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山西更冷了,大雪漫天紛飛,淤積的積雪比往年都深上兩寸。
這時候,兩條官奴修建的直道顯現出了好處,寧鄉、吳城兩地的百姓,便通往這兩條嶄新的道路來往永寧州。
僅僅半年的光景,人們就從廢墟中走了出來,一路上隨處可見行色匆匆的行人,還有披著鐐銬在憲兵們監督下清掃積雪的官奴。
百姓們或挑著擔、或趕著牛車,拉著精打細算采購來的年貨回去,婦女們在細數吳縣生產的布匹、百貨坊內生產的胭脂之類的事物,嘮些家常,對著街道邊上穿著黑衣巡哨的憲兵們指指點點,孩童們則坐在車上嬉笑打鬧,路上歡聲笑語不斷,一片歡喜的場面。
劉芳亮來這里一個多月了,對這里發生的事情感到嘖嘖稱奇。
這種興旺熱鬧的光景,在太平的年歲都稀罕的很,可見趙毅真是個有本事的人。
趙毅送給他的宅子在府衙邊上,前面不遠就是督軍院和督政院的行政中樞,左邊是市坊,右邊是治安署下的憲兵局,后邊則是趙毅正在命人修建的軍校,進出方便,地段屬極好的。
宅子本身是足足四進四出的大宅,雖說不上富麗堂皇,但勝在夠大,威嚴又氣派,住下十來號人不在話下,兒子劉驕就在旁邊的憲兵局里公辦,住的地方有點遠,有時辦公的晚了,就腆著臉跑過來住。
對于劉驕被趙毅擒了又降了,一開始劉芳亮對他是極為生氣和失望的,但隨著平陽府之戰后,這個心思也就放下來了,父子二人解開了心結,現在劉芳亮就像個普通老頭兒,平日里和跟自己半輩子的幾個老伙計釣釣魚,看看戲,下下棋,打發打發時間,日子倒還算快活。
出門走上半里路,就是新興的一個戲園子,叫折梅園,是他最喜歡來的地方,這里消費便宜,物美價廉,一文錢就有座位坐,兩文錢多一杯熱茶水,五文錢,還有一疊蜜餞瓜子,點個閣樓的雅座,也才五百文,不僅老百姓愛看,些許讀書人也愛來這里會友消遣。
聽兒子劉驕說,這折梅園是民政署下面的一個文宣局辦起來的,請的是山西這邊的大才子李灌寫的戲本,用本土的戲班子唱大戲。
山西的梆子戲本就以演唱風格粗獷火爆聞名,聲大詞白,劇目豐實,受眾群眾極廣,即使是婦孺,也能聽得懂詞意,一經開唱,整個折梅園都是百姓。
最近一些楊家將、岳飛、李廣、霍去病一些人的戲唱的格外的多,許多半大的小子,一聽到霍去病就都嗷嗷叫,這些小子連尿都尿不準的年紀,也纏著自己老母要參軍打韃子,建立封狼居胥的功業,劉芳亮對趙毅的手段確實是佩服。
“當年要是闖王身邊有趙毅?”
劉芳亮笑著搖了搖頭,打消了自己無厘頭的想法,在園子外交了五文錢,便領了茶水點心進去,找了個側排的座位,等侯開戲。
今天人不算多,戲場內還未坐滿,但側臺的雅座反而不少人,劉芳亮轉目看去,大都是些年輕的士子。
年輕人不當家,不知道省錢吶。
他不再理會,轉頭看向戲臺。
幾個涂抹著妝容的伶人上臺,一番舞弄后,一個穿著鎧甲的大漢開腔道:
“我乃趙毅,真定府人......。”
劉芳亮沒想到,今天這一出唱的竟然是趙毅自己的戲,便生出了及濃郁的興致,隨著情景的推移,趙毅的手下也一個個的出場,新民軍從京城,到太原,再從太原,到平陽府,轉戰各地,在百姓的擁戴下,漸漸壯大。
編戲的人很有水平,演員也很出色,即使是當初百人規模的蝴蝶林之戰,都演繹的驚心動魄,讓人為趙毅的處境擔憂,看到被惡紳做成花瓶的妙齡少女,無不憤恨的咬牙切齒。
戲劇繼續演下去,演到了平陽府之戰,劉芳亮竟然看到了演到了自己的人,正在和扮演趙毅的戲子對話:
“韃子自入關以來,行事殘忍暴虐,劉某雖為一匹夫,亦知家國大義,但凡有一口氣在,就當以吾血薦軒轅,斷不讓百姓受韃虜刀兵之禍!”
好!!!
臺下有百姓被這句熱血的臺詞激動到了,站起來紛紛鼓掌,有些大方的,朝著臺上擲錢和瓜果,片刻就扔了一堆,讓戲童都來不及撿。
劉芳亮看的耳根子通紅,沒想到在戲文里,自己也是個有擔當的英雄,不由老臉一羞,吭吭哧哧的塞瓜子。
“哼!什么英雄,狗熊才是!”
一句口氣中帶著濃濃不屑的話傳到了劉芳亮的耳朵中,讓他的動作為之一僵,他轉頭回望過去,是幾個穿著白衣的儒生在交談。
“趙毅,流寇爾,為禍鄉紳,眾人無不惡之,這劉芳亮也是闖賊的舊部,二人皆一丘之貉罷了,還英雄?徒增笑柄。”
“宋兄,慎言。”旁邊有人提醒這個說話的儒生。
被喚為宋兄的儒生神色狂傲道:“怕什么!我等乃圣人之徒,豈可貪生怕死?公道自在人心,今日我宋文書偏要說句實話,這趙毅實乃亂國之徒。
他讓那幫庶黎秉政,置孔孟之學于何地?
我等寒窗苦讀數十載,不就為了出將入相,為一方父母官嗎?難道還需和庶黎俯首聽命不成?
此為父母官,還是兒孫官或奴仆官耶?
歷朝歷代,哪有這樣主序不分之事,實在是荒天下之大謬,若他有本事,盡可殺了我去!”
宋文書這一番慷慨激昂的講話,引出不少儒生的贊同,這些人都是當地的讀書人,眾人十年寒窗苦讀,就為了考個功名光宗耀祖,一舉成名天下知!
趙毅這番搞庶民代表的方法,無異于將官員的權利全都打壓下去了,當官的竟然要討好一群目不識丁的庶民,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按照儒家的規矩,讀書人就是該出將入相,為天子牧民,所謂肉食者謀,老百姓就乖乖當被牧的羊就好了,秉政治國這些事情,就得讓他們這些肉食者來干。
即使這些讀書人,身上有功名的甚少,但是他們的意見幾乎能代表這個時代大部分的讀書人,似李庭浩這樣從一開始就跟隨在趙毅身邊,認同其思想的士子極少,所以,新政一出,便在士林中激起軒瀾大波。
截止目前,新政已經給趙毅添了不少麻煩了,其治下士人怨氣頗深,甚至有些地方或者鄉鎮的官吏們,迫于家族和士林的壓力,辭官而去,基層缺失,給還不完善的督政院帶來極大的壓力,但李庭浩等人知道無法動搖趙毅的決定,也是咬著牙硬撐。
劉芳亮坐在一邊看著這群儒生瞇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讓開,讓開。”
人群中進來一群穿著黑衣,臂綁紅綢,拿著哨棍的憲兵。
“是誰在非法集會,宣揚反新政的言論!”
一個憲兵隊長領著人沖進來問道,他叫韓超,本是新民軍的老戰士,年中時在戰場上丟了一個手掌,又不愿意回鄉享受勛烈,硬是寫報告請求留隊,于是匯報到督軍院后,給他安排了一個憲兵隊隊長的職務,負責這一帶的治安,一聽到有人竟敢公開反對大帥,立刻帶著手下的憲兵沖了過來。
“正是宋某!”宋文書打開扇子,滿臉不屑的看著身前的憲兵隊長韓超。
“給他拿了。”
“諾。”幾個憲兵越過人群,拿著繩子和哨棍走上去。
“不用,宋某自己會走,我倒要看看,趙毅就真敢逆天下大勢,行焚書坑儒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