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放一進入畫面就看出故事發生在樓外樓后廚。
主要是因為距離他上一次觀看西湖醋魚的做法到現在,過去的時間不長,自己還記得住這里的布局擺設。
另一個方面是,樓外樓后廚的場景基本沒有大變過。
地面的青磚比上次見到的時候更加光滑,一看就是常年走動踏步的結果。
他甚至看得到上次姚德維在墻角劃下的痕跡。
不過物是人非。
當年給西湖草魚包扎傷口的姚廚師已經不在這里。站在廚房三廚位置的赫然是蘇子放的師伯,梅元白。
現在的梅元白已經和他在樓外樓紀錄片中的樣子有幾分相似。
高挑,單薄,背對著攝像頭顛著鍋!
“不是說師父的嗎?”
“師伯這個特寫算怎么回事?”
蘇子放疑惑地走到梅元白身邊,看清楚他正在處理的食材,一條剛剛清洗干凈的鱖魚。應該是要做一道梅元白的成名菜品,也是薛意之前樓外樓賣的最好的菜品。
松鼠桂魚。
蘇子放之前沒有做過這道菜品,看到梅元白制作免不了多看幾眼。
梅元白處理的手法和動作雖然很干凈,不過看他還是三廚就知道這道菜還沒有達到巔峰時期。
魚身開花刀、上粉、腌制……
一套工序全部下來,梅元白剛要炸制時,身后響起一聲呼喊。
“師兄,您找我?”
蘇子放和梅元白一同停下動作,回頭望去。
年輕的薛意走進廚房,身上帶著一股天然讓人想要親近的氣息。
身上的廚師服沾到些許水漬,手臂部分更是全部濕透,現在袖子卷起大半露出白凈有力的臂膊。
“又去看蝦了?”
“嗯!”
“前日里托人從茶山捉來的蝦,養在水中味道就不對了,我正在想怎么讓他們保持原來的味道。”
蘇子放愣了片刻。
原來薛意從這時起就開始研究龍井蝦仁了么?
那么這么算起來……到他當大廚的時候,似乎已經過去十多年。
蘇子放總算明白為什么樓外樓大廚的料理功底都格外扎實并且經得起考驗。沒有這么十幾年的時間,怎么可能會做的這么好!
而且這還是進入樓外樓的時間,不算之前學廚的時間。要是真的嚴格來看,恐怕一個廚師在樓外樓干三十年才有可能摸到大廚的位置,真的是黑發近鍋灶,白首方成廚。
感慨著走進年輕的薛意,蘇子放突然發現,薛意的眉眼果然還是和薛若離有幾分相像,少了幾分裴明遠的張揚,多了幾分薛若離的恬靜。
整個人站在那里就如同一竿翠竹一般格外清秀挺拔,說是書生極為合適,說是廚師恐怕還要讓人咋舌。
“這么俊秀的小哥,顛的動鍋嗎?”
聽著薛意的匯報,梅元白沒多說什么。自己這個師弟什么都好,就是有些魔怔,想要用茶水養蝦,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表現。
不過樓外樓鼓勵創新菜,薛意做這些也不影響本身的工作,他也就由著他去了。
愣了幾秒,突然反應過來,一拍手看著薛意:“去換身衣服吧,外面有人找你。”
“找我?”
薛意微微愣了一下,沒等梅元白開口便點點頭向外走去。
“我知道了。”
“不換身衣服么?”梅元白在身后喊著。
“不用了,我知道是誰!”
跟著薛意慢步走出。
側門外,通向魚塘的小路口,蘇子放見到了來找薛意的人,一個穿著樸素,但是眉眼間的貴氣依稀可見的中年婦女。
比薛意年長近兩輪,手部的皮膚因為常年勞作的緣故已經長出繭子,有幾分蒼老。
“小……小意……”
女人似乎有點想喊出聲,又不知道該怎么喊,遲疑數秒,才緩緩的喊出一個既不親昵也不疏遠的名字。
“小媽。”薛意點點頭打著招呼。
“小媽?”
蘇子放聽著這個稱呼瞬間瞪大眼睛,那豈不是說明眼前這人是裴明遠明媒正娶的那個妻子?
可是他記得薛意分明說,自從他小時候在茶山見過一次裴升榮和他小媽后,這輩子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難道師父說了謊?”
“可是師父為什么要說謊?”
這……
蘇子放腦子里瞬間多出許多問號,和面前的薛意有幾分相似。
不過薛意只是略微皺眉便做出應答:“小媽,這里人多,站著也不好講話,我帶你去店里坐著吧。”
女人剛邁出半步,突然猶豫著看向薛意:“不礙事……的吧?”
薛意抿著唇微微搖頭:“沒有事的。”
“那就好!”女人放下心來,跟著薛意從門口走進來。
“還是和以前一樣啊!”女人發出一聲感慨,良久,低下頭,又有幾分自嘲:“好久不見,沒想到會是這般光景再見。”
似是在說她和樓外樓,又像是再說她和薛意。
薛意取了茶壺,斟好茶送到女人面前這才小聲開口:“小媽怎么想到來找我了。”
“我要走了,升榮和我一起。”
“喔?”薛意突然一抖,自己面前的茶碗灑下一大片水。
靜了幾秒,才突然開口:“家在這里,怎么突然要走了?”
女人愣了一下,眼神瞥向窗外,微微搖頭:“早都沒了……他走的那天就沒了!”
薛意沒有答話。
他知道自己小媽說的是誰,不過他卻沒有一絲感情。
對他來說,裴明遠不過是記憶中的一個人呢,是薛若離一張照片上的一個名字,是茶王裴家上一任的家主。
唯獨不是自己的父親。
看出薛意不喜這個話題,女人重新開口:“升榮還小,你也知道家里條件如此,在當地讀書上學多有不便。”
“我托人送我們去帝都投靠我家里的親戚,看看能不能將茶行重新開起來。”
“那次之后,我吃了虧,親自去學了摘茶、炒茶、制茶的全部流程。”
“相信不會墮了茶王裴家的名聲。”
“我去茶山尋你母親,可是沒有找到,這次來是專程向你和姐姐告別的。”
“以后你弟弟接手這個茶行,希望你這個當哥哥的不要有所怨言。”
薛意聞言輕笑一聲。
“裴明遠從未管過我們母子,裴家的家產自然沒有我的份,我又何談怨言。”
“倒是小媽,你和弟弟遠去帝都要注意安全。”
“那邊氣候不同這里,你們要注意身體。”
這兩句話說的真切,倒是讓蘇子放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接著,薛意繼續開口:“小媽每年托人送來年節禮物,我和母親都知道,你們去了帝都之后,這種事情也千萬不要再做了。”
“不過去的路遠,這邊工作在身也不好送行。”
“這是十塊錢,小媽你和弟弟路上留著用,我再去給你們拿些干糧……”
薛意說著小跑著去廚房裝了幾個包子饅頭。
再出來卻發現剛才的座位已經空無一人。
茶尚溫,人已去。
只有茶壺下壓著一封信記錄著剛剛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