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羽林軍的出現,薛懷義自引兩百黨徒過天津橋、往洛陽城東而去,至于剩下人等,則悉數散入天街對面的尚善坊。
出面逐走了一干障車鬧事的人等,麹崇裕也并未上前與代王攀談,只是遠遠拱手作禮,然后便吩咐羽林軍們清理架設在街面上的諸多障礙物。
李潼擺手喝令家眾悉數退回坊中,將坊門的控制權交給羽林軍,太平公主則皺著眉頭說道:“我擔心有人會先入大內進作邪言,慎之你自歸邸作禮,我先入禁中等待。”
李潼看看天色已經到了后半夜,舉手說道:“是非分明,不差短時,為防不測,姑母還是等天亮入宮穩妥。”
“他們敢!”
太平公主自有幾分底氣,可是當行入坊中看到被破壞得一片狼藉的魏王邸,信心便也不再那么足,于是便又說道:“這樣也好,清晨時我同嫂子一起入宮。”
聽到他姑姑這么說,李潼心里又是一樂。今天這一場糾紛,他與魏王武承嗣算是徹底的撕破了臉,暫且不論后續余波如何,是少有人能再在彼此之間左右逢源。
武承嗣他們攛掇薛懷義來刁難,或還只是存意羞辱,大概也想不到李潼反應會如此激烈。障車敲詐,雖然有些失禮,但也還算是時俗。
可是李潼卻直接抄了魏王邸,自然讓事情的性質變得惡劣起來。他這一反應已經超出了常規尺度,而武氏諸王會再作什么樣的回應,也不能再以常情度之。
現在的情形就是誰如果還想跟代王保持親近,那就一定會得罪魏王。像是左羽林大將軍麹崇裕,干脆就保持距離。若是常情的話,既然已經到了這里,好歹登門作一下觀禮,也算是給個面子。
回到王邸后,李潼并沒有換下皮甲,只是將大紅禮袍又罩在外,叮囑二兄李守禮嚴守家門,他則自率五百名護衛匆匆出門,去迎他的新娘子。
一則是擔心武家和薛懷義仍然賊心不死,不敢再鬧已經被羽林軍控制起來的積善坊,轉而刁難仍在途中的迎親隊伍。
二則是擔心婚事會再生波折,鄭家方面或會聞事心怯,干脆將新娘子再拉回家去,叫停婚事。李潼對世家大族的節操向來不作高估,這些人做慣了錦上添花,雪中送炭卻難。
他如今抄了魏王邸,雙方徹底交惡,算是保住了面子不失。
可如果婚事因此產生什么波折,那就不僅僅只是面子問題了,是嚴重的政治事件。武承嗣大可據此反詰李潼,因為他的狂悖無禮、肆意妄為,好好的一樁婚事被破壞,還因此連累到圣皇威嚴受損。
在這樣的情況下,武則天也未必會力挺孫子、轉而追究鄭氏。
鄭家雖然勢位不著,但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著山東門戶的臉面,王城驛事件已經搞得關隴勛貴惴惴難安,武則天如果還要窮問鄭家悔婚的責任,那么山東門戶也將人心不定。
權衡利弊,最大可能就是嚴懲李潼的肆意妄為,將這場鬧劇的所有責任歸在他一身。如果發生這種情況,李潼莽上這一波,那就是不折不扣的愚蠢行為了。
可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鄭家仍然堅定不移的站在代王這一邊,那么意義就不一樣了。
這樁婚事是圣皇欽點,對山東門戶屢屢加恩,意思已經表現得這么明顯,武家諸王跟薛懷義居然還要搞事情,這便不僅僅只是打臉代王、打臉鄭家,更是打臉圣皇陛下!先撩者賤,抄了你的家都是輕的!
李潼阻止他姑姑入宮,一方面是更加確定他跟他姑姑在這件事情上的同一立場,另一方面也是給武家人機會,讓他們提前進宮去訴苦告狀。
因為這件事的后續發展,關鍵并不在于武則天的態度如何,而在于鄭家能不能頂住事態壓力、繼續跟代王聯姻。
只要婚事繼續進行下去,代王能惹事也能兜住,至于武家諸王,那就是干啥啥不行,搗亂第一名。關鍵時刻,時流中堅根本不鳥你,不就抄了你的家么!
所以李潼也就不再拘泥禮程,親自出迎,鄭家如果真的打了退堂鼓,那就搶也要把這新娘子搶過來。應付過眼前,過后再收拾你們。
與此同時,迎親的隊伍也已經抵達了洛水南岸的橫街,因為楊思勖快馬來告,速度陡然放慢下來。
隊伍中還有眾多鄭家的送親人員,察覺到速度放滿之后,自然不免疑竇,派人上前去打聽,眾儐相們當然不敢據實以告,只是含糊回答前方障車的閑員太多,需要肅清路障。
對此鄭家人也不感意外,障車戲鬧本就是時俗,再加上這樁婚事滿城俱知,神都城里不乏閑員,障車戲鬧的肯定不少。甚至不排除有的人家嫉恨鄭家因這樁婚事榮寵過甚,組織徒眾刁難添堵,人心百樣,又怎么可能盡是良善。
可是很快,送親的隊伍還是很快察覺到異樣,橫街兩側樹蔭下不斷有人影晃動,對著隊伍大聲喊叫:“新婦子,歸家去!前方無良緣……”
這一類的喊叫聲,已經超出了障車該有的尺度,甚至還有一些無賴直接沖進隊伍里戲鬧搗亂。雖然是被兩家人眾不客氣的逐出,但也更加拖慢了隊伍的前進速度。
武家這一次障車搞事情,除了平素便有積怨之外,最直接的一個原因就是知道了代王兄弟掌握了一條肥得流油的財路。而這條財路,就是因為武攸宜愚蠢而拱手相讓。
如果是政治場面的糾紛,武家也并不是人人想要做皇帝,對此感觸還不怎么深。可是一條惠利以億萬計的財路,就這么被代王兄弟生生奪走,這自然激起了武家徒眾同仇敵愾的心理,更不要說圣皇陛下還收取他們各家存金給代王作禮。
這一次湊起來搞事情,總之就是不能讓代王這小子太舒服。所以除了薛懷義率領那千數徒眾在天街橫阻之外,這迎親的一線也布置著許多人眾,就是要給這樁婚事添堵。如果不是在外布置了這么多的人員,武承嗣也不會那么簡單就被代王抄了家。
各種超出尺度的滋擾,讓鄭家人自覺有些不妙,更暗覺這樁婚事似乎沒有最開始所預想的那樣盡是好處。特別隨著時間的流逝,前方傳來的消息也越來越確鑿,甚至有人直接叫喊今次出面刁難的就是薛懷義與武家諸王。
隊伍勉強再行一坊之地,更有百數悍徒各持棍杖出現在街面上,叫嚷聲也充滿了威脅:“代王跋扈,忤逆宗長!今日不準成婚,歸家可以免禍!”
雖然這些徒眾們被前方儐相下令驅散,但那些威脅的口號也傳入后方隊伍中,許多鄭家送親的人員臉上已經沒了喜色,轉為驚疑不定。
有一些鄭家人員脫離了隊伍,往來路奔行,要把消息傳回家中。更有幾名膽小婦子湊近婚車,向著里面低聲道:“三娘子,態勢不善啊,還是暫停前進,等待家人后訊……”
鄭文茵端坐車帷內,雖然團扇遮面,但也能聽到外間的喧嘩嘈雜,及至聽到那幾名送嫁婦子的話,俏臉轉為嚴肅起來,口中沉聲道:“既然出門,便是王邸新婦,耶兄送我,已經盡力,豈敢行途回顧!轉告前行儐相,無懼道途橫阻,單車瘦驢、可以成禮,照常前行,不準逾時!”
王妃囑令很快便傳到前方迎親隊伍中,王方慶等儐相們這會兒也有幾分遲疑不定,待聽到這話,神情也轉為篤定起來,大聲道:“王府諸員,叉杖開道!加速行進,不誤吉時!”
正在這時候,后方也傳來奔馬聲,近百人眾各持棍杖,縱馬加入到送親隊伍中來。
王妃之父鄭融更策馬行入婚車前,手把長杖指于身前,大聲叫道:“名門淑女,得幸天家!皇恩浩大,名王垂青,良辰嘉緣,非鬼魅能阻!”
他翻身下馬,親自登上婚車,駕車而行,微微側身對帳內女兒低語道:“娘子勿驚,阿耶送你成禮!我女貞格固在,誰也不能強損絲毫!”
李潼剛剛率眾行至尚善坊北側橫街,便見到對面迎親隊伍正加速行來,心中略感詫異,但很快就心緒大定,揮手讓諸員上前驅趕那些游竄的閑員,并清理掉亂七八糟的路障,策馬入前,對王方慶等人說道:“諸君臨事能定,信能托事!助我成就嘉禮,此惠銘記不忘!”
“殿下言重了,是王妃與鄭家親翁……”
王方慶撥馬上前,小聲將剛才的事情快速講述一遍。
李潼聽完后,先是略有錯愕,然后也不免大感汗顏,他本來已經想好要沖去鄭家搶親了,卻沒想到這個新丈人臨事這么靠得住。
小覷了對方,自覺有些慚愧,連忙讓人騰出一駕車來,自己下馬行入隊伍中,站在路上對仍在駕駛婚車的丈人鄭融抱拳道:“少輩作禮,豈敢勞丈人親引,請丈人換登前車。”
御者上前換下鄭融,鄭融落車后對李潼點點頭,然后擺手道:“此夜出行,本不在禮,禮成歸省,再款待殿下!”
說完后,他便退出了送親的隊伍,翻身上馬,率著幾十員自家子弟原路返回。李潼擔心途中或還有亂,連忙吩咐楊思勖引出百數員,一路追隨護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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