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玄啊”林起墨摸了摸右手腕,上面有一寸劍痕,若再偏半厘便能切斷手筋:“世人皆傳童問生可一氣吞千山,一飲盡萬江,可終究是水月鏡花無人真正見過,再縹緲似仙也如那寺廟銅佛,可觸不可及,若三清之上真有通玄,大概也不過如此罷。要說蘇斂憑那一劍入玄,我卻是不太信,神仙,豈是這般好入的?”
“斷山八百尋,你說造化境可做得么?”
將士搖頭:“便是天機境于屬下來言已是宗師人物了,至于造化,屬下從未得幸見過,不敢想。”
“這天下太平究竟是鐵蹄踏出來的還是夫子教出來的,亂了這么些年總不能說平就平了,若那大涼王不立旗,多半還得亂上百年,這般想來,倒是筆桿子終究沒比過大刀鐵戟。可近年來,嚷著要平漠北的卻還是那批人,這一平可就又要亂了,既是已平,不說解甲歸田,馬放南山總歸是好的,打來打去,最后無非是再多幾座拒涼城,枯萬骨而成幾將罷了,人命堆出來的名頭,端著不燙手么。”書生嘆了一句。
“亂世論將軍,盛世教夫子。”將士笑了笑:“太平本是將軍定,哪有不許將軍見太平的道理,若真路不拾遺了,誰還樂意打打殺殺,馬革裹尸可好說不好聽,只是人在沙場,終歸不能由得自己。”
“你出身軍伍,自然向著柳將軍說話。”書生搖搖頭,拿起書,想了想又放在一旁,閉目靠坐沒再說話,罕見的沒有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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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她咋老跟著咱們啊。”小丫頭牽著那匹青驄小馬,一步三回頭。
蘇斂輕拋了拋劍胚,后面那人目光便隨著劍胚一起一落,連帶著腳步也快了幾分。
“想要?”蘇斂笑了笑,把劍遞了出去,那人猶猶豫豫,卻沒敢過來……
入了夜,盤纏不多客棧自然是住不起的,搭個篝火隨便鋪些干草就是張床,出冢五年間,就是爛水溝睡的也不少,要不怎么說人窮志短,能有幾簇干草蘇斂就覺得奢侈非常了。
許是山上粗茶淡飯吃慣了,小姑娘倒也不嫌棄,抱著蘇斂胳膊擠在一邊,聽慣了山上呼啦啦能響上一夜的劍風聲,周圍蟋蟀的啼鳴反而讓人有些不自在。
那劍奴就遠遠蹲在一旁,勾著眼睛望向這邊,跟頭狼一樣冒著綠光,看得人心里發毛。
小丫頭更加不自在了,扯了扯師傅衣袖:“師傅,把劍給她吧,老這么跟在后面,多嚇人。”
“給了啊,人家不要。”將劍胚遠遠丟過去,蹲在地上的女人慌忙退開,蘇斂攤了攤手:“看到沒?”
望著又開始蹲那的女人,小丫頭都快哭了:“那你把她趕走,我害怕。”
劍冢上怪人已經夠多了,可怪歸怪,卻不變態,像女人那般茹毛飲血的野獸活法實在沒法想象。所以她才不喜歡練劍,練劍的,就沒一個正常的。
蘇斂自顧烤著野兔,笑道:“人區別于野獸是因為人性,若有的選擇,誰愿意不要人樣去學那生吞活剝的怪物。你怕她不過是看到她吃人,餓極了,誰都會吃人,我半日未買糖葫蘆你就惱了,人家卻餓了一候,在她眼里什么活物不是一堆肉?把她趕走難道指望一頭野獸與人講價錢買糧食么。”
小丫頭癟癟嘴不說話了。
“也怕不了幾天了,興許會有人收留她的。”撕下半拉兔肉丟了過去,蘇斂笑了笑:“八相寺廟廣人多,也不差再多個女人,給那群成日吃齋念佛的和尚們調和一下,陽盛陰衰可不利修行。”
兔肉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沾上不少枯草,那女人咽下口水,小心翼翼探出只手,見沒阻攔一息功夫便將野兔撈了過去,滾燙的兔肉不過盞茶就入了腹,便連手上沾的些油膩泥沙都不舍得放過,一根根吮了過去。
無鹽無料,如此烤肉哪有咸淡,不過是嚼蠟果腹罷了,沒有真正餓過,哪能吃的這般囫圇?蘇斂搖搖頭:“劍客一柄三尺鋒,劍奴獨占廿寸功,想寫詩哪能光指望好筆就夠的,怪不得學不好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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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佛門昌,亂世道下山說的不無道理,昔年大涼王馬踏九州的時候,可看不到如今處處佛廟的氣候,常見的倒是些負劍老君濟世救滄桑,如今踏出太平來了,老君死的差不多了,菩薩便也出來了。
濟世僧人不多,修得造化的更不多見,張胎塵算是一個,道釋兩門相爭了這么些年,也唯他一人敢冒大不韙挺身而出。想來若不是當年這老僧出手,那些牛鼻子老道就算不死絕,少說也十去八九,百萬鐵蹄下何人敢稱江湖,便是家大業大如唐家,那向來不知怕的唐蠻兒還不是照樣乖乖把腦袋縮著,可張胎塵就敢,世人皆道僧人善,何曾見過僧人怒?當年那一腳不單單踏退了兩萬刀戈,更救下了八汝郡十二萬庶民。
僧人亂世自顧的嘴臉被他這一腳踏得稀碎,若沒張胎塵當年那一腳,這八相寺就建不起來,別說每日的香火,便是里面的金身菩薩都要被人砸爛。
道門用命換來的名聲張胎塵一腳就踏出來了,這世道實在妙不可言。
六國亂戰死百萬,張胎塵獨救十二萬,這等功德稱之活佛也不為過,所以每當談及這位濟世僧,小沙彌大多要昂首挺胸喧上一遍佛號,才雙掌合十慢悠悠道:“主持下山苦行而去,還請施主擇日再訪。”
那香客習以為常,點頭問道:“慧空大師在么?“
小沙彌微微猶豫,許是出家人不敢打誑語,欠了欠身小聲答道:“首座這時候約莫還在后堂睡著呢。”
話音剛落,身后傳來一大嗓門,震得門框顫鳴:“誰說老子睡了,凈知道擋老子生意,求緣還是求財啊,求緣五兩,求財十兩。”
廟內走出一大胖和尚,坦胸露懷,行走間一身肥肉顛上顛下,毫無半分大師風采,廟里的清湯寡水可養不出這身膘,活脫脫一個酒肉和尚,敢以銀錢論緣財的,他是寺里獨一位。
晌午時分,香客不多,小沙彌忙上前合掌欠身道:“慧空師傅,主持臨行前曾叮囑過,不可粗言穢語,不可衣不蔽體,不可……”
“師兄不在了,現在寺里老子最大,衣食住行乃人之根本,菩薩都不敢管的事你來管?”不耐煩拂開小沙彌,大胖和尚斜眼望去,好歹基本禮度還沒忘,雙手隨便一合道:“施主欲求何事?”
“求一物。”
“何物?”
那人笑了笑:“大師的舍利子。”
大胖和尚總算正眼望過來,便看到一張陽光燦爛的笑臉,愣了愣,狠狠一拳就打了過去:“舍利子?你看老子像是能燒出舍利子的人?”
那人抬手接住,上下打量他好幾番,笑道:“看來八相寺這伙食可比劍冢好多了,敢跟香客動手就不怕被張胎塵說教?他那一腳踏出來的名聲可別毀你手里了,你不能是無量山安插在這里的吧?”
大胖和尚收回拳頭,瞪他一眼:“老子還真想投靠無量山,這勞什子破地方酒不能喝肉不能吃,成天白米稀粥,嘴里淡出個鳥來,有個屁意思,還不如那些牛鼻子活的滋潤。”
拽過蘇斂腰上酒葫蘆仰頭就是一大口,這才舒舒服服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眼明眸皓齒的小姑娘隨口問道:“你閨女啊?”
小丫頭漲紅了臉,捏緊了拳頭咬牙惡狠狠瞪過去。
天下寺廟無數,八相寺資歷不是最老的但絕對是最有牌面的,得益于張胎塵當年一腳救下十二萬人,每日寺里的香火就沒斷過,便連金身菩薩都給塑了一個,想來若不是八汝郡實在是窮,就是多塑幾個多半也是愿意的。
以張胎塵那般境界對這些黃白之物自然不強求,出家是為了濟世渡人,與石佛誦經百遍和與金佛誦經百遍并無區別,經書是講給世人聽的,不是念給佛聽的。
這些道理那二十萬八汝郡庶民可不懂,她們懂的是菜米油鹽,滴水恩涌泉報,在她們看來,佛塑金身是一個寺廟的臉面,普通老百姓而已,再大事情的話干不了,也只能替廟里塑塑金身,敬敬香火。
滴水成河,時間一久,這寺也就大起來了,再加上個濟世活佛張胎塵,慢慢就成了天下僧人之圣所,名氣之盛不亞于道門百年無量山。
晚膳時分,寺里并未因有了來客便好酒好菜招待,一如既往的豆腐白菜清湯寡水,味道不怎么樣,量肯定管夠。
劍冢吃慣了粗糧淡飯,蘇斂與小丫頭對這些簡單飲食倒不挑剔,反倒是那大胖和尚一粒米一粒米用筷子挑挑揀揀著,吃得好不含蓄,尋了半天未尋出一絲油腥索性擲了竹筷往后一靠,斜眼一瞥不遠處抱著木桶狼吞虎咽的女人:“若是個先生留也就留了,咱這是和尚廟,雖說大了些,可也不能留個女客,不成體統,這話你與我說無用得去找我師兄。”
習武之人食量該當厲害,不說日食半斗,四升也應有了,那披頭散發的邋遢女人已經吃空了三個木桶,胃口何其恐怖,若這江湖以食量論武功,無人能出其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