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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著巨大壓力,在那個明顯出身不凡的少年面前開口勸和,果然還是能夠看到回報的。遠的回報還在等待發酵,近的回報已在眼前。
今日他當入幕!
都說冰肌玉骨,羨慕都說厭了,百聞豈如一見。
“少爺!”忽有不合時宜的一聲,響在樓外,驚擾了殷大少的遐思。
真是該死,他的工作思路都被打亂了!
出聲的殷府管事,緊步邁進樓里來:“少爺!大少爺找您!”
倒是把得到殷文永暗示,急匆匆出去報信的殷氏家仆,撞了個滿懷。
對于即將參與明年黃河之會的殷文永而言,全世界只有一個“大少爺”,那就是他的親堂哥殷文華。
只是此刻美人在前,什么事情都要靠邊。他擺擺手:“跟我哥說,我現在有大事要辦,忙完了就回去找他。這邊的情況,阿勇會跟你講。”
“這——”那管事為難道:“大少爺說,叫你得到消息立刻回去。”
“我是不是少爺?我是不是少爺啊!”殷文永不耐煩了:“你聽不懂我說話?”
胖胖的殷府管事低頭站在那里,連連道歉,但卻不走。
殷文永強壓怒火:“我要是晚回去個一時半刻呢?”
“要是不立即回去,就打斷你的腿。”管事懦懦地模仿了一遍,然后說:“這是大少爺讓我復述的原話。”
他又補充:“第三條腿。”
“笑話!我會怕這種威脅?當我商丘小霸王是泥捏的嗎?”殷文永冷冷地笑了一聲:“但話又說回來。我哥找我肯定是有事兒,不能無的放矢……也罷!我便去瞧瞧他吧。”
殷府管事猛地一眨眼,少爺的身影根本已經消失了。
只有瓊枝姑娘綽約的身姿,仍在樓上緩行。
如她這般的冰霜美人,自是從不會曲意留誰,今天瞥的這一眼,已是難得的芳心略動。
“走吧!”殷文永的聲音已經在樓外響起:“天底下沒有事情比我哥更重要,我恨不得破禁飛過去——快快趕車。”
殷家的馬車,在商丘城的確不受阻礙。
車輪都快飛了起來。
然而落在庭院后,殷文永的人生,卻陡隔天塹。
他一進靜室,他那天才卓名的堂兄,就開門見山。
語言雖不是真正寒鐵刀鋒,他倒寧愿被扇了一巴掌!
“黃河之會,我不用去了……是什么意思?”殷文永臉上的不可置信,困囿于世家子的風度中,張牙舞爪,卻皺于面皮。
懸垂山水畫幕的靜室里,殷文華平靜地坐在蒲團上。劍氣縈于天庭,一絲一縷地沁入眉心,如龍潛淵入芥子。
“就是你理解的這個意思。”他沒什么波瀾地說。
殷文永與殷文華的年齡頗有差距,自小就不得不以其為目標,所有長輩對他的期許,都是“第二個殷文華”,事事以殷文華為標桿。
殷文華十三歲完成的事情,他若不能在十三歲完成,那他就會被罵成徹頭徹尾的廢物,簡直不能稱之為人。
經年累月,遙望難及。對于這個堂兄,說不上是崇敬多一點,還是畏懼多一點。
但眼下這個消息,完全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圍,令他第一次面對面,站在他的難以逾越的高山前,唾沫為劍,激烈質疑:“憑什么?!”
“他媽的——對不起。但是憑什么?!”
他已然沒了在三分香氣樓里的公子從容,語無倫次:“整個殷家,還有誰能跟我比?誰能頂我這個名額?打得進正賽嗎?拿出去不怕丟宋國的臉嗎?!”
“你打得進正賽?”殷文華的視線瞥來。
殷文永表情一滯,他想到了剛剛在三分香氣樓劍推外樓的少年郎,想到了列名朝聞道天宮首開之日三十六席的那幾個絕世的少年,想到太多太多……
他自然絕無爭魁可能,但就連打進正賽,也沒有十足信心。
黃河之會是天下天驕之會,每一個站上天下之臺的人,都是魁領一方的人中龍鳳。
他終是咬著牙道:“至少我能站上去,我有機會打幾場,再加上——”
“再加上我損耗修為,為你度劍心,礪天痕?”殷文華問。
殷文永咬了咬牙:“你要是不舍得——”
殷文華用一句話結束了紛爭:“替代你的那個人,可以奪魁。”
“奪魁,哈,奪魁……”
殷文永喃喃地坐下來,猛地又站起:“他媽的奪魁?”
“哪里找的野人?以為隨便又能抓到一個姜望嗎?”
“你們這些已經擁有一切,高高在上掌控這個國家的大傻逼!”
他咆哮起來:“你們以為這里是臨淄嗎?留得住那等千年不出的人物為你們拼命?!”
“我理解你的心情,在這個房間里說些顛三倒四的話,我不跟你見怪。”殷文華淡淡地看著他:“出了這個房間,你要記得你是誰,你姓什么。”
這目光其實是平淡的,卻似冰水澆頭,淋得他靈魂濕透。
殷文永定在當場。沉默一陣之后,才算緩過勁來,才感受到刺骨的寒涼。
畢竟是商丘殷氏寄予厚望的新秀,他扯動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便恢復平靜。
“我不能怨。”他說。
“倘若我有奪魁的實力,誰都擠不下我。”
“倘若我有在外樓境爭鋒的能力,也能另外奪下一個名額。”
“正因為我做不到,才會留不住。”
“黃河之會的參賽名額,是為了替國家爭取榮譽。”
他垂眸靜立:“我不夠強,罪在如此,復有何言!”
“無論你是不是真的這樣想,你能這樣說,就值得更多的培養。”殷文華表情淡然:“年底的學海名額,我會保你一個。這不是因為你是我的弟弟,殷文永,這是我投注你的未來。”
“多謝兄長。”殷文永深深一拜,便欲離開。
“你不想知道那人的名字嗎?”殷文華問。
“我是否知道他,并不能改變事情的結果。”殷文永輕輕地嘆:“徒生嫉妒而無處歸依,我該是怎樣面目可憎啊!兄長要看我更丑陋的情態嗎”
“他是辰家的人。”殷文華說。
“不曾聽說辰家這代有天才。”殷文永挑起眉頭。
宋國社稷,無非三姓。
皇姓為趙,殷辰并分。
這人寧可是外來的,不該是辰家的!
他的堂兄怎會接受這件事?殷家怎會接受這件事?
“說是辰巳午的私生子,流落在外的風流債。”殷文華在說話的時候,始終也未停止對劍絲的錘煉。
殷文永面上終于帶了笑:“我固不如人,我兄卻不輸辰巳午。”
你殷文華是如何能讓對方的這個身份坐實呢?辰巳午他媽的前三十年修的都是純陽功!
其人克己制欲數十年,只為了在黃河之會一鳴驚人,后來卻成為李一橫來一劍的背景。
他還背地里笑過!
殷文華卻始終是波瀾不驚的:“辰巳午馬上就要洞真了。”
“馬上?!”殷文永大吃一驚。
“他已經是確定地摸到了洞真的門檻,只等推門那一天,或許三五年,或許三五十年,但已是必然能走通。再不濟借洞天窺世積累,也能補完最后的幾步——他是確定能夠助漲大宋國運的人。”
殷文華道:“我卻未見得能夠洞真。這就是差距。”
他平和地表述完差距,而后搖了搖頭:“我曾登天下臺,二十四節氣只演了四劍,就被大牧王夫殺死了比賽。我曾學海泛舟,說是大放異彩,一卷錦繡榜,我未能進前三。”
“世界何其大,天驕何其多!坐井觀天,井中猶有蛟龍潛。”
說到這里他笑了:“不如人者,可不止是你啊。”
今不如人者,永不如人嗎?
永不如人者,永在昨日嗎?
殷文永一直追趕得很累!
一樣的出身,一樣的血脈,差不多的天賦,甚至是更嚴格的修行方式……
他不明白他還差了什么。
但今天他好像有了一點感受。
“兄長。”他對殷文華鄭重一拜:“我于今日離國!棄家棄姓,遠萬里之行。”
他要放棄這一切,不需要任何人的認可,可以在隨便哪一個風和日麗的時候離開。
他只是覺得,殷文華會理解他。就像他今天終于覺得自己懂了這個堂哥。
“什么理由呢?”殷文華毫不意外地問。
文永直起身來:“姜閣老主持黃河之會,不拘天下來者。”
“百川聚海,我亦從天下來。”
“我會以個人的身份,從預賽開始,為自己贏得一次機會。”
“明年觀河臺……兄長當至,聽我劍鳴。”
他終究又是一拜,而后轉身離開。
什么學海名額,家族支持,一切的一切,像那件繡著他名字的外衣,被隨手丟在了身后,
而殷文華的聲音追著他走:“他叫……辰燕尋!”
走到院里,陽光刺眼。
文永知道,這是一個注定驚艷世人、叫他遙不可及的名字。
他棄姓來追。
人去樓未空。
百花街上歡歌徹,香氣樓中脂粉紅。
程奉香使的即興表演已經結束,他用一個人形的深坑,博歡客一笑。
而后絲竹便起,杯盞叮咚。盡力維系著,每一份對三分香氣樓有用的關系。
老全在各處拱手,各處逢迎笑臉,各處點頭哈腰:“我們三分香氣樓的宗旨,是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讓每個客人都享受快樂……”
作為一個龜公,他沒有資格說維護顧客,只說愿大家開心。
人逢樂事,少些計較。喊聲爺爺,莫怪怠慢。
“怎么沒有吃掉他。”
雖則歌舞喧嘩,這卻是無人注意的角落,所有的目光,落到此處便掠過。一個扎了個丸子頭的少年,若無其事地坐下來,語氣輕松得像問吃什么早餐。
昏昏欲睡的老黃狗,耷了耷眼皮,視線掠過遠處那龜公堆笑的臉。
真是太下賤長得也太難看的一個人,還總喜歡打包樓里的剩菜剩飯,獻寶似的帶回家里,從懷里掏出那個臟膩的油紙包,像他媽捧起瑪瑙翡翠似的。
還問不停地問開不開心,喜不喜歡,在青樓里干久了,把自己當嫖客了!非得要老狗搖起尾巴,才能心滿意足地閉嘴。
太膈應狗了。
“肉太餿了。”它不屑一顧地撇過頭去。
“臭泥潭里的小白花,風月場里的真感情。”少年生得唇紅齒白,有些女相,表情天真,語帶喟嘆:“真是美好啊!”
他扭過頭:“你說這些并不存在的東西,是因為什么而珍貴?”
“因為不存在。”老黃狗說。
“最親密的接觸,最骯臟的感情,都在這里出現。”少年笑了笑,做出總結:“我喜歡這里。”
“有時候我也覺得不錯!”老黃狗說。
狗就趴在地上,人當然也席地而坐。少年用手支著下巴,漫不經心地打量男男女女。隨口問道:“她還好嗎?”
老黃狗來了精神,嘿嘿嘿地笑起來:“突然被瓊枝姑娘換下來,應該不太好。她喜歡香鈴兒那種類型,愛慘了老女人的天真。她想殺掉香鈴兒,或者被香鈴兒殺掉。”
丸子頭的少年不予置評,只道:“新生并不容易,看好她,不要叫她發病。”
“那也得我看得住啊!”老黃狗叫苦:“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可以對她做任何事情。”丸子頭的少年道:“我只要結果。”
老黃狗翻了個白眼,算是認下了。
狗耳朵抖了抖,忽又問道:“剛才那個少年怎么樣?明年的觀河臺上,會成為你的勁敵嗎?”
“教育滿分,資源很好,心性不錯。”丸子頭少年淡淡地點評了一句,便拍了拍屁股起身。
“走了!”他說。
“不去找那位冰肌玉骨聊一聊么?”老黃狗扭過頭來看他。促狹地問。
丸子頭的少年并不回頭,聲音卻是輕佻自在的:“有機會的,我這不是還沒滿十五歲么!”
他腳步輕松地匯入人群,像是年輕的花蝴蝶,在春日翩躚。
“明年十五,劍指瓊枝!”老黃狗在身后喊。
當然傳在其他人耳邊,便是懶懶地兩聲“汪”。
“這懶狗,叫喚都不舍得大點聲兒。”有路過的姑娘笑罵一聲。
摟著她的人咧開嘴:“你舍得叫喚就行!”
絲竹靡靡,裊裊青煙。
“誒誒誒,這位客人,有些面生,見諒!您的胭脂牌呢,不知是否方便展示?”
“在下姓辰。掛賬上”
路上有人攔住了丸子頭的少年。他像顆丸子,蹦出了香氣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