位存在注視之時,得到了什么信息。為此他愿意用孽海那位存在保持自我的方法交換,我不確定這是不是也是他的目的之一。我沒有聽,我怕我知道方法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你做得很對。”左囂鼓勵道:“你是個有定力的。這會是正確的選擇。”

姜望又道:“在隕仙林里,被注視的那個時刻,我只得到了兩個字――‘無名’。”

老公爺的超脫之路,就是斷送在隕仙林里,就是那尊神秘的超脫所為。便是他不問,姜望也要主動提及的。

聽到這兩個字,左囂沉默良久,最后才嘆道:“圣人無名!”

“這兩個字很重要嗎?”姜望問:“我是不是不應該告訴昭王?”

“昭王可不簡單,你沒辦法不告訴他,就算因此出事,也無人能苛責你。”左囂說道:“再說這次靖平隕仙林,平等國也要出大力,告訴他沒問題――你跟他接觸多嗎?”

姜望道:“以前的時候,平等國倒是幾次三番,想要邀請我加入。這次才算是正式接觸了昭王,不過他沒再邀請我。”

“你已經走到這一步,不可能再被別人的理想動搖了。他沒必要做無謂之事。”左囂說著,發現姜望的表情有些怪異:“怎么了?”

“哦,沒事。”姜望笑了笑:“太虛山門那邊……有點動靜。”

轟隆隆隆!

仿佛天降隕石,一團漆黑的重影,無比兇悍地撞向太虛山門。

太虛閣重地,諸閣部核心所在,當然容不得放肆。

在此漆黑重影出現的同時,山門之中就競相亮起輝芒。幾大閣部,誰也不輸鋒銳,都要悍接外賊!

但在云海之中,忽然掛起虹橋,有一架華麗戰車,飛出山外,遠遠相迎來者。

諸閣也便都靜默。

原來是自己人!

飛出去的,是最高樓的戰車。落到戰車上的,是一尊頂盔摜甲、手拄重劍的身影。

事實證明,諸閣部把心放早了。

因為此人一進山門,便“嘿!”了一聲,抬手一拳,轟開云霧,拳風如龍卷過境,肆掠諸方,囂張至極!

天下城的伍將臣還在城頭眺望呢,便聽得噼里啪啦的拳勁亂飛,砸得城門嘭嘭的響,叫他吃了一驚。

新來的這個是一視同仁呢,人都沒認全,就到處打砸。真是狂妄到沒邊了。

這種狂妄跟其他人還不太一樣,有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美感。

伍將臣也不說什么,這種事情李一是懶得管的。他便搖搖頭,自下了城樓。做具體事情有做具體事情的態度,只要不是專門針對天下城,他不會主動替李一招惹什么。

偌大一個太虛山門,自有暴脾氣的。

那拳風還在狂飆,便見得黃舍利拔空而起,一卷長袍定風波:“何方孫賊!老娘正飲酒,啊不讀書,你他娘――”

“!”那身披重甲的男子,摘下頭盔,露出鷹眼燕須的一張臉,對著四面八方團手一周,臉上帶笑,大大咧咧地:“你好!你好!你也好!黃姑娘好!以后就是同僚了,跟各位打個招呼!”

“誰他娘打招呼這樣――”黃舍利眼睛一轉,打量著此人:“鐘離炎?你怎么來了?還同僚同僚的,斗昭不是沒死嗎?”

鐘離炎本來還有閑心說兩句,一聽到這里,當即拔起重劍,作獅子怒吼:“人呢?其他閣員呢?別吃干飯啊,出來干活!快快快,召開太虛會議,我要入閣!”

“本閣對你們的工作態度很有微詞!”

他一邊舉劍一邊掏帛書:“大楚國書在此,大楚天子親筆,大楚帝國令印!快快聚來,予我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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