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嘉•蘇里希,父親早逝,與母親、兄長共同生活,早先不過是木匠師傅家的一個學徒工。
因勤勞好學,很快他就被師傅委以重任獨當一面,打造家具的手藝常常受到顧客的肯定,很快在業內變得小有名氣,甚至開始有貴族家庭專門請他去修理或制作家具。
孰知,正因貴族的垂青,洛嘉的命運線遭到了改寫。
因覬覦于他的手藝,居奇家族的老夫人希望“得到”這一位好小伙,以期在未來能夠讓居奇家族壟斷洛凡城的家具行業——居奇家的家具工場已經聚集了不少優秀木匠為老夫人做牛做馬。
管家與家丁們心領神會,找上了洛嘉的哥哥塞赫西。
塞赫西原先給食肆當小二,收入低薄,病母常常因家中缺錢而得不到良好的救治,使得她的病一直被拖延至今。
母子倆知道家中最有出息的當屬洛嘉,不希望耽誤他的前景,因而在病情上多有隱瞞。
沉重的心理壓力落在塞赫西一人身上,卻因壓力而導致常常弄巧成拙,遭受店主的辱罵責罰。
居奇家的管家伸出的橄欖枝使得塞赫西看到了命運的曙光——只要兄弟倆為居奇家工作,他們的收入將會翻倍,這意味著根治母親的病不再只是奢望,而兄弟倆作為平民也能出入錦衣玉食之家,從此過上做夢都不敢想的人生。
管家拿出契約,塞赫西搖搖頭,說自己不識字,管家便為他解釋這是多么光鮮、多么輕松、多么有前途的工作!
塞赫西用顫顫巍巍的手,給這份夢幻一般的契約畫了押,尚不自知從此帶著弟弟走向地獄。
洛嘉在家中聽完塞赫西所言,頗為惱怒,但看著歡欣的兄長與欣慰的母親,又不好再說些什么,第二天便向木匠師傅請辭。
師傅的頭發已有不少花白,聽罷,唉聲嘆氣,卻又拍了拍洛嘉的肩,祝他前程似錦。
到了居奇府中,洛嘉發現他所有的擔憂都成了真,塞赫西更是愧疚得不能自已:這哪里是什么光鮮輕松的工作,分明是給居奇家當下人打長工啊!
管家笑嘻嘻地拿出契約說道:“白紙黑字寫著的,你也畫了押,難道想抵賴不成?”
有家丁在一旁幫腔:“違約的后果可是很嚴重的……我有個朋友……”
洛嘉沒去理會家丁的啰嗦,只是沉著地說:“行吧,有什么活就交給我吧。”
洛嘉被調去居奇家掌控的家具工場,作為居奇家的“下人”與工場里的新人,臟活累活紛紛塞給了他,倘有怠慢馬上會有監工過來打罵。
見他容貌俊俏,監工和前輩們甚至還愛用言語來調戲羞辱他。
而哥哥塞赫西不懂手藝,只是給居奇家劈柴、搬運、打掃,自然也少不了挨罵挨打,而他身體沒洛嘉好,不久便積勞成疾,不得不承受下更多的鄙夷與侮辱。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洛嘉給塞赫西的后背涂著藥說道——這一天,哥哥的背上又添了幾道鞭子打出的傷口,塞赫西卻讓他省著點用藥。
“那又能怎么辦呢,畢竟我們生來就是這樣的賤民……只是苦了母親……”說著塞赫西便哽咽起來,也不知是疼在傷口上還是心上。
生來就是賤民嗎?洛嘉不以為然。那群騎在洛凡人頭上作威作福的尼契塔人就真的生來就該是貴族嗎?他們不過是北方草原來的韃子!
“夜空上的智慧之主啊,洛凡人民的守護神,您每日為我們守夜,可曾保佑我們免遭壓榨,能否幫助我們洛凡人重奪自由?”
即便勞累,洛嘉依然每夜堅持祈禱,卻似乎從來沒有能夠得到智慧之主的答復。
神是不是真的存在?洛凡人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之所以智慧之主不再顯靈,也不過是因為韃子們用“那一團火”來壓制人民的信仰,隔絕了洛凡人和他們的神。
大家都相信,總有一天,智慧之主定會鑿破障礙,解救眾生。
如今祆火已熄滅多年,智慧之主應當馬上歸來了吧。
母親的病變得更重了。
塞赫西必須在居奇家隨傳隨到,沒法常常照顧母親,洛嘉便挑起這一重任,才發現原來母親已經病重多年,只是沒告訴自己,他感到痛心不已。
他明白母親與兄長的良苦用心,但也為他們淪落至如今的處境深感悲哀。
塞赫西試圖舉債籌錢為母親治病,卻被奄奄一息的老母親喝止:“我是將死之人,有什么面目再拖累你們兄弟倆!你可知道債主們追債時都是什么嘴臉,塞赫西?你要敢借錢,我現在就死給你看……咳!……”
母親至死都不肯花錢就醫,也從不聽兄弟倆的勸說,因而她沒有能堅持多久,便過世了。
城東的山丘上,各種小土包與碑石胡亂地擺放著,天空當中烏云密布,卻不下雨,仿佛上天也欲哭無淚。沒有棺材,只有一張簡陋的草席包著母親的尸體,兄弟倆草草地埋到了地底下。
洛凡人連死都死得如此沒有尊嚴,使得洛嘉對統治者們的仇恨幾近滿溢。
只是他知道塞赫西軟弱而不敢反抗,便沒有將心底的志向告訴哥哥。
隨著在家具工場的工作愈發熟手,資歷也逐漸熬了出來,原先塞給洛嘉的臟活累活如今轉移到了別的新來者手中,洛嘉終于有時間到酒館去借酒澆愁,卻因此有了意外的收獲——原來城中不滿韃子統治的人還有成千上萬!
他開始參與到對外表光鮮亮麗、內心黑暗殘忍的領主們的批判當中,逐漸結識到了同樣企圖推翻尼契塔人統治的伙伴,紹伊琴,索赫斯,努奇漢察……
眾人開始在城外南郊的丘陵當中秘密聚集,歃血為盟,建立“組織”,利用鐵匠兄弟的關系收買并偷藏武器,利用貴族家仆和城中賢者的同情取得有用的書籍……
但是還不夠,洛嘉知道還不夠。要擊敗尼契塔統治者,他們還需要更多的能人、更多的資源和更多的情報,最終抓住最佳機遇一刀見血!
屆時全城洛凡人都將望風倒戈,徹徹底底地驅逐韃虜,恢復洛凡人自己的統治!
眾人小心翼翼地利用自由時間走街串巷,在酒館內,市場內,廣場上,神廟中,用敏銳的雙眼與雙耳發現每一位具有反心的洛凡人。
他們又利用組織不多的資金資源打點各方關系,到如今,連城衛軍當中都有他們的人——雖然那不過是一名小卒罷了。
組織有了名字“布里赫特”,在洛凡語里意為“青年軍”;還有了自己的標志:彎月與星星意味著本地人信仰的守夜之神“智慧之主”,鐵錘與剪刀代表著他們低下的工作。
洛嘉講述完畢,似乎都有點口干舌燥了。賓達爾對洛嘉肅然起敬,洛嘉的形象在他心中變得更為高大。
兩人認識已有五天。自從上次在白犰酒館外認識后,因沉重的工作負擔兩人未再見面,今天才得幸跟著洛嘉來到城外的這個秘密基地。
基地周圍是樹林、石丘、沼澤和密集的蘆葦叢,又不貼近任何道路,對于隱藏自身而言可謂極佳選址。
除洛嘉和賓達爾外,同在的還有另一位同伴索赫斯。兩位前輩帶著賓達爾習武練劍,賓達爾卻怎么都使不順手,略微有些失落。
“不用急,打架可是也有很多學問的。”粗聲粗氣的索赫斯同樣有著粗獷的形象,一圈大胡子團團圍住他的臉,一雙大圓眼睛不怒自威。
“除了打手以外,其實我們還需要不同類型的能人。或許你可以試試這些。”
洛嘉盯著地面,踱著步,而后蹲下身挖開一個地洞,掏出了一些書冊,這些書中有硬皮的有軟皮的,新舊不一,但都有些折損的模樣。
“等等,”賓達爾有些疑惑,“剛剛我就想問了,我們沒有識字之人,收那么多書有什么用呢?”
索赫斯似乎有些不滿,“誰說我們沒人識字了?”
賓達爾有些震驚:“難道你……”
洛嘉笑笑,擺手說不是他,“說來可能讓你難以相信,等下你親眼看到就知道了。她來了。”
只聽見一聲溫婉的呼喚,一位姑娘喊著“哥哥”走來,曼妙的身姿映入眼簾,粗衣破布也遮不住她那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美麗,長發與胸脯都顯出溫柔的曲線,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訴說著不少故事。
她細長的手臂挎著籃子,大概裝著的是來犒賞他們的食物。
“‘哥哥’……洛嘉只有一個哥哥而沒有弟弟妹妹,所以……”
索赫斯喝喝地笑著,上前把那位女性摟了過來,“沒錯,這是我的妹妹,蘇玫。”
而后他又轉頭向蘇玫說道:“妹,咱來了新人,這小子叫賓達爾。”
賓達爾急忙起身向蘇玫行禮,蘇玫卻不滿地甩甩手,說又不是什么貴族小姐,大家當以兄弟姊妹相待。
“既然是新人,那么該讓我來考考你能為組織做些什么。”蘇玫放下籃子,接下洛嘉遞來的書,一本本挑著,口中還念叨著“歷史”“占星”“商品名冊”“兵法”“宗教神話”“草藥”“法術”……
“就法術吧,這是最不講究出身的天賦了,也是未來我們以弱勝強的關鍵所在。”洛嘉幫忙做了裁斷。
蘇玫便挑出一本“法術書”,把其余的書交回給洛嘉,邊翻開書,邊解釋起這是一本六百年前輝瓴帝國“皇家魔法學院”的教師指導手冊,所幸是用奧黎語寫的,在當時,奧黎語與洛凡語還是同一門語言的不同方言,因而不難看懂。
賓達爾不自覺地瞥了瞥,書里寫著一行行的爬蟲,雖然看得出來抄寫人很用心地謄寫得整整齊齊,但這種文字還是像火一樣沿著不規則的導線燃燒,又像花草在地平線上野蠻生長。真是難為蘇玫妹子了,能看懂這樣的文字,不知道要經過多久的學習。
翻到合適之處后,蘇玫頓了頓說,這里寫的是魔法資質的入學測試,就從這開始吧。
蘇玫開始朗讀起來,指導著賓達爾身體上做相應的動作,心中則要有相應的聯想——這些什么“靈魂顆粒”什么“源流”什么“空氣波”之類的聯想讓賓達爾覺得太過有趣乃至于差點笑場。
“好了,就這么多。”蘇玫停下了朗讀,賓達爾也緊接著停下了動作,卻沒有見有任何現象發生。
賓達爾嘆了口氣,忽然開始擔心起來自己是不是個什么都做不好的廢物。
洛嘉來安慰他說,魔法天賦本就沒有多少人能擁有的,這并不怪他。
話是這么說,但賓達爾吃下蘇玫遞來的食物依然覺得食之無味——即使洛嘉和索赫斯都贊嘆好吃。
臨解散前,蘇玫倒是專門向他說,下次來會給他朗讀其他的書,或許會發掘出他真正的才能。
他沒有聽進去,只覺得妹子的微笑溫暖人心,縱然天色已晚,卻讓他的世界掛出了絢麗的晚霞。
回到家與家人吃過晚餐后,賓達爾便回到臥室躺著,回想起白天的工作并不繁忙,多日不見的洛嘉不知是如何找到了他;回想起洛嘉的悲慘身世,相比之下自己簡直就是個吊兒郎當的二流子——然而他就是做不到父親那樣為自己所做的卑微工作而感到自豪,事實上根本就沒上層人士正眼瞧過他爸,只把他當牛馬般指使;又想起了那個市井當中幾乎不可能出現的女子,蘇玫,如水仙般溫柔美麗,想起她朗讀的魔法測試,自己又不自覺撲哧地笑了起來。
書里寫的什么“大源之流”,難不成空氣還能像泉水一樣咕咚咕咚噴涌而出不成?
邊想著,賓達爾邊做起相應的動作,將手舉起,忽見一道轉眼即逝的光,怦地一聲,天花板上出現了一道淺淺的凹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