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琪娜女士。”
術士的輕聲呼喚打斷了艾妮卡的回憶。“萊楚亞爾大人,怎么了?”
“我們這兒離黑暗森林已經很近了,大概明天就會到達。到那之后,我們就不再使用馬車。”
艾妮卡點點頭表示知情。
隨著天漸漸黑了下去,他們便也各自休息。這是在開闊的東嘉連平原上的最后一晚。
第二天沒有馬車夫在一旁,術士更加開懷地向艾妮卡介紹起了黑暗森林的情況。
艾妮卡得知,這片森林之所以這樣得名,乃是由于這里從古至今便是各種稀奇野獸的出沒之地,進入森林之人往往有進無出,這使得普通人感到恐懼。
他們認為這是一片受到了詛咒的森林。
術士撫摸著一棵樹粗糙的樹皮,似乎能與樹對話一般。
“其實我以往也是這樣認為的。后來我第一次見到我的導師正是在這兒,他卻告訴我要去感受森林的和平與生機,他讓我體會到了生命的和諧與世界的美好。
“在這片沒有人類社會、沒有封建王國的自由森林當中充滿了光明與希望,與它的名字恰恰相反。我們不難知道,恐懼,才是人類心中真正的黑暗。”
艾妮卡聽著,張開雙手,試圖如對方所說的那樣去感受森林的和平與生機,卻只感到有些冰冷。
陰陰的天似乎下起了雨,下一瞬她的手上便沾上了幾顆白色的珠子。
“下雪了……”
這里的冬天比洛凡更早到來。
“我們還是盡早趕到圣地吧,冬天的天氣很快會冷下來,但是圣地卻常年溫暖如春,適合過冬。”
術士說完之后,便默念起了禱語。
很快森林深處出現了兩對腥紅的目光,要不是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艾妮卡可能會嚇一大跳。
從陰影中走出的紅瞳原來來自于兩匹大得有些不像樣的座狼——它們比一般的狼體形更為粗壯,背部更平穩寬闊,四肢亦變得更長、更有力,這讓它們成為了如同馬一般絕佳的騎獸,因而又有“狼馬”的別稱。
萊楚亞爾溫柔地摸了摸兩匹座狼的皮毛,兩頭畜生倒是頗為溫馴,發出了低低的呻吟聲。
他轉過頭來,向艾妮卡說:“真獸與我們圣教徒可謂是不同生命間和諧相處的典范,這便是真神期望的世界。騎上座狼可能需要一段時間的練習,但阿琪娜女士您有極高的天賦……”
就在萊楚亞爾講解的時候,艾妮卡的雙眸泛出一些黑光,令靠近她的座狼竟然有些懼怕,四肢彎曲,伏到地上。
艾妮卡二話不說,輕松地爬上了它的背脊。
“唔,還真是挺舒服的……”
她看見術士驚訝的神情,不自覺地笑了起來,這讓術士突然有些臉紅——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發自內心的歡笑。
信徒的笑容,正是他的導師懷澤特的追求。
“既然騎乘對您來說并沒有難度,那就事不宜遲,讓我們馬上趕往荊煙山脈。圣地就在那里。”
萊楚亞爾也爬上了另一只座狼的背,“放心地抱住它的脖子,它會盡量不讓你感到顛簸。”
隨著新禱語被念出,兩匹座狼似乎聽得懂萊楚亞爾的話一般,很快就開始奔跑起來,靈活、飛快地穿越著黑暗森林的一棵棵樹木,即使遇到灌木、藤蔓或者荊棘,它們都能帶著人高高躍過。
在它們的眼中,這片森林大概如同平原一樣足以一馬平川。
艾妮卡死死地抱住座狼的脖子,盡管擔心這樣會讓它斷氣,但她又不敢放手,生怕一放手便會被甩到一邊。
然而充斥她心中的卻是興奮的勁頭——這是多么奇妙的體驗啊,這跟騎馬的感覺完全不同!
森林的景色倏忽而過,艾妮卡甚至來不及好好欣賞。
休息一夜后,兩人兩狼再次開啟了狂奔的旅途。艾妮卡發現雪大了起來,原本有些幽暗的森林積下了一些亮眼的白色——但這些也都同樣地飛快地被甩到了腦后。
騎著座狼狂奔的路途上,風在耳邊呼嘯而過,這讓她與術士很難再搭上話。只有在休息的時候,才會偶爾聊上幾句。
直至第二日的傍晚,她就已經見到了荊煙山脈的輪廓。
那巍峨、寬闊的萬丈高山足以令任何旅者拜服。她也并不例外。
她隔著樹木的枝椏眺望著,竟感到有些似曾相識。
到底是在哪兒見過呢?
她渴望著馬上到山腳下去瞻仰這必是神跡的雄偉景象。
“我記得那邊有一個洞窟。”下了狼的萊楚亞爾指了指遠處,讓艾妮卡跟著自己翻過兩個坡。
沒走多遠,艾妮卡就見到了一個小山的山洞,“太好了……這樣就暖和多了。”
不知不覺間,她也漸漸能夠放開來跟萊楚亞爾對話了。術士聽了她的話,表情也顯得溫暖喜悅。
萊楚亞爾放走了兩匹座狼,又自己出了洞,在冬日的森林中竟也覓得不少果子,又成功地抓住了一只沒有陷入冬眠的兔子,回到洞中烤了火,讓艾妮卡得以飽餐一頓。
“您說我天賦很高,實際上您的魔法水平也不遑多讓。”艾妮卡試圖贊頌對方。
術士卻搖搖頭,“您知道使用神術的關鍵在于虔誠,在于對神明的忠誠和理解程度。我不過是借了真神之威的小角色罷了。”
他瞥了瞥艾妮卡,“我的導師是圣教內部著名的理論家。他曾經跟我說,高超的法師通過自己的探索掌握到了對魔法的運用,若是又獲得神明的賜福,將利用魔法的能力與神明借予的強大力量結合起來,將會產生先知級別的強大的魔法師。”
“先知級別?”
術士笑了笑,“也就是僅次于神明的強大存在。在整個人類歷史當中,能成為先知級魔法師的人都寥寥無幾。”
盡管對方沒有明說,艾妮卡還是聽得出來對方在抬舉著自己,表達出了對自己的期望,這讓她有些不好意思。
“早些休息吧,阿琪娜女士。晚安。”
第三天的一早,萊楚亞爾便激活咒符,念起禱語,喚來了新的座狼——長途跋涉之時更換騎獸能夠避免騎獸因過于疲勞而死亡。
隨后幾日的行進速度竟然更快了。
艾妮卡難以想象這黑暗森林到底有多大,會不會比整個洛凡王國的疆域都更大呢?
荊煙山脈峰頂的連綿白色似有魔力一般呼喚著她,她期待的心情愈發高漲,愈發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它。
她發自內心地想要認識真神,想要了解圣教的一切。
眼看離荊煙山脈只有一日的路程,術士再一次找到一個洞穴,比上次的山洞更為幽深寬闊,她甚至聽見了潺潺的水聲。
“這是溫泉。”術士指了指洞壁上不斷冒出的小束水流。“在這里能夠讓我們度過溫暖的最后一夜。”
艾妮卡對術士表達了感謝。
聽了感謝,對方忽然認真地望向她的雙眼。
“阿琪娜女士,我想,在抵達圣地之前,我應當向您坦白一個真相。這是對我們圣教徒的簡單保護,但既然同是信眾,又來到了真神保佑的圣地,那么我們應當坦誠相見。”
艾妮卡釋然地一笑,“您的名字果然是倒過來念的嗎?勞徹爾大人?”
勞徹爾也同樣地會心一笑,“原來您早就知道了……您小小年紀就已經如此聰慧,又掌握了強大的魔法,將來您必能建立如我導師懷澤特先生那樣偉大的功績。”
艾妮卡擔心對方也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聽他這么一說,剛剛吊起來的心又放了下來——勞徹爾跟紹伊琴一樣真把她當成年輕的女孩了。
男人果然都只會以貌取人。
這一夜入睡之前,艾妮卡隔著衣服撫摸著胸前的吊墜,她希望自己不會遺忘千里迢迢來到這兒的真正目的。
她要為賓達爾陛下帶回真相,明天之后,她就能夠看見了。
想到這里,她的內心再次有些激動起來。
最后一日,他們終于來到了山腳之下,沒有了森林的阻隔,她能夠清清楚楚地仰望雄山。
這些天迫不及待的心情終于得到了滿足,她的內心忽然就變得無比澎湃,就如同耳邊能夠聽見的驚濤駭浪一般。
她甚至沒有懷疑為什么內陸會有海浪的聲音,她只感到眼前的景色實在是親切至極,就如同自己確定無疑地來到過這里,就如同這里就是自己的家。
她下了座狼,試圖走近這座巨大的山脈。
一些模糊的回憶被抹去了塵土,光線照進了她的記憶深宮。
她驀然便想起什么。
那似乎是一個夜晚,她帶著恐懼的心情被教徒們圍繞著,身體感受到了割傷帶來的痛楚與莫名的快感;
她想起了她的體內流動著“圣潔”的“黑血”,從世俗的角度說,她不再是“貞潔”之人,這令她痛心不已,卻又有極度扭曲的快樂涌出心頭,因為她感覺到自己與“真神”是一體的;
她想起了“真神”給自己降下的啟示,她想要她的國王受到萬民敬仰,她想要她的國王坐享王國的長治久安,她想要她的國王以溫柔和感激的眼神望向自己;
她想起了她所見到的巍峨連綿的世界級高山,就是她眼前的這個模樣,別無二致。
她微微地張開口,雙手失去了力氣,眼神變得迷離。
“原來……我真的見過這里。”
她跪倒在了地上。
風雪之中,只見一名身著白襖的高級術士以淡定優雅的姿態走來。
他端詳著不遠處森林邊緣的女孩,知道自己的盼望沒有白費,他知道她一定會來到這里。
他用眼神向女孩后面的術士給予了肯定。
他來到她的面前。
“歡迎回家,艾妮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