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錦容明亮銳利的目光直視著杜提點,一字一頓,緩緩重復問了一遍:“師父心里可是這么打算的?”
杜提點臉皮再老再厚,此時也有些擋不住了。
憤怒的火苗被瞬間澆滅,取而代之的,是被說中了心思的心虛和尷尬。
他是這么打算的沒錯……程錦容是怎么看出來的?
杜提點咳嗽一聲,很快調整面部表情,聲音和緩了許多:“錦容,你這么說,可就誤會為師了。”
“為師怎么會如此做想。為師沒向皇上明言,是想放慢腳步,徐徐圖之。至少,等上數月,待皇上信任你肯讓你看診了,再提起此事。”
程錦容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師父是想令我頂缸,以便自己從容脫身告老致仕。”
杜提點:“……”
這個程錦容,平日里言笑晏晏,原來言辭這般犀利。
簡直是字字如刀,句句見血。
杜提點又咳嗽一聲,擠出慈愛的笑容:“這怎么可能。為師一把年紀了,才收了你這一個弟子,愛護疼惜還來不及,怎么會有這等卑劣的念頭。”
程錦容淡淡一笑:“有沒有都無妨。反正,現在一切都已如實稟報,皇上便是龍顏大怒,要治我們師徒的罪,也是師父在先。”
杜提點:“……”
杜提點再次深呼吸一口氣,笑容愈發溫和慈愛:“放心吧!以皇上的脾氣,此次沒治罪,以后也不會再翻舊賬了。”
“此事已經稟報,如何診治,皇上自有決斷。以后面圣,不可再多言。”
程錦容恢復了平日的恭敬:“師父說的是。”
有這樣的愛徒,師父頭真痛。
杜提點心里唏噓不已。整日打雁,今日可算是被雁叼了眼。
長樂宮。
“公主殿下,”宮女匆匆來稟報:“皇后娘娘來探望公主殿下了。”
一直在“養病”的壽寧公主,聞言一喜:“真的嗎?母后真的親自來了?”
這些年,裴皇后一直閉宮不出,從未來過她的長樂宮。便是她真的病了,裴皇后也只打發身邊的宮女前來探病。親自前來探病,還是第一回。
母后果然是疼她的。
壽寧公主心中十分歡喜,立刻命宮女為自己梳妝更衣。
宮女略一躊躇,委婉地低聲勸慰:“公主殿下還在病中,皇后娘娘前來探病,殿下還是躺在床榻上吧!”
裝病也得裝得有點樣子。
不然,傳出去,可就徹底成笑話了。
壽寧公主興頭上被澆了盆冷水,頗有些不快,瞪了貼身宮女一眼,到底還是躺在了床榻上。
片刻后,裴皇后進了寢室。
壽寧公主在宮女的攙扶下,從床榻上坐了起來,病弱嬌怯的喊了一聲:“母后。”
裴皇后淡淡看了壽寧公主一眼。目中沒有半分憐惜,只有無盡的厭惡和冰冷。
壽寧公主心里驟然一涼。仿佛頭頂瞬間被烏云籠罩,電閃雷鳴,暴風將至。
壽寧公主的預感沒錯。裴皇后先張口,吩咐所有人都退出去,然后便張口怒叱:“壽寧,你為何要害錦容?”
“就為了你那點私心嫉恨,你處處看錦容不順眼。在宮中,有本宮在,你不敢對錦容下手。去了皇莊后,你就生了惡毒歹意,以那等卑劣為人不齒的手段害錦容。”
“若不是賀祈挺身而出,錦容就會聲名全毀。到時候,只能委身元思蘭為妾,也正好落入你手中,任由你磨搓羞辱。”
“你打得就是這樣的主意吧!本宮真沒想到,你心思如此歹毒!”
壽寧公主被這劈頭蓋臉的一通怒罵,罵得臉孔通紅,淚水漣漣:“母后!你不問青紅皂白,來了就罵女兒。母后為何不問問,女兒受了多少委屈?”
“是,我是看程錦容不順眼。她區區一個醫官,憑什么和我這個公主較勁爭鋒!”
“母后偏愛她,猶勝過我這個女兒。我心中不快,想個法子出口惡氣。哪里就惡毒歹毒了?”
“賀祈那個混賬,挺身袒護程錦容。程錦容傷了表哥,父皇只字不問,反倒罰我禁足三月。這些時日,不知多少人在背后取笑我這個公主。”
“好不容易熬到回宮,母后不為我撐腰出氣也就罷了,張口就責罵我。我真懷疑,到底誰才是母后的女兒……”
壽寧公主左臉挨了響亮的一巴掌!
裴皇后面色鐵青,目中閃著憤怒的火苗:“你剛才說什么?”
壽寧公主被打懵了,以手捂著臉頰,淚水簌簌落下。
裴皇后一直陰郁沉悶少言,對二皇子六皇子淡淡,對著她這個女兒也沒什么憐惜關愛。她早已習慣了。
可程錦容出現之后,她才知道,原來,母后不是生性淡漠。母后也會笑,也會用那樣溫柔的目光看一個人。
只是,那個人是程錦容,而不是她。
嫉恨的種子在心頭落下,很快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她嫉恨程錦容的美貌,嫉恨程錦容的聰慧,嫉恨程錦容比她更得母后的歡心。
可她怎么也沒想到,裴皇后會因程錦容發這么大的脾氣,甚至動了她這個女兒!
裴皇后余怒未消,冷冷說道:“你做了錯事,差點害了錦容。不但沒有反省,反而說出這等混賬話。”
“那個元思蘭,心思更陰險。他慫恿你設下此計,實則對錦容生了覬覦之心。可笑你半點未曾起疑心,被元思蘭利用,還以為他待你一片真心。”
壽寧公主如被針刺一般,驟然怒喊:“住口!母后罵我也就是了,為何要羞辱表哥!表哥一心待我,所以才和程錦容虛與委蛇!他絕不會背叛我!”
裴皇后冷冷道:“你對他這般有信心,何必和本宮大叫大嚷!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總有一日,你會后悔今日說過的話!”
不等壽寧公主張口,裴皇后又道:“皇上令你‘養病’,你就在長樂宮里安心養著。”
“來人,去流華宮傳本宮口諭。從今日起,壽寧公主要安心靜養,任何人不得前來驚擾。請韃靼太子殿下也安心養傷,沒本宮的允許,不得擅入長樂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