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多的不只是才子佳人,也有青衫劍客,不比那文人騷客少,大多聚集在上游江口。
吳江九轉十八彎,奔涌江流沖刷出無數大大小小的暗礁,一路向南奔騰不息,是條貫穿南北的銀龍。
據說這千年吳江還真養出過蛟龍,要不那道三里斬蛟橋下也不能懸上把三尺古劍。大蛇入江為蛟,入海化龍雖說經不得考究,可終究是祖祖代代傳下來的,老祖宗的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于是大蟒借吳江浩瀚水勢封正一說就更加有鼻子有眼了,說法很多,其中最得到街頭巷尾認同的故事是大蟒借半旬暴雨大水破橋入江,被初出劍門的南齊四劍合力剝去了蛇皮,后懸一靈劍于橋下鎮壓蛟魂。
斬蛟橋究竟有未被破沒幾人計較,便是瞧見了那結實無縫的橋面大都也選擇性忽視了去,畢竟古劍確確實實懸在橋下,昔年斷江六百丈的四道劍痕真真切切刻在江心,這就由不得人不信了。
吳江是沒有江渠的,那四條劍痕足以斷江犁浪,莫說斬蛟,便是殺龍多半也是有人信的。
到了吳江,沒有不走上一趟斬蛟橋的道理。
三里長橋,要走完也是個力氣活,洛子書沒打算走完,沿著橋欄緩緩而行,權當是飯后消食。
蘇斂瞧著橋下四道橫江溝壑,嘖嘖稱奇:“大手筆,難怪南齊被稱作練劍最佳,是有幾分道理的。”
“不過也就趕上了好時候,放到現在,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這般巧奪天工咯,怪不得老頭子總說一代不如一代,這種大風流往后可就越來越少了,瞧一眼就少一眼。”
洛子書總能找到話頭譏諷他,平靜道:“蘇家劍魁名頭如此響亮,也做不到為天下劍客們再開一山么?”
洛子書不喜他練劍蘇斂心里清楚,這么些年來多多少少臉皮也鍛煉出來了,并不去點破,只是說道:“前些日子老頭子送了封密信過來。”
洛子書沒回頭,打著傘慢悠悠往前走著。
蘇斂接著說道:“他說蘇家劍冢向大涼與漠北各借出一顆頭顱,我覺得這事不該瞞著你。”
洛子書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打在橋欄上,樂此不彼,反問道:“瞞得住么?”
蘇斂老實搖頭道:“所以現在我說出來了,算出來是一回事親口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我不拿你當外人的,不然豈不教神算子寒了心。”
“老頭子認為甭管是自愿還是狗急跳墻,蘇家劍冢確實是實打實送了兩份天大人情出去,眾目睽睽許多眼睛盯著,不會有誰敢去做那忘恩負義的小人。”
“老頭子說他拿命給我爭取了十年,覺得天底下再沒哪個師傅有他這般魄力了,對徒弟是掏盡了心思,若是劍冢完了,他就是進棺材也要在閉眼前把我腦袋磕碎在劍碑上。”
洛子書噗嗤一笑:“蘇家劍冢帶徒向來是一把好手。”
“我在與你說正事。”
洛子書總算正了正神色,想了想說道:“漠北或許會承這個情,大涼不會。那十年時間得縮縮水,三年差不多。”
蘇斂嘆了口氣,無奈道:“時間不夠用啊。”
洛子書偏頭望了他一眼:“這話該我來說。”
蘇斂同樣望著她,泰然自若。
這回輪到洛子書嘆氣了,她回過頭接著往前走去:“你盡管有恃無恐好了,反正天塌下來有女人給你頂著。”
蘇斂笑了,快走幾步接過花傘替她舉著遮陽,神態殷勤:“能者多勞,五年都熬過來了也不差這三年了,我從來都很相信你的。”
“而且。”蘇斂回頭瞧了瞧蹦蹦跳跳落在后面的小丫頭:“我死了,那丫頭咋辦?”
花傘下影子突然少了一個,洛子書停了下來,目光瞪著他,蘇斂識趣的閉了嘴。
良久,洛子書才繼續抬腳,語氣不善:“飯可以亂吃,混賬話少說。”
蘇斂亦步亦趨舉傘跟著,老實點頭。
“周沽鈞是個讀書人,很多時候是站在讀書人的立場去想問題的,他知道欠債還錢的道理,只是寧愿多付些利息也不愿現借現還。這一拖,不單單拖垮了江湖,也耗死了大涼。”
“你是匹夫,我且問你,你覺得一個三清高手能擋多少兵馬?”
蘇斂想了想說道:“不得造化可抵八千悍卒,若得造化,入了戰場便是一路屠豬宰狗,無人可擋,只能靠人命堆死。”
洛子書點頭道:“所以一個匹夫都懂的道理,他周沽鈞為何就看不明白?”
“要我說,他是看的太明白了,既想白嫖,又不愿別人做大,最后就只能落得個兩敗俱傷,說不準還要教那群狄子做回漁翁。裁縫的目光總是短視的,我說他顧頭不顧腚半點沒冤枉。”
蘇斂老老實實認了匹夫名頭,說道:“解鈴還須系鈴人,那柳巍峨也是個老匹夫,找他就有用?”
洛子書目光平淡如水:“鈴繩從頭到尾都是死結,誰能解開?只有快刀斬亂麻,當年大涼先皇如何把這座天下當砧板剁的,如今就照葫蘆畫瓢再剁上一遍,把那些人剁爛了剁死了,才算一了百了徹底清凈。”
蘇斂若有所思,覺得這話似乎在哪聽過,由衷嘆道:“我原來以為那慧空只曉得喝酒吃肉,現在瞧來,這胖子倒是有遠見得很。”
“棋盤外的人總要比棋局中人看的明白些,你若不練劍,照樣能一眼明了。”
蘇斂攤了攤手笑道:“沒劍了,以后不練劍就是了。”
洛子書冷冷一笑,真正當他放了個屁。
橋心有人垂釣,百丈魚線一垂到底,在江面與橋上連出條一線天。
如此異景卻無人圍觀,垂釣三日,卻無一魚上鉤,大伙都覺得這個老頭釣的不是魚,是譽,沽名釣譽。
與江畔耍劍的年輕劍客們是一個德行,明明是嘩眾取寵的勾當,卻偏要裝出一副世外高人模樣,極無趣。
蘇斂停了下來,默默觀望著,洛子書安靜待在他身旁。
直至日頭西斜,舔著糖葫蘆的小丫頭好奇問道:“師傅,這么長的魚線能釣著魚嗎?”
蘇斂目光落在江面上,沒有回答。
因為丫頭話音落下,江面便掀起滔天波浪,老人起身提竿,有一通紅巨蟒隨線而上,竄江十丈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