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炎涼山不問,陰晴冷暖人自知。
“舟山”一名來自民間,以本島“山形如舟”而得名,或以為“漁舟云集于此”停泊而得名。原屬寧波府昌國縣。
太祖時期,因征南將軍湯和的兩名部下被當地居民打死。便奏請朝廷,執意要撤廢縣治,驅遷島民。太祖得報,當即下詔撤廢昌國縣,所有島民悉數驅遷到內地。
詔書下達后,島民王國祚進京面圣,力陳昌國不可遷涉,翁州不可棄守之理由。為此,太祖同意留下部分居民,其余昌國縣四十六島居民全部趕往內地。
之后,由于失去了朝廷的支持,舟山一帶賊寇橫行,百姓屢屢遭受燒殺搶掠,以至于民不聊生。
我與仲杰辭別胡宗憲之后,第二日便到達了舟山。一路之上,尸橫遍野,處處可見飛禽走獸在啃食著地上的尸骨,其中,不乏女人與孩子。
面對如此凄涼的景象,就連我,亦感到陣陣涼意。從古至今,無論何時何地,皆有這等視人命如草芥的霸道之人。然而往往這種人,卻總能活得很好,即便日后遭受懲罰,亦好過那些被他們霸凌之人,起碼,生前總算有過一番享受。
“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仲杰看著遍地百姓的尸骨,感慨道。
我看著仲杰:“想不到你還懂詩詞?”
仲杰笑了:“略知一二,畢竟多知道些東西,在任務時總是能夠用的上的。當然這方面的才能跟你比起來,我還差著老遠呢。”
“你少笑話我。”我嗔怪道,“你在那大官面前答應的倒是挺爽快,不過咱們現在都已經到了舟山了,怎么還不見你把那個什么城下富怡的資料給我?你這次又有什么計劃打算瞞著我?”
仲杰搖了搖頭:“之所以沒給你,是因為沒有。”
我愣住了:“你說什么?沒有?”
“這次的任務只是為了完成門內任務的額外任務罷了,可以說算得上是我私接的任務。雖然不會遭到門內的懲罰,但門內亦不會幫你。何況石樓離這里千里之遙,嫣紅她們就是想幫咱們,也來不及啊。”仲杰說道。
我有些不悅的說:“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來?仲杰,我發現你現在越來越沖動了,甚至比岸查都沖動。”
“也不是毫無線索,起碼通過這一路上的觀察,還是能夠知道些什么的。”說著,仲杰指了指身旁的幾具新死不久的尸體,“你看這些尸體上的傷口都很少,但是每道傷口又都很深,證明那城下富怡的手下人功夫都是還不錯的。并且這些人與其他賊匪無異,都是兇殘之人。”
“只怕還不止如此吧?”我指了指另一側的幾具尸體,“這些尸體上的傷口明顯不是刀傷,而是與殷楓的傷口類似。證明那些人不但功夫了得,而且還持有火槍。”
仲杰笑道:“不錯嘛,看樣子你已經完全出師了,等著此任務回去之后,我會跟門主說提拔你為中級刺客的。”
我“嘁”了一聲:“不稀罕,咱們組里一共四個人,我升不升中級又有什么意義。還有,你跟這分析了這么多,最重要的一點你分析出來了沒有啊?”
仲杰看著我:“最重要的一點?什么啊?”
“當然是那個城下富怡的匪穴在哪里,你知不知道啊?”我問道。
仲杰搖了搖頭:“不知道。”
我愣住了:“不知道?這舟山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大大小小的島嶼加起來共有六十余座。我們上哪去找那城下富怡去?”
“既來之則安之。要知道,那城下富怡可不是什么靠種田、捕魚為生的尋常人。而是靠搶劫度日的匪人。所以想要遇見他的人,想來也不是什么難事。”仲杰自信地說道。
就這樣,我與仲杰于舟山渡過了四日的時間。由于戰事頻發,以至整個舟山連幾戶像樣的村莊都難以尋得,更不要說客舍了。我與仲杰不得不露宿于荒野之外。餐風飲露還尚算可以忍受,大部分時間我們不得不與尸骨同眠于那荒土之上。
面對我每日的嘲諷,仲杰卻滿不在乎,仿佛造成如今的局面與他沒有任何的關系一般。
這一日,我終于忍不住了,對著仲杰就是破口大罵。
“我們已經跟這些尸骨足足睡了三個晚上了!不要說那個什么城下富怡了,就是連個村子都沒有找到。這幾日莫說找個能洗洗身子的地方,連帶的食物都剩下的不多了。你到底是怎么混成上級刺客的啊?我受夠了!今日在尋不到那城下富怡,我可要回去了!”我一連串的抱怨著。
仲杰無奈地看著我:“喂喂喂,講點道理好不好?之前你跟著我在汪直還有胡宗憲那邊住大房子吃山珍海味的時候怎么不見你抱怨啊?快找到了,快找到了。”
“快找到了,你這話都說了三天了,我信你我就……”我話未說完,只見距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幾股裊裊炊煙不斷于空中升起。
仲杰大喜:“你看,先不說那城下富怡,起碼今天咱們有房子住了。”
說著,仲杰一把拉住我的手,直奔村莊而去。
在被仲杰抓住我手的一剎那,我突然感到一陣嬌羞。我不知為何會有這種感覺,這是之前我從未有過的事情。我不由得感到一絲慌張,不知從何時起,我對眼前這個人的感覺慢慢發生了改變。
我的身體雖然在跟著仲杰一起前行,腦中卻在不斷地回憶著過往。記得第一次見到仲杰之時,他在我眼中不過是一名冷血的刺客,與那陳烈放并無他異。
然而隨著與他接觸的時間越來越久,我對他的感覺也在不斷的發生著變化。從一名刺客,慢慢變為了一名師長,一位朋友,只要有他在我的身邊,便會讓我感到安心。即便是眼前有著在危險的困難,都會讓我覺得沒事。
此時此刻,我卻感覺我對他又是一番新的感覺。那種感覺,早已超出了師長、朋友的感情。難道是……不會,這絕對不會。但如果不是,那又會是什么呢?
我感覺自己瞬間變得很矯揉造作。這種感覺,之前也對一人有過。不錯,就是那陸繹,但又與陸繹不同。
對于陸繹,我直至今日,仍不明白。我對他,究竟是愛,還是恨。也許兩者皆有,但孰輕孰重,卻又不自知。
而對于仲杰,我的想法則簡單得多,卻也復雜得多。簡單的是,我是否愛他?復雜的是,他又是否愛我?
正想著,突然,一股刺鼻的尸臭夾雜著焦炭的味道向我們飄來,打斷了我的思路。我抬眼望去,原來那滾滾濃煙并炊煙,而是戰火的煙霧。
我與仲杰相互對視一眼,慌忙匐下身子,沿著村莊附近的山石慢慢的向村莊處靠近。
我與仲杰抬眼觀瞧,不由得大吃一驚。
只見村莊之內,滿地百姓的尸首。村子的廣場之上,兩隊人馬分列廣場左右,每人手中均手握兵刃,相對而持。
其中一邊乃是一伙倭寇,相比于其余赤裸著上身,只持有一把倭刀的賊寇,為首之人雖然身材異不高大,卻相貌威嚴,身材魁梧,給人以不怒自威之感。只見此人身披倭甲,手持長槍,滄桑的臉上滿是傷痕,威風凜凜地立于眾倭寇之前。
而另一邊,卻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老朋友了,一伙身著錦衣,手持金刀的兵士整齊的不好了陣勢,隨時準備著與對方交手。而為首之人,正是陸繹。而陸毅的身后則跟著紹庭與碧云。
我不由得輕嘆一聲,仲杰這時在我耳旁輕語道:“你這位老情人跟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啊。我說你是不是身上有什么味道,能讓他總是能夠找到你。”
我怒瞪了仲杰一眼,隨即看向了陸繹。
每每在這種交戰之中,陸繹總是能夠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這一份從容,又總是顯得他高人一等。
“城下さん、はじめまして、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陸繹向對面深施一禮,口中說著一些亂七八糟的語言。
對面那人先是一愣,隨即蹩腳的:“你會說你們的語言,你的日本話說得太差了,我聽不懂。”
陸繹笑了:“想不到城下君不但擅長帶兵打仗,在語言方面也頗具天賦啊。”
城下富怡:“廢話少說。我問你,你帶這些人來,是來抓我們的嗎?”
陸繹搖了搖頭:“如果是為了抓你,那我帶的這些人可真是有點太高看我自己了。”
城下富怡一愣:“不是抓我們的?那你們是來干嘛的?難道是你們也是來搶村子來的嗎?”
陸繹笑了:“雖然我有時也經常會想要體驗一把當劫匪的癮,不過可不是今日。城下君,我們這次來,既不是求財,也不是來和你拼命的,而是來找你談談合作的。”
“合作?”城下富怡一臉疑惑地看著陸繹,“我跟你又不認識,有什么好合作的?”
陸繹看著城下富怡:“雖然我和城下君從未謀面,但我早就聽聞了你的大名,不然這舟山這么的大,為什么我偏偏會找到你呢?”
城下富怡冷笑一聲:“那么,你想跟我合作什么?我這里已經不缺人了,要是想要跟我分錢的話,那你還是找別人吧。”
“我并非靠燒殺搶掠生活,所以肯定不會加入你們。而我陸某人這一生缺的東西有很多,唯獨最不缺的就是錢。”陸繹說道。
城下富怡:“那你想要什么?”
陸繹淡淡地說道:“火槍。”
“火槍?”城下富怡有些不敢置信。
“不錯,我想要的,是你從那徽王那里購買的五百二十只火槍。”陸繹說著,身子已經慢慢靠近了城下富怡一些。
城下富怡冷冷地說:“你知不知道,這些火槍花去了我多少錢?我需要打劫多少村莊,才能把這些錢賺回來?”
陸繹笑了:“我剛剛也說了,我最不缺的,就是錢。”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大可以現在把你的人殺了,然后拿你的命去換更多的錢?”城下富怡問道。
陸繹聽罷,笑聲更大了:“你要是能有這個本事,倒也可以試試。”
言罷,雙方紛紛將手中的兵刃舉起,一副隨時殺向對方的樣子。
城下富怡擺了擺手,他身后的倭寇紛紛放下了兵刃。錦衣衛一方見狀,在紹庭的指揮下也收起了武器。
城下富怡:“你說你不缺錢,我是相信的。但是對于我們來說,武器的價值要遠遠高于錢的價值。”
陸繹點了點頭:“城下君是明白人,這樣我們之間的對話倒反而簡單的多了。”
說著,陸繹擺了擺手,只見碧云從后面走了出來,手中捧著一卷厚厚的卷軸。
“這是什么?”城下富怡問道。
陸繹向碧云點了點頭,隨即碧云將卷軸向前一抖,卷軸如蛟龍出海一般展開,接著紹庭一個箭步將卷軸的一頭握在手中,一副清晰的地圖展現在眾人眼前。
陸繹:“像錢這種身外之物,城下君自然是看不上眼的。所以,我專門為城下君覺得,這東南聯防軍的布陣圖,夠不夠你那些火槍價值呢?”
城下富怡聽罷,眼前一亮,趕忙看向地圖。然而地圖卻被碧云一把收了回去。
陸繹看著城下富怡:“城下君,現在有沒有興趣咱們談談了?”
城下富怡看著陸繹,突然放聲大笑。
城下富怡:“陸公子是吧?來,咱們寨中談談!”
言罷,城下富怡徑直走向陸繹,一把將陸繹的手拉起,二人并肩帶著眾人離開了村莊。
我與仲杰躲在山石之后,目送著眾人離去。
我看著仲杰:“怎么辦?要不要追上去?”
仲杰搖了搖頭:“以他們的本事,咱們現在追上去,太容易被他們發現了,一旦被他們知道咱們的存在,后面在想要干什么就困難太多了。”
“那怎么辦?現在我們要面對的可不是那城下富怡一家的人了,連錦衣衛的人也摻和進來了。”我說道。
“說實話,這錦衣衛的加入,倒的確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說著,仲杰微微一笑,看向了村莊,“不過也不是全沒有好事,起碼,今天咱們有地方可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