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涅赫遙望著安澤拉堡壘,再次頭疼起來。
攻下漢卡之后又過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漢克蘭塔各家王公貴族才帶領軍隊前來會合,這些領主大概真的以為只是來野餐的。
他自己已經利用這段時間盡可能地偵察洛凡南方的變化,在地圖上標注了三座要塞的位置。
安澤拉、圖薩爾尼、瓦拉克三座堡壘互為犄角,牢牢地控制著洛凡城與漢卡關城之間的道路。
眼前這座龐大的安澤拉要塞則挖出了一大圈壕溝,城堡采用柵格鐵閘門封鎖出入口,堡上角樓、城垛豐富,光是望著就足以讓進攻者失去信心。
再堅固的堡壘都有攻下辦法,讓哈涅赫真正頭疼的是共同作戰的各家領主的軍隊。
明明已經千叮萬囑,扎營要像他一樣扎在交通相對便捷的高地,他們卻堅持要在林子當中扎營好乘涼。
如今夏末時節天干氣燥,要是有敵人給山林放一把火,那漢克蘭塔縱是有數十萬大軍都遭不住!
安澤拉要塞前方是密林,又有壕溝保護,攻城器不好展開進攻,因此在作戰會議上,博拉維因與王公們商議采用圍城戰術——要塞雖大,但就那么點兒地方,儲存的糧食和用水天然不足,不用多久洛凡人就會開城投降。
當時,舍萊爾伯爵梅諾尼爾開懷大笑:“賓達爾那小子果然還是太嫩,以為建幾座孤島就能攔住咱們,卻把最重要的后勤給忘了。”
“可是……”哈涅赫有些異議,并指了指桌面上的地圖。
“三座要塞的位置建得非常講究。我們要是派軍到安澤拉的北面也包圍下來,就可能會遭到另外兩座要塞駐軍甚至洛凡城守軍的攻擊!”
“老將軍好歹是參與過鳶尾花戰爭的指揮官,不必這么膽小吧?”繆莎親王布林梅爾擠著眼望著哈涅赫,令哈涅赫心中馬上積起不滿。“咱漢克蘭塔軍的戰斗力難道還比不過你們洛凡人嗎?北面就交給我就好了!”
哈涅赫一時語塞。
布林梅爾是國王伊曼的侄子,一直對王位虎視眈眈,自然急切地希望能夠在這場戰爭當中立下大功斬獲聲望,以便未來爭奪王位時擊敗自己的堂弟,也即是當今漢克蘭塔的小王子德拉維恩。
博拉維因明白親王的心思,同意了布林梅爾的請求。
很快圍城任務分配到了各軍當中——卡利波公爵負責圍要塞的南面與東面,博拉維因和哈涅赫帶領的國王軍則負責西面,繆莎親王布林梅爾負責北面。
“將軍,將軍!”
溫舍夫焦急地登上山坡,打斷了哈涅赫的回憶。
“要塞守軍連日謾罵挑釁布林梅爾親王,親王被激怒了,決定強攻城堡!”
哈涅赫怒意涌上心頭,他沒想到這年輕的親王竟會如此莽撞。
“讓我軍上下做好準備,撤下營寨,我們去接替布林梅爾的敗軍!”
當他到達安澤拉要塞的北面時,已經看到了壕溝當中成片的尸體,存活下來的繆莎軍皆士氣低迷,布林梅爾見了他,面帶愧色。
城堡則幾無損壞之處。
“布林梅爾大人,我們交換任務。”哈涅赫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布林梅爾無精打采地點點頭,隨后便帶著敗軍轉移到西北面,而哈涅赫軍則在要塞北面扎下新的營寨。
值得慶幸的是,由于自己布下了良好的崗哨,直到現在,都沒有敵軍潛到圍城軍隊的駐地引燃山林大火,否則那場面就不是自己和手下一萬來人能夠解決的了。
安澤拉的北面守軍果然又開始向哈涅赫謾罵起來,守軍當中竟有人能把瓦舒維語講得相當標準的。
知道哈涅赫來了,又換回洛凡語,還真戳中了他不少痛處……
“你不過是西塔維奧的棄卒!”
“竄逃國外的鼠輩!”
“只會迷信和內斗的西塔維奧王國有什么救回來的必要嗎?”
“不敢攻城的懦夫!”
哈涅赫聽了火冒三丈,溫舍夫在內的多名隨從也感到難以忍受,向他請纓攻城,他卻深呼吸后拒絕了他們的出戰請求。
“他們可是連水都快喝不上了!再等一些日子就叫他們嚷不出來!”
夏日在耐心的圍城當中走向終結,安澤拉要塞的余糧一日日地消耗著。
艾妮卡知道終于要到她發揮能力的時候了。
在神術師伊爾琉菲的幫助之下,她的小隊成功地穿山越野繞了一大圈,才來到漢克蘭塔大軍的后方。
有一次她甚至在低地看到了對方的運糧隊伍。
他們只是魔法師,沒有格斗殺敵的能力,運糧隊有卡利波公爵派來營隊護送,因而現階段仍然不是他們能夠截殺的目標。
夏天的干燥已經持續很多個日子了,如果季節不再變化,嘉連平原大概就要經歷一場旱災。
唯一能讓人察覺到秋天正在走近的,就只有夜晚的氣溫似乎在漸漸降低。
他們等待著秋天的到來。
神術師伊爾琉菲來自于東嘉連平原的梅爾澤教國,原是林間密友組織的一名巡林者,相當于基層牧師,因家境困難,背井離鄉來到洛凡王國討生計。
對于他而言,這未必是一個壞的選擇,因為賓達爾陛下開出的薪酬著實可觀。
打完這場仗,自己大概就是會變得很有錢了,到時候回到故國做點生意,娶個媳婦兒,豈不美哉?
“我感受到了森林的躁動……”伊爾琉菲說道。
“誒?原來你還可以跟森林通靈的嗎?”艾妮卡轉過頭問道。
兩人都操夏拉語,這讓他們交流起來既便捷又親切。
實際上,夏拉人的分布范圍涵蓋了東嘉連平原和北嘉連平原,卻因國家林立、信仰不一而造成了互相之間的隔閡。
“雙子女神賜予的咒符當中有一部分是關于感知的,加上我們掌握的神術都與植物相關,因而對森林的感知相對更敏感一些。”伊爾琉菲回答著,“但其實在這里我也只能有個模模糊糊的感覺,不如在梵泉森林時那樣清爽。”
他頓了頓,反問艾妮卡,“你的法術與水有關,不會對水有特別的感知嗎?”
“下雨了……”艾妮卡突然說道,仿佛就像回答了伊爾琉菲一樣。
她伸出手來,感受著冰涼的雨水,“呃,其實沒有……可能這就是法術與神術的不同吧。”
盡管當下還面無表情,她的心中卻是頗為歡欣。
賓達爾陛下說過,雨水意味著秋季的到來,而洛凡的秋冬充斥著雨雪,這將使得她可以非常便利地使用自己的法術。
那是她在家鄉時面對著滾滾鑰河(夏河下游的名稱)時研制出來的。
賓達爾陛下說過,自己的獨特法術能為他建立奇功。
“幾百年來,法師都只是被當成了更強力的弓箭手,這其實是完全錯誤的道路,多少法師的才華就這樣被白白浪費了。”賓達爾的這句話在她的心中留下烙印。
天越來越陰了,雨水也從淅淅瀝瀝的模樣寬胖起來,變動得如同密集的珠簾一般。
魔法師小隊連忙找了個避雨的洞窟躲了進去。
艾妮卡聽著雨落在樹葉上、巖石上、泥土上,水滴落在土壤之上本應悄無聲息地消逝,她卻仿佛能聽見叮叮咚咚的節奏與旋律,那聲音就如同一首悠揚婉轉的琴曲,時而激昂,時而連綿,時而低沉。
烏云覆蓋了萬里長空,看起來就像要壓倒這整片嘉連平原那樣。
雨水不斷擊打落地,漸漸形成了涓涓細流,隨著時間的推移又漸漸顯現出了傲人的身姿。
她相信要塞當中的洛凡守將已經做好了準備。
但她感覺還不夠,她要等到拂琴山麓的溪澗女孩成長為江河姑娘,讓安寧河原本快要干涸的支流重新健壯起來。
到那時,“江仙子”艾妮卡,便會有許許多多的伙伴。
她想,多虧了伊爾琉菲的話語,她也可以將施法的對象當成有血有肉的生靈了。只是她并不知道這是虛妄的想象還是真實的存在。
密集的雨簾竟還能繼續發展,出人意料地連下了兩個晝夜,似乎是想把過去好幾個月沒能下成的雨一鼓作氣全部發泄出來。
“伊爾琉菲先生,莎克希爾女士,古威利亞先生,契拉斯普利先生!是時候了!”
她呼喚起洞穴里參與核心任務的魔法師,他們一個個都穿上了蓑衣,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一個微笑掛在了她的臉上。
法師莎克希爾很快構建出術式,眾人走出洞穴,冒著傾盆大雨,卻感受不到雨水那沉重的沖擊力。
到達預定地點后,伊爾琉菲觸動咒符,念起禱語,地上的草葉灌木開始順著他的意思變化著生長著延伸著,雙子女神回應了他的訴求。大片空間內的植物被他一一改變著。
接下來的事情,便交給艾妮卡去做。
艾妮卡則如同馴服著野獸一般引導著水的流向,另外兩位先生施展出法力輸送和維持之術,使艾妮卡得以大范圍地引導水流,許許多多的細流不斷地匯聚起來,一點點,一點點,形成了一條看得見的寬闊河流。
翻涌的迅流已經形成了聽得見的浪聲,不斷地由高到低沖刷而去。
“不愧是‘江仙子’……”幾位魔法師不禁贊嘆起來。
艾妮卡舒一口氣,笑著說,“好了,我們還要去下一處。希望這場雨不會停歇吧。”
隨著小隊在四個地點成功施展法術引導水流,一場猛虎下山般的山洪,向著西北方向傾瀉而去!
“這是賓達爾陛下贈予的禮物。”艾妮卡仿佛在向漢克蘭塔人說著話。
朦朧的雨幕當中,幾位魔法師的淡綠色蓑衣若隱若現。
當晚災難就降臨到了卡利波公爵的大軍頭上。
公爵柯利爾為了避暑而有意將營地安在低洼密林處,他不相信敵人有能力燒得動森林,因而對哈涅赫的建議嗤之以鼻。
天色忽然陰暗下來,他還覺得,這是老天來幫他們消暑了。
未曾想,這雨卻愈下愈大,而傍晚開始竟能隱隱約約聽到浪潮一般的聲音。
軍中的那些庶民已經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
“這是……海嘯?我曾經見過!”有卡克林人說道。
“你傻了吧,這里可是內陸,怎么可能會有海嘯。”南嘉連人趕緊嘲笑起他的同袍。
有膽小而敏銳之人低聲地說道,“該不會是洪水吧……”
隨著浪聲漸漸變大,一時間恐懼如同雨水一般打在了每個人的身上,甩也甩不掉。
正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時候,轟隆隆的聲音越來越貼近了!
“就是沖著我們來的啊!”
有兵士向高處望去,心涼了一大截。
逃不掉了……
一時間,整個卡利波軍的營地如同螻蟻一般被寬廣巨大的山洪輕易地踐踏著,所有人都沒于浪水之中!
洪水甚至進一步涌入安澤拉要塞的壕溝當中,形成了一大圈護城河,漫出的水令博拉維因、哈涅赫、布林梅爾等將領都慌張起來。
他們不知道到底多少士兵被迅速淹死。
“快撤到高地!”博拉維因聲嘶力竭地大喊著。
塔薩秋站在城堡頂端望著這壯觀的場景仰天大笑。
他們早就將城堡中的物資轉移到了中高層的位置,底層則任憑水淹,守軍也不會受到多大影響。
陛下設計的要塞實在是精巧。
城堡的南北兩個大門拉起了鐵柵,高大的門洞之中,竟有數不盡的槳舟不斷劃出,如同深海當中追逐著食物的魚群,光是看著這密集的陣勢,就足以能令人恐懼。
光是淹死敵人還不夠,塔薩秋知道賓達爾的意思,他們要趕盡殺絕!
無數小舟很快就搜尋到了躲上高地的敵人,強弓勁弩紛紛發射,數不清的漢克蘭塔兵士抵擋不住,落入水中。
諸將不知道敵軍到底有多少的數量,不敢相信一座堡壘竟能涌出規模如此龐大的“水軍”,他們只能拼著老命帶著軍隊遠離洪水泛濫區,昏暗的天色之下,卻難覓道路。
一路上,不慎落水者,中箭而亡者,不計其數。
如瀑的暴雨仍未停歇,擊打在漢克蘭塔將士們的身上,亦令他們心如死灰。
這個秋夜,浮尸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