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門駛過鋪滿鵝卵石的地面,到達停車廊的地方時,侍者出來迎接。
這是一家完全復古的酒店和東京的其他現代化酒店完全不同,從這里可以看見桃山式人字形屋頂,絲柏木造的建筑物看上去充滿了奢華,建筑的整體充斥著江戶時代的建筑風格,宛若大名的宅邸,站在外面仿佛能聽見里面幸若舞的能劇聲,這是昔日的舊宮家北白川宮的別宮。
飯店的房間很有江戶城大廊間的風格,走在兩邊的松樹林道上就仿佛走在大名拜見將軍的松樹走廊上。
佐倉晴海跟隨著自己的父親佐倉哲也從車上下來,此時表情冰冷,這幅表情和在家里的表情大相徑庭,展現出來的是冰山公主般的冷漠與高傲,周圍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幾度。
晴海身穿著白色的禮服,紅色的衣襟繡著云彩如同天邊的朝陽,胸口處掛著白色的珍珠項鏈,閃閃的耳環,增添了高雅,頭發綁著馬尾看上去是那樣美麗動人。
宮崎凜子穿著一身淺綠色和服,那是絞染云取蝴蝶做成的小振袖,腰帶是佐賀織錦腰帶,盡管現在只是佐倉哲也的女朋友,可是走在前面的樣子已經像極了佐倉家的女主人。
宮崎凜子打量著仿佛在思考著什么的晴海,突然間笑了,她真的很喜歡這位未來丈夫的女兒,這位容姿端麗,又絲毫不掩飾自己驕傲,表現又是如此得體,她相信就算沒有相貌的加分,將其與皇室的內親王擺在一起,也是毫不遜色。
“很漂亮,我也認為是這樣的。”
宮崎凜子站在臺階上眺望著附近的庭院,拉著晴海的手跨上臺階,只要站在這里,就可以將周圍的景色盡收眼底。
一萬多坪的松樹枝葉是如此繁茂,經過園藝師修建的樹冠呈半圓形地想四處擴展就如同置身于密林之中,空間于景色渾然相融,站在松樹下就能夠感受到流光疏影,充滿著佛教的超脫韻味,這種美是俗世與隱士情懷的完美結合。
“不覺得美麗嗎?晴海,你看,位于淺草王子飯店其前身是親王的別宮,而在之前是將軍賜予自己兒子的宅邸,既有佛教的禪,又有皇室的尊貴,更有幕府的威嚴,光是站在這里,就能感受到這份魅力。”
“凜子阿姨,是很美麗,站在這里我恍惚間覺得自己也融入進去,可是這只是錯覺罷了,我的心告訴我,我和這里是如此格格不入。”
佐倉晴海看著興奮的宮崎凜子語氣平淡地說著,她的情緒其實并不高昂,若是真的有選擇的話,她并不愿意來這里。
位于臺東區的王子大飯店,前身是北白川宮的王府,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盟軍不僅廢除了貴族制度,同時也將皇族解體,除了昭和天皇和他的三位弟弟,其余十一家皇族都變成了平民。
雖然這些被稱為舊宮家的皇族都領到過皇室的一次性補助費,但是在當時也就五六百萬日元。想要維持皇族的生活以及王府的雇員,生活便不免捉襟見肘,因此索性都將自己的王府賣給企業當作飯店使用。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佐倉晴海用著平靜的聲音念到著詩歌,宮崎凜子眼前一亮,頓時拍了拍手鼓掌。
“陶淵明的詩我還是更喜歡那首歸去來兮辭,只是若是沒有資產又談何自由,想要獲得財富,又必須不斷地奮斗去努力,為了事業而拼搏,期間會收獲成功,最后為了大家,即便實現了自我的財務自由,也不意味著自己心靈上的自由。”
宮崎凜子心中生出一種無力感,意境雖好,卻是難以消受。
陶淵明若不是政治失意者,又怎么可能會寫出這種詩。
想要獲得成功,實現了自己的出世之心,就必須獲得現實上的成功,或是現實中的創業,或是從政,或許是投資,然而不管成功也好,失敗也好,都背負了太多東西,若是政治家,那么依靠自己的盟友和團隊,絕對不可能讓自己輕易抽身而去。
這成為了悖論,想要自由就必須財務自由,當獲得了財務自由,又因為和太多的事務發生聯系,又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隔壁的淺草寺是德川幕府第一代將軍德川家康公認定的幕府祈愿之所,我想來淺草寺參拜的信徒們恐怕不只是出于信仰,更多的還是出于權威的壓迫吧。”
佐倉哲也嘆了一口氣,望向晴海說道,“沒有什么是絕對自由的,人總是會被家庭,社會上的權威,或者其他原因給束縛,就算是至高無上的天皇,頭上也有治天之君的存在,就算是初代將軍家康公,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又豈是能完全隨自己心意來。平安時代歷代的天皇都喜歡陶淵明式的生活,可是想要維持這種生活,就必須掌握權力,一旦掌握了權力就必然要為朝堂俗事而操心,在宮中也要過著不自由的生活,而一旦真失去了權力,恐怕又是無人問津。進去吧,晴海,不要讓對方等急了。”
佐倉哲也先行一步,宮崎凜子向著晴海微笑示意,牽著她的手跟在后面。
“人生只能前進,不能后退。既想要自由,又不能放棄責任,這是矛盾的。晴海,作為你的父親,我希望你自己能夠鄭重決定你自己的未來。”
佐倉哲也想到什么,回過頭看著自己的女兒繼續說道。
“財富、權力、美人,這些欲望都是一個男人進取的動力之源,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固然是好,想要守著自己所愛的人過著自己的小日子,也蠻不錯的。只是擁有財富必定要做好為財富丟掉性命的準備,擁有權力也必定要面對政敵的挑戰,擁有美人而不擁有力量更是只能連自己的女人被奪走。因此想要獲得這一切,就必須不斷進取,不斷獲得成功。”
佐倉哲也露出嚴肅的表情說道,“你應該明白我說的是誰?是你的弟弟七夜,聽說他正在努力用功讀書,發誓要考東大,這份決心真不錯啊!”
“身為足輕就想要當武士,身為武士就想要當上大將,然后是一城乃至一國之主,到了最后就想要獲得天下,成為王!”
“七夜可沒表現出這種志氣!”佐倉晴海尷尬地說著。
“水會因為容器而變化,人也會因為地位而發生改變。你為什么愛用老眼光看人,說不定七夜真的會改變呢?”
佐倉哲也輕笑,當姐姐結婚了,弟弟就必須一個人長大了。
黑川七夜對于晴海的依戀,佐倉家的人都看在依戀,只不過都認為這是對于失去母親,將這份依戀轉移到姐姐身上了。
然而姐姐結婚,弟弟也終究要長大,會對美麗的女人產生欲望,成家立業之后,也必然要承擔責任,也因為責任而產生前進動力。
然后產生更大的欲望,這樣才是佐倉家的目的,畢竟女兒可以為家族帶來繁榮,真正繁榮本身還是要依靠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