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欄瓦肆今猶在,一夢故去是黃粱。
夜深人靜時,站在格源齋緊閉的大門旁,望著不復盛夜繁華,只剩下點綴著的零星燈火的無人街道,王金勝的眼中忽然涌現出一股深深的眷戀之情。
因為這里有他喜歡的人間煙火氣。
他喜歡塵世間的喧囂,可能是山中曾經的日子太過單調。
但他又不喜這紅塵多紛擾,縱然有哭有笑,但最終卻只剩下寂寥。
他搖了搖頭,不再唏噓感嘆,而是走上前去,將大門輕輕拍響。
不多時,便聽到了大門從內被人打開了門閂,微微拉開,伸出了一盞提燈,將門前的夜色點亮。
“喲,是勝爺啊,您今晚不是去參加酒宴了嗎,怎么大半夜的有空過來。”開門的伙計是黃三,黃四的哥哥,今晚正是他當值。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發現門前到來的是王金勝之后,便立馬將門拉開,把對方讓了進來。
而后他又探頭出去,四處照了一下,發現并無異常之后,將門復又緊閉了回去。
王金勝進來之后沒有多說什么,而是隨意地找了一處空桌,將上面的椅子放了下,默默坐上。
“哎喲,這哪能勞煩您動手啊勝爺,我來我來。”黃三見狀趕忙將提燈掛到了一旁,手腳麻利地去幫忙將打烊前已經規整好的桌椅重新擺放。
見王金勝坐下后不出聲,他也沒有多問,順手給對方倒了一杯茶水后說道:“勝爺是來找我們東家的吧,您先喝茶稍坐一下,我這就去叫。”
黃三察言觀色了一番,心里微微感到有些奇妙。
勝爺素來對自己這些下人很好,今天這副沉默寡言的樣子,顯然是遭遇了些什么,心情可能不是很好。
所以在他想來,對方大半夜前來這里,也只可能是來找許東家商量了。
畢竟這位爺之前消沉的那段日子里,大概就是這副模樣。
想到這里,他微微有些擔心,可別又是出了什么事情才好。
“好,有勞。”然而王金勝聞言后,卻只是看著他淡淡微笑了一下。
黃三見狀心下稍稍有些明朗,看來事情應該沒有那么糟糕。但即使這樣,他也沒有耽擱,點了點頭后便立刻去了許格源的臥房。
王金勝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臉上的表情又漸漸恢復了那種淡淡的憂傷。
他將手邊的茶杯輕輕拿起,端詳了半晌,而后終于是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四處凝望。
看著這偌大規模,環境清雅的格源齋,心中不禁泛起了種種回想。
他起身漫步于桌椅屏風間,穿梭在庭柱回廊旁,似乎要將這里的布置和擺放,全部變為印入腦海中的景象。
“怎么了,是慶功宴上沒喝好,半夜想找我單獨再來兩杯?”
須臾間,許格源熟悉的聲音響徹在了身旁。
王金勝收斂了思緒,看向他微笑著說道:“不,我是來告訴你,任務結束了。”
許格源聞言頓時呆立在了原地,他一時間有些不敢相信對方所說的話語,不知道該用什么方式來作出回應。
王金勝看著他的反應,輕笑著搖了搖頭,重新解釋了一遍:“我殺了封居胥,全滅了影衛。我和文翊達成了協議,從今往后,金陵易主,不會再有刀兵紛爭了。”
許格源這次終于是聽明白了內容,頓時驚愕地瞪大了眼睛,此刻他有太多的疑問想要問出。
但是轉瞬間,他便冷靜了下來。他并不是不相信王金勝,如果是別人這樣說他一定會以為對方在做夢,但放到王金勝身上,一切皆有可能。
讓他真正驚訝的是,短短一夜居然發生了這么多變故,完全沒有任何鋪墊和征兆。這對于一個專司情報的人員來說,代表著太多可能。
所以許格源本能地便收斂起了自己的好奇心,干這一行的第一要素,就是不該問的絕對不問,如此才能活得長久。
想起了這么多年來折損在金陵這座風起云涌之城的那些風信子的歷任前輩們,許格源之所以比他們任何人都潛伏的更成功,就是因為恪守著自己的本分,絕對不讓自己顯得有任何與眾不同。
王金勝望著好友忽然變得冷靜沉著,如同初見時那般的氣質,也是暗自點了點頭。
“沒關系,我懂你的顧慮,在路上,我會挑一些可以讓你知道的告訴你。怎么樣,準備好和我一起離開這里了嗎?”
許格源聞言終于忍不住開口惋惜著說道:“離開?可是好不容易,才沒有破綻地潛伏了這么久,我……”
“如果是因為這個,那邊不要再猶豫了,其實很早以前,你就已經暴露了。”王金勝聞言卻是立即搖了搖頭,打斷了對方的惋惜。
許格源聽完之后頓時又愣在了原地,他完全想不到,自己在哪里露出了問題。
“其實你做的一直很好了,只不過伏風臺的能量,還是要比你我想象的更加龐大,這是硬實力上的差距,不怪你。”王金勝倒是語氣頗為輕松地勸慰了對方一句。
許格源聞言心中頓時有些泛起了苦澀,原來自己苦心經營了這么久,還是沒有瞞過敵人的洞悉。
可是為什么一直沒有被人點破形跡呢,依然縱容格源齋好好的開在這里,難道是因為眼前這名少年的關系?
許格源內心忽然有些百感交集,復雜地向王金勝望了過去。
“確實有我的關系,但更多的還是他們上層的博弈。好了,抓緊時間收拾收拾出發吧,等再晚了,城中就要戒嚴了。我自己倒是沒問題,可畢竟還是要帶上你。”王金勝洞悉了好友內心的想法,笑著打趣了一句。
“這……其實沒關系的,我有安排好緊急撤離的渠道,你大可不用管我,自己先離開要緊。”許格源聽后下意識地就想拒絕,打算不給好友增添負擔。
“那可不行,如果不帶上你,我哪知道玉京城該往哪里去,哈哈!”王金勝笑罵了一句。
許格源聽后也有些忍俊不禁,搖了搖頭,虛指了對方兩下,便也不再耽擱,很快地就收拾好了行李,和必需要帶走的一些情報和關鍵信息。
來不及和店里的伙計們交代太多,只是留下了一封書信。
然后便由王金勝帶著他,縱身而起,閃轉騰挪間,終于是從巍峨的城墻上淡了出去。
兩人站在朱雀門外,各自默然無聲地看向了這座承載了許多回憶的城池,而后相視一眼,點了點頭,便繼續轉身離去,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大幕自此而起,也終究在此而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