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一百零三章 相思作價

類別: 仙俠 | 古典仙俠 | 赤心巡天 | 情何以甚   作者:情何以甚  書名:赤心巡天  更新時間:2025-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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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是莊國。

奉天四年的莊國,并沒有迎來想象中的輝煌。甚至單從老百姓的生活來說,也沒有變得更好。

從“永泰”到“大定”,從“啟明”到“奉天”,好像只是換了年號。

國戰、刺王、政改、政變……腦袋割了一顆又一顆,旗號換了一茬又一茬,領土增了又減,人們還是那樣生活。

那些在城樓上揮斥方遒看風景的人,總是變了又變,一輪又一輪。

或許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百姓,才是唯一不變的永恒。

其實“奉天”年號剛剛開始的時候,莊國還算風光。

因為“元老會”正式執掌這個國家,全面倒向道門,再不似莊帝時期的私心自懷、陽奉陰違。以國道院祭酒章任為首的“元老會”,對道門忠心耿耿。

而玉京山在時任大掌教宗德禎的授意下,給予莊國元老會相當直接的支持,大興國勢。甚至于在宗德禎彼時勾勒的“十二道宮”戰略里,他親自在莊國的三千里山河上圈了朱筆。

作為宗德禎“魁領道宗”的大計劃里,相當重要的一個環節,“十二道宮”戰略是有海量的資源支持的。

可惜天不遂愿……章任還在這里鞠躬盡瘁,在他心中近乎永恒的大掌教,竟然慘死于一夕之間。

在他肝腦涂地之前,宗德禎先肝腦涂地了。甚至還掏心掏肺,拔腸繞頸。

接著便是原天神靈前跳腳,景天子君臨玉京山。

再就是圍繞著玉京山大掌教之位展開的一系列事情,玉京山再不必思考怎么“魁領道宗”,更沒人再記得“十二道宮”的戰略布局。

至于莊國?

祝它好運。

這個屢經血火的國家,就這樣被遺忘了。爹不親,娘不愛,隔壁鄰居卻是越過越紅火。

就是這樣的一個小國。

最輝煌時期也不過是莊高羨登臨洞真,改元大定。最衰弱時期就是現在這般,泯然眾國,平平無奇。

羅剎明月凈本不該對這樣的小國有什么印象。

但天下無人不知“莊”!

因為姜望,便生于此。

盡管他在各種意義上都已經和莊國沒有關系,但他當年是怎樣咬著恨地殺死莊高羨,所有人都知道。

哪怕是今天的“元老會”,也承認楓林血雨的正義性。

所有人都明白——

楓林城是姜望永遠的痛。

當年那封字字泣血、追剿無生道的檄文,早就說清楚了絕世天驕的心中恨。

所以昧月貼在泥地里,凄冷地說出那句話,羅剎明月凈便沒什么可再糾結。

但色彩還在流動,來自上位者的審視,總是要剝開最隱秘最難堪的角落。仿佛只能在痛楚之中,才能見得忠誠。

“你喜歡他什么呢?”羅剎明月凈這樣問。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一般來說,應該問“你不喜歡姜望什么”。

因為這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衍道真君,人族第一天驕。他不僅僅在實力上冠絕同代,其為人族所做的貢獻,亦是現世皆知。

有太多理由可以喜歡他,哪怕只是單純的慕強,“第一”就是會得到更多的喜歡。

但這些都不應該是昧月的理由。

羅剎明月凈審視這一點。她提問,需要一個說服她的回答。這比剝掉對方的衣裳還要冷酷和赤裸。已經超越了羞辱,是一種掌控和掠奪。

因為低到塵埃里的人,除了喜歡,沒什么可稱珍貴。

而喜歡一個人的原因,通常是自己人生的答案。

“我的出身您都知道,最早我是白骨道圣女。為了執行尊神降世的任務,去了楓林城,就這樣認識了姜望。”

昧月沒有沉默太久,甚至是聽到了問題就開口。因為沉思后的回答,往往不被視為真誠。

“其實第一次看到姜望的時候,是以窺視的形式。我看到他,而他并沒有看到我。”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三分香氣樓的厲害,小小白骨道,只在西境腹地,在莊國那一片糾纏,如井底之蛙,不知道天地廣闊。我在莊國的三分香氣樓里隱藏身份,做了那里的花魁……這是我和本宗最早的緣分。”

“有一天我們關注的重要人物趙汝成,呼朋引伴來到三分香氣樓。這伙人叫什么‘楓林五俠’,很好笑的名字。我監察了他們的包廂。”

“之所以重點關注趙汝成,因為他生得非常好看。而一次來自白骨道種的反饋,叫我察覺他身上有某種晦隱的法術存在,他的光彩還是被壓制過的。我意識到他身上藏著巨大的秘密——我不在乎他的秘密,但憂心他身上的秘密,會影響到白骨道的大計。”

“楓林五俠,是很有意思的五個年輕人。老大質樸仁厚,老二豪邁不羈,老四大方疏朗,老五生得漂亮……姜望是老三,第一眼看過去,最不特別的那一個。”

“他長得清秀,但不夠好看,瞧著明朗,但不夠大氣,很有禮貌,但溫吞了些。然而這群人卻是以他為中心的,尤其我們重點關注的趙汝成,簡直事事看他——我想這或許是個內秀的人。”

“然后我發現他確實不一樣。”

“他才十幾歲,在當地最好的青樓里,一群朋友一起放松的時候……他在修煉。”

昧月說:“一直修煉。”

“修煉?”羅剎明月凈的聲音里,來了一點興趣。混淆在一起的色彩,變得更加復雜。填入藍色,又從藍色里煉出了青。

“走路的時候在練步法,拿筷子的時候在練劍。不是做樣子,而是當成了一種習慣。好像說他答應了誰,一定要考進楓林城道院內門。”

昧月看著地上的泥土,泥土里什么都沒有,也沒有鏡子可以照著她的眼睛。但她卻像是看到了很多,很遠。

“吸引我的,是他一定要做到某件事情的決心。”

“那時候我就看出來,他非池中物。我相信他總有一天會飛黃騰達,所以找機會接觸他,認識他……如您所知,像我這樣的女人,總是要多方下注,才能做出最好的選擇。”

多方下注不是昧月這個名字所獨有,而是三分香氣樓這個將容顏定價的組織,一貫的風格。

像邊嬙在草原,芷蕊夫人在荊國,都是播撒風情,擇優而選。

這些個天香、心香,哪個不是待價而沽。

“但他終究太過弱小,白骨尊神決定提前降世。在白骨道和他之間,我沒得選。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在楓林城滅的時候,放他離開,在他面前表演我的不由自主,放一條不知是否有收獲的長線。”

“他的生死無關大局,我只是前期付出過,不想就這么浪費,抬了抬手。”

“沒想到小魚東入海,一躍成神龍。”

“我卻因為白骨道的不堪造就,蹉跎了時光,多年困頓原地。”

“后來輾轉洗月庵,三分香氣樓,憑著用心,幸得樓主福佑,才得了幾分造化,有了今天的樣子。”

“可是他飛得好高。”

“我們再沒有聯系過,卻一直聽到他的消息。”

“我試圖接觸他,他卻變得很冷漠。”

“后來黃河奪魁,東國封侯,天下開道,萬界橫劍斬絕巔……他走得越高,我心里就越不甘,越不甘心,就越愛他。這時候我才發現,曾經放下的餌,已經鉤住了我的心。根植在時光里的糾葛,已經長成我的魔障。”

昧月最后又是一叩首,其勢恨重,只恨不能把頭磕得更低:“樓主問我喜歡他什么,我剖析我自己陰暗的內心,或我愛的是這份不甘。是這份得不到,這份失去。”

陷在泥淖里的人,連愛都不能純粹。明明心動的是炙熱的鼻息,是少年在風中奔跑,卻只好說押注的是未來。好像沒有切實的籌碼,不足夠闡述她的卑劣和貪婪,就不能說喜歡。

從那不斷變幻的色彩中,終于探出一只手來,輕輕撫摸她的長發。

羅剎明月凈的聲音,仿佛在天邊:“這又何嘗不是真正的愛呢?”

“保持你的心情,不要忘記這份感受。”

“你做了很好的投資。這一次犯了蠢,需要好好的彌補。但不能急于一時。先冷卻一段時間,再找機會。”

“所有的付出都是要有收獲的,你的愛一定要拿到回報。”

她便為這一切蓋下印章。

確定了昧月的作用,留下了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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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這份感情估了價,并指示交易的方法。

這確然是三分香氣樓的辦事風格。

這的確是昧月這個名字,配得上的答案。

女人伏在地上,終于有了哽咽的聲音。

不知為什么很悲傷。

她的悲傷也作價。

那聲音幽幽咽咽,像一縷消逝漸遠的風。

天空有月。

烏云掩了。

不算濃重的烏云,停在這座無名小山的上空,像是誰撐開的一柄傘。

黑色的傘。

隱晦且靜謐。

今夜不會有風雨。

月光在云上打了個轉兒,又回到了月上。

欲照離人心,終究又踟躇。

此時此刻此山上空之明月……月中是一個世界。

在這個琉璃般的皎潔世界里,優曇花開,禪音不絕。

此界有山,有廟,有一個身穿暖黃色梵袍的老尼。

淵深不測的氣息,說明她的強大。如有靈般飛舞的梵光,見證她的禪修。

她正身坐在蒲團上,身前攤開一本佛經,以手按住經文。生得慈面團圓,皺紋也有暖光,面有不忍,眸光帶憐,但卻不言不語。

倒是她身前黃銅光色的月天奴,已經坐不住蒲團,起身把住廟門,頻頻往月下看。

“殺人不過頭點地,人死亦如風吹燈,何苦讓玉真受這屈辱。”

端坐的老尼瞧著她,心中輕嘆。

慈心當年就是太過執拗,不知變通,不肯忍氣,才慘死在景國人手里。如今重修而來,不僅執拗,還比往時更純粹。

死亡沒有令其淪落,紅塵未有將其污濁。

她也不知是欣慰還是心憂。

“慈心你寧死不辱,但若天平的兩端,是你的尊嚴和洗月庵呢?”

現今都稱“月天奴禪師”!

還記著“慈心”這個法號的,除了傅東敘那般,帶著惡意的撕破臉的嘲諷。也就只剩眼前這身穿暖黃色梵袍的老尼……

因為她是當代洗月庵庵主,一直以來低調內斂的釋家宗師,法號“慈明”!

她一直記得她的慈心師妹。

月天奴眸光低了幾分:“洗月庵之重,自然勝過我的尊嚴。”

洗月庵最早收容玉真,予其庇護,授其妙法,許其未來,只算是一場交易——

祖師欣喜于玉真的道身之純凈,是白骨尊神養出的道果,欲以此身,補她月天奴之缺。以此全道,重開梵天。

說到底是對她的期望和愛護。

玉真從來不是洗月庵的偏愛。師姐慈明、祖師緣空對玉真的關注和諸般支持,都是對她月天奴的情感投射,洗月庵寄托未來于她,她怎么敢有絲毫懈怠?

當然洗月庵和玉真的交易,是說的清清楚楚,雙方都自愿同意。拿走玉真的道身后,洗月庵也會為玉真養魂千年,香火塑身,盡心培養,助其成道。

為了更好地融合此身,她和玉真朝夕相處,姐妹相稱,不免有了感情。

山海境中,她早識姜望。妖界之行,是她陪同。

對于玉真和姜望之間的糾葛,她應是當代洗月庵弟子里,看得最清楚的那個。

今見玉真如此,她心有憐。

這琉璃世界也有月。

老尼坐,傀尼執,深山古廟月在天。

月上之月傳出聲音來——

“人生在世,所求不同。對玉真來說……活著是比尊嚴更重要的事。”

“祖師。”月天奴倚門望月,那顆傀制心臟顫動的情緒,傳遞到眼中:“玉真一路死中求活,殊為不易。這三分香氣樓,不待也罷。您不是已經答應了那位……”

月上之月里的存在,自然便是洗月庵真正的后臺,齊武帝時期的天妃,如今的緣空師太!

玉真在名義上是慈心的弟子,實際卻是跟著緣空修行。

正是緣空師太以無上神通,將月天奴的月無垢琉璃凈土,沾染在明月中,以此達到晦隱的目的。方能隔絕羅剎明月凈的感知,于此旁觀那山洞里的色彩演變。

當緣空和慈明齊聚,這個在歷史上飽經風霜的宗門,便已經拿出最強的底蘊。

洗月庵是已經做好不惜一戰的準備的!

“我答應的,是保她性命。羅剎既然放手讓她度過這一劫,我就最好不出手。”

“玉真是在我身前養了一段時間,羅剎明月凈也并非我的敵人。”

“再者——”

月上之月里的聲音道:“那人耗損天道本源,幫我補全天道隔世畫,給我創造了出手的空間,是說‘了因果’。”

“他不希望給她希望。的確也不該給她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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