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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時分,李潼還在邸中跟魏國寺住家的和尚聊天打屁,突然家人來告說是中使已經抵達王府,通知三王即刻入府接敕受命,他也略感意外。
他這里剛剛行出門口,便見二兄李守禮正神情嚴肅的站在他家邸門前,便隨口問了一句:“二兄怎么不入府?”
李守禮示意他靠到自己身邊來,低語道:“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前日王府整理后院,我特意讓人留下一個渠口沒有在水底設柵,這是留給兄弟們退路。大兄今次是逃不了,我也要留在邸中照顧娘娘,稍后中使宣罪之后,我會在前堂阻撓他們,巽奴你趕緊由此處出逃……”
李潼看一眼神經兮兮的李守禮:“你不是說要讓肥魚出入,供你垂釣?”
“這種算計,怎么好明訴于人?此前宮使入捕那宦者蘇亮,我就明白……早前都是你操心家事內外,這一次換二兄給你鋪設退路。”
李守禮皺著眉頭,神態略顯悲愴:“巽奴你放心,就算被即刻入捕,我會咬緊牙關,給你出逃爭取時間。坊正田大生久居閭里,他常在你門內論事,我知你是有辦法的……”
你明白個啥?
李潼沉默片刻后才說道:“二兄你的意思是,讓我由園池潛進伊渠,順流漂出坊、過永通門大街?且不說光天化日會不會被人見,你覺得我有那么精妙水性?”
“你家那么大園池,你居然不提前練好水性?”
李守禮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看了李潼一眼,一臉為難、頓足低聲道:“唉,總不能兄弟三人被一起擒住!你留下吧,讓我來!不過我、唉,也只是賭一賭,興許還能……”
講到這里,他突然一把攬住李潼,用力拍拍李潼肩背,視線瞥見對面王府諸眾已經跨街行來,欲蓋彌彰的哈哈干笑兩聲,嘴角還耷拉下來帶著哭腔耳語道:“可我就算逃出也不知該要怎么回救家人,你有什么良計授我?”
不管怎么說,這種居安思危的情懷還是值得肯定的,李潼掙開李守禮的擁抱,低笑說道:“沒救了,一起等著吧。”
說話間,他便往對面王府行去,劉幽求等人也闊步行上來,還隔著一段距離便已經笑語說道:“大王,喜事、喜事!”
一行人返回王府,早已等候在此的中使才宣讀敕書,果然是一樁喜事。
嗣雍王等三王出閣之后,能夠朝禮恭謹,家室和諧,已經頗有俊彥儀態氣度,俱授朝散大夫。其中廣漢王李光順尤有知禮勤懇之心,更兼諸孫最年長者,恩授太子右率府親府左郎將同正員,領職之后值宿禁中。
至于王府諸員佐,也因襄佐少王有功,俱加授散位一階。
敕書宣讀完畢之后,整個王府中已是喜氣洋洋。特別那些王府佐員們,顯得尤其激動。
他們本身就是不得志之人,所以才入事王府,對于這一職任其實也沒有報太大的期待,卻沒想到僅僅兩三個月后便獲得了回報,可謂是十足的驚喜。
眼見王府內外歡騰,李潼也是不免感慨,做武則天的孫子雖有諸多不好,但跟同時代其他人比起來,出身上也的確是有一定的優勢。
朝散大夫是從五品下的文官第十三階散位,雖然品秩看起來不高,但卻是散官體系中非常重要的一個階位。唐代恩蔭制度,五品以上才有資格恩蔭子孫,跨上這一階位,才算是成為了中層官員,也是許多官員畢生奮斗的目標。
如白居易就有“吾年五十加朝散,爾亦今年賜服章”詩句,混到五十多才加授朝散大夫,且語氣中還不乏洋洋得意。
李潼他們兄弟三個,僅僅只是一些小節上入了他們奶奶的心意,起手便登朝散大夫階位,一步跨越別人大半輩子的奮斗。從這一點而言,也實在不好意思再說身世凄苦。畢竟回報越高,風險也就越大。
當然,若僅僅只是自己兄弟三人得授散階,也不值得李潼過分高興。畢竟他們各自都有一個王爵,也不指望散階蔭子,一旦解褐入仕,起點便不會太低。
散官一般都是積年資而遞授,為官一任政績優等才得加授。許多官員在職一任之后,往往便又要守選數年之久,連一個本職工作都沒有,更無從表現其能力、政績,散階的提升自然也就遙遙無期。
而這些王府佐員們,入職僅僅只是幾個月的時間,便獲得了旁人需要數年才能達成的進步。千里求官,所爭的無非快人一步。他們這一次也被恩溢加授,相應的對于這個王府職事自然也會更加看重。
由此所體現出來武則天的態度,讓李潼意識到他們兄弟這段時間言行奏表,的確是讓他奶奶感到挺暖心,甚至愿意幫他們鞏固籠絡這個私人小班底的人心。
盡管就算是加授一等,這些府佐們絕大多數也沒有超出九品的散階,僅僅只是剛入流的水平。但起碼表明,武則天對這幾個孫子眼下是沒有太大的猜忌之心。
這也讓李潼大大松了一口氣,雖然他自覺得自己這個幕后黑手還挺稱職,隱藏的比較深。但畢竟上位者心意難猜,看你順眼還是不順眼沒有太多道理好講,誰也猜不準武則天哪根弦搭錯、就覺得這幾個孫子膈應得難受。
真要發生那種情況,李潼隱藏得再深也沒啥用。所以說這個討上位者歡心,大情小勢不能違背之外,舔不舔得上也是要講緣分的。
此前宮使登門抓捕了一個隱藏在王邸中的奸細,雖然李潼早就猜到府邸中肯定有問題人物。可是猜不猜得到是一回事,當事實真正呈現眼前時,說不忐忑是假的。
這件事發生之后,三王府邸諸眾也都難免人心惶惶,還要有甚于此前被左金吾衛圍坊那將近兩個月難熬的時光。就連李守禮這種粗線條之人都緊張得不得了,用不太靈光的腦瓜子謀算逃路,其他人內心里的驚慌可想而知。
現在事情終于有了一個結果,而且還是圣眷濃厚、雨露均沾,自然皆大歡喜、人心大定。
尤其是李光順,除了基本的散階恩授之外,居然還被授予了禁衛職事,這就更加讓人欣喜異常。雖然眼下東宮虛設,但太子左右率府也是屬于禁軍體系的正式編制,就是李光順所得這個官職格調有些不高。
后世有文人噱談,講同進士、如夫人是妙對。這個同正員也是異曲同工,加上了那就意味著肯定不是正員。好不容易混上一個官位,居然還是一個大備胎。
李潼這么腹誹,也算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他們兄弟這個尷尬身份,能夠有個官位就不錯了,而且居然還是禁軍將領。別管小老婆還是大備胎,能有一個位置站才是最重要的。
且不說王府諸眾的振奮歡騰,雍王邸中太妃房氏得知此事后也是喜極而泣,急召三子歸邸,于家廟之中祭告先王,對于李光順這個庶長子也是勉勵有加,喜愛之情溢于言表。
畢竟李光順有了正式的官職,能夠憑著忠勤任勞而邀取恩寵,一家人不再只是浮萍之身、如往年一般靠著莫測天意而惶恐度日。
這一夜,三王府邸又是張燈結彩,大作慶賀,不過宴會也僅僅只是限于府邸內部人員。
眼下局勢仍然敏感,李潼也心知他奶奶這段時間看似威風凜凜、直接將宰相都給出手拿下,但算算時間,打擊很快就會到來。到時候無論是心情還是實際的處境,又會有一個改變。所以眼下也實在不宜樂而忘形,大張旗鼓的慶賀。
“大兄入值宿衛之后,只需謹慎不出錯即可,不必強求勤勞之功。我家能得長安,也不在于功實與否,只在于神皇陛下是喜是惡一念之間。”
李光順正式上任之前,避開嫡母房氏,李潼也認真叮囑李光順。
“三郎你放心,我入事之后,只做你的耳目,見聞諸種,及時回告。我又不是什么經謀大才,時局情勢乖張,南衙宰相、大將都有旦夕禍福驚變,我一個新丁解褐,即便是搏求到什么功勞,也不足為門庭依仗。”
李光順對自己這一次入仕的認識倒是很精準,他雖然也不太清楚這個三弟整日在忙碌什么,但也明白家勢能有什么扭轉改善,全靠這個三弟殫精竭慮的謀劃。
的確,李光順這一次入值禁中,最大的意義就是讓李潼的耳目見聞得以深入禁中。雖然司宮臺楊沖與女官徐氏也不斷在向外傳遞訊息,但是他們身在禁中,對于外廷情勢還是不能有一個直觀的了解。
李光順身份特殊,所擔任盡管不是什么關鍵職位,但只要人杵在那里,就是一個難得的消息源。就算不刻意打聽,能夠知悉到的情報重要性、也遠不是府佐們在外圍道聽途說的消息能夠比擬的。
李光順剛剛列名軍府、正式上崗,便傳回一個重要消息:禁中諸衛取消番替,連日值宿,不得擅離職守。特別親勛翊諸府郎將,甚至就連疾病、喜喪大事都不能請離。
但只要是人參與的事件,又哪能完全保證絕密,當李光順派人回家拿取換洗衣衫的時候,李潼便已經意識到看來韋待價西征兵敗的消息看來是已經傳回了洛陽。
韋待價西征可以說是這一年里頭等大事,其意義遠非薛懷義北攻突厥可比,整個神都城不知多少人眼巴巴等著戰事結果、伺機而動,李潼自然也不甘人后。
當然,眼下的他還遠不足以謀國論鼎,但是也要借著這個機會徹底除掉丘神勣,并為自家搏取數年真正的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