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凝望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望你。
莫讓面無表情地坐在馬背上，雙手緊緊握住蔡嵐少年的衣服，時刻感覺自己要翻下去。
哦，著該死的聲音又開始念旁白了，還抄書。
你狡詐、偽善、十惡不赦……
你擁有“鬼”一切的，美好品質
這東西在說什么……
莫讓煩躁地搖頭，差點把自己搖下馬。
旁邊分心照顧他的孟句正好看見他狼狽挪穩屁股的畫面，遲疑道：“兄臺……你莫不是有什么隱疾？”
……
“么得……”莫讓用自己嚴肅真誠的眼神看著他，直到把對方看得不好意思。
看起來這孩子是個話多的，正好讓他拿來套話。
“咳咳……”莫病患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捂著傷口迎風咳嗽不止。
“少俠……咳……請問這里是什么地方？”
“兄臺不知嗎？”
孟句見他確實一臉疑惑，不由心生憐憫，料想他也是可憐，或許是被仇家追殺，淪落于此，再想到他身上的傷，更是知無不言。
“此地無名，正好在澤滿和允州的交界，曾經也算是個貨運要道，沒什么高低地勢，便利行走罷了。”
莫讓抓住重點，鼓勵他繼續說下去：“曾經？”
“是啊兄臺。”一路上沒讓他說話，真是憋壞了，此時有人聽，孟句的嘴就沒想過停下來。
“我也知道！”原本跑前面的陸靈千聽見他們在聊天也湊上來，只是離得太遠，輸出全靠喊。
“原本這地方也是有個村子的，頗為繁華，只是二十年前突然消失了，特別詭異！”
陸靈千頂著蔡嵐的眼刀子喊完就跑。
孟句無奈一笑：“兄臺別在意，師兄看著兇，但實際上人很好，師妹她也是個活潑性格，最是熱心腸了。”
莫讓鼓勵孟句繼續剛才的話題：“咳咳……少俠，此后發生了何事？”
“唉，兄臺你就別說話了，聽我講就好了”孟句怕他又要咳血，“這村子我聽長輩說過，叫什么兩界村，老一輩都很忌諱這些，說到這兒就不給我說了，但我知道自從那個村子消失之后，這二十年間，又出現了四次商隊失蹤案件，人們都說。”
孟句看起來神神秘秘地，還壓低了聲音，似乎害怕某個存在聽到。
——“這片荒野會吃人啊。”
見莫讓打了個冷戰，孟句才裂開嘴賤兮兮地笑：“別害怕，說真的，要不是著急趕路我們也不會抄近道從荒野去允州。”
莫讓雖覺得詭異，但實際上并不怎么害怕，他自從看見少年三人的行動裝扮后，就一直猜測這應該是個普通的武俠世界，少年熱血，仗劍天涯，合該是如此才對。
合該是如此，就好了……
他心如擂鼓，總覺得事情發展會超出他的認知。
“少俠……敢問你們為何如此匆忙？”
孟句毫不遲疑就要回答，胡扯啥的對方也聽不懂不是嗎？反正他半點修為也無，身受重傷又看起來善良隨和，嗯，能陪他聊這么久肯定是好人，但卻突然看見蔡嵐轉頭看了他一眼。
頓時一腔熱血偃旗息鼓。
蔡嵐一直看到孟句有眼色地跑到前面，才開口問莫讓：“還不知兄臺叫什么名字？”
莫讓暗道對方警惕，再過個幾年一定是個混江湖的好手。
“在下莫讓，姓莫名讓，一時得意問了少俠不該問的，實在對不住。”
真情實感，態度端正，常年寫檢討的成果不錯。
蔡嵐不疑有他，從這人身上他感覺不到絲毫惡意，就算此時血污狼狽，也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旭日初升的溫柔正直。
“無妨。”
蔡嵐不善言辭，板著臉，速度絲毫不減，氣氛尷尬而冷肅。可這會兒莫讓也已經沒有了套話的心情。
因為，夜幕——就要來臨。
右眼皮跳動，胸中煩悶如黑云壓城，莫讓的感覺一向很準，有什么大恐怖就要來了。
會是什么呢？
少年俠客的仇家？
剪徑荒野的強盜？
這些瑰氣壯闊的事情都在武俠小說里出現過，他們無不成了主角們的踏板，為主角鋪路的存在，讓少年俠客們在壓力之下進步飛速，成就了各自的人生。
閃耀至極、壯闊至極。
但可惜……這些都不是。
那么，來的到底是什么？
紅色、暴戾、血腥……在肉眼可見變得濃黑暗紫的天幕下，在那個被光明遺忘的地平線，沉默又詭異地出現。
似乎悄悄等在那里，給你一個“驚喜”。
用尾隨而至的利齒和看到獵物的興奮目光。
深淵在凝望你
用他血海的雙眼
凝望到你膽戰心驚
直到——你脫下骯臟的偽善
莫讓已經看到了，他知道，少年們也已經看到了。
因為他們已經開始發抖，連一戰的勇氣都沒有分毫，冷汗就這樣流了下來，臉龐發抖，身體僵直，就連最穩重的蔡嵐后背都在顫抖，冷汗浸透了灰色衣服。
胯下駿馬長嘶，幾乎把一行人顛下去。俠客們腰間寶刀等不到出鞘，因為對上怪物，他們也只能逃跑。
如芒在背，不寒而凜。
莫讓緊緊抓住少年俠客的腰，轉頭向后望去，那巨大如小山的怪物緊緊跟在他們身后，遍體黑灰色鋼針般倒豎剛毛，要和陡然出現的夜色融為一體，暴戾猩紅的雙眼帶著對生肉的渴望，恨不得將人生吞來嘗嘗血味，一張嘴里的尖牙能毫不費力把人的脊椎咬斷。
莫讓毫不懷疑這怪物吃過人，甚至——
——他吃過自己。
這來歷不明的聲音所用何意他還在思考，但他的身體記住了被殺死時的痛苦和絕望，多次意外的昏迷和荒野上愈發擴大的血色痕跡，都讓他猜測，他死過，而且死過很多次。
少年俠客們驚慌地策馬加速著，耳邊傳來女孩的哭聲和壓抑絕望的尖叫祈禱。
莫讓面無表情，始終扭頭看著身后那怪物，神色冰冷而漠然。
那張狡詐險惡的狼面離他的鼻尖不過半尺。
*
獵物們開始驚慌失措的時候，就是蜘蛛收網之時。
珍惜你活著的時間，因為下一刻
你就會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