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殺細封部的這一路聯軍返回鄯城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之后了。而回到鄯城之后,郭達便向雍王殿下叩告請罪。
“仆實在沒有掌軍之能,討伐區區一個細封部,便廢功頗多、折損人馬,還要依靠薛將軍等精軍補助,才能將細封部眾盡數堵截下來,實在難以夸威。”
郭達一臉的慚愧自責,對于自己初次領軍作戰的成果實在不滿意。
“人各有所專、各有所能,四郎也不必過分自責。”
不獨郭達,李潼對于這一次的作戰結果同樣不太滿意,倒不是說有沒有打出威風,無論威不威風,隴右這些胡部也都是個弟弟。
真正讓他不滿的,是郭達沒有按捺住戰意,親率三千軍眾在正面戰場吸引細封部的主力戰卒,也因此造成了幾百人的傷亡。
這一戰其實還是頗可夸勇的,細封部那么大一個部落,不過只是支撐了一兩天的時間便全面崩潰。
整場戰爭耗時最多還是后續對細封部潰逃之眾的圍追堵截,薛訥所率領的軍隊以及諸縣捉守團練也都參與進來,但還是拖了足足十多天的時間,才將細封部給完全包抄堵截下來。
但這一場戰斗,本質上就是以胡殺胡,消耗他們彼此的力量,李潼巴不得正面戰場上纏斗個幾天幾夜。對他而言,此戰損失任何一個唐軍士卒都是不值得的。
郭達此行,沒有完全調動起諸胡聯軍的力量,讓他們只是跟在旁邊打順風仗。李潼對此還是有些不滿,也覺得郭達或是勇武,但謀略稍欠,不適合應對這樣復雜的局面。如果是郭元振前往,可能會把交戰雙方都給坑死。
原本他是打算讓郭達代表他負責這個行社武裝集團,現在看來,郭達并不是一個好的人選。
李潼不是沒想過等到郭元振從吐蕃返回后,將這一攤子事務交給郭元振。郭元振能力是沒得說,一旦將事情交給他,可能短時間內就能搞出極大的聲勢。
但這恰恰就是李潼猶豫不定的原因,有關這個傭兵行社,他自己也在摸索嘗試,并且做好了察覺勢頭不妙便即刻叫停的打算。郭元振能動性太高,滿腦子的騷操作,真要把事情交代給他,分分鐘都有可能搞到失控的程度。
想了想之后,李潼還是決定把田大生的兒子田少安召來隴上,代替他管理這個將要成立的行社。
田少安能力雖然不夠亮眼,但勝在忠心,而且早前在關中經營故衣社,三教九流都有接觸,閱歷要比郭達豐富一些。除此之外,再搭配一個在長安城市井間混得風生水起的馮五馮延嗣,再加上一些故衣社的骨干力量,這攤子就可以支起來了。
至于眼下,李潼還是要親自主持圍攻細封部這一戰的戰果分配。
他再次在鄯城內城宴請了參與此事的一干胡酋們,跟上一次宴會相比,這一次的宴會氣氛無疑要歡快得多。眾胡酋們得勝歸來,都在期待著雍王分配利益。
李潼也沒有再刻意擺什么敲打的姿態,手持著戰報便直接登堂坐定,吩咐仆從分發給在場眾胡酋們一份戰果簡報,內容并不復雜,只是粗略記載了一下此戰所收獲的人丁并財貨。
但就算是這樣,在場眾胡酋們望著那寫滿字的簡報,多數也都是瞪大茫然的雙眼,根本就不知所云。
這也難怪,眾胡酋們雖然接受大唐羈縻管制,但哪怕用唐人禮節應答對事都頗有勉強,更不要說識文斷字了。
大唐雖然向來都有質子入讀國子監或者入直宿衛的傳統,但也并不是所有胡部都有如此待遇,起碼也得是羈縻府都督那個級別。至于一些小部族,你安分點別鬧事,基本上也就不聞不問。
李潼見狀后,索性給在場每一個胡酋都配了一名州府吏員,為他們講解簡報內容。
此役收獲不小,細封部所有人口家當幾乎被包抄了,單單諸路人馬所匯總來的人口就有五萬多人,當然其中絕大多數都是老弱婦孺,真正的丁壯甚至不足萬人,在各個戰場被干掉的便有四五千人之多。再加上一些漏網之魚,已經可以說細封部已經完全不存在了。
更驚人的收獲還是各種物資,牛羊牲畜數以十萬計,單單達到戰馬級別的馬匹便有將近五千匹、馱馬則近萬。草料、氈帳不可勝數,糧食則有二十多萬斛,重要的戰略物資如野馬胯皮五萬多張、大木料兩萬余根。
所獲人口、牲畜并各類物資,如果用市價衡量的話,起碼是有五百余萬緡。但事實上,很多物資都是無法用價值衡量的。總之這一次收獲之大,足以令見慣了市面的李潼為之咋舌不宜。
至于這些在場的胡酋們,在初步了解大概的數字之后,更是驚喜的合不攏嘴,已經忍不住在思忖自己此次能夠分到多少。
“依照前言所得,今次所獲應該是分賞給進獻方物諸眾。但之后又有結社的約定,再加上此次參事者眾多,特別若非諸縣捉守參事圍堵,收獲必然銳減。所以在資用分配方面,也要酌情贈給諸州縣捉守團練,以充軍資。諸位既然請我裁事,那我就作主,此戰所得三成撥給地方府庫,你們各位有沒有意見?”
關于如何分配,李潼早有定計,見眾人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后便直接說道。
“沒有問題,正該如此,殿下真是公允!”
眾人自不會有什么反對意見,即便不考慮對雍王的敬畏,此言也確有道理。細封部實在是太大了,若僅僅只是他們六七千烏合之眾,正面都未必戰得過,更不要說直接包抄其家當。
別說只是三成,哪怕雍王對戰果隱瞞不報,只是漏點油水給他們,也足夠讓他們喜樂不已,根本不敢有什么質疑。
“此戰人馬折損不少,既然是受我遣使,就非無主之魂。戰損中再撥兩成,撫恤亡者,日后結社,同樣依照此例!”
李潼接著又說道:“你們眾位各自檢點呈報所損,并一定要把這些撫恤之資授給亡者各自家人。”
聽到這里,眾胡酋們便不免各露異色,覺得這么做沒必要。戰亡的唐軍將士需要撫恤,他們是沒有什么意見,但他們那些隨員,則就是他們的部屬、甚至于私產,連性命都是自己的,要什么撫恤?
雖然心里頗不以為然,但也沒有什么人當面反對。反正撫恤金是由他們分發,雍王總不能深入他們各自部族查問,那些部屬戰死后,性命還能用來賣錢,怎么算他們也不虧。
眾胡酋各自想法,李潼依稀能夠猜到,但他也沒有糾正這想法很危險。反正未來各自部族所進獻壯卒進了這個社團,總能了解到相關內容,屆時自然對其所部歸屬感大失。
扣除了撥給官府與撫恤金之外,此次戰獲還剩下五成。幸在雍王沒有再說要扣留出多少做他用,而是直接講起了分配的方案。
“此前結社之事還是在議,現在趁這個機會直接敲定下來,日后份額所得分配,都成定式。”
講到這里,李潼便將早已經擬寫好的約書分發給眾人,行社名稱暫定為西河行社,行社的資本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戰卒人員,即就是今次參戰的一萬戰卒。
當然那三千唐軍是不可能入社的,但接下來李潼還要募取一部分故衣社眾加入進來,所以三千人的名額他就先占下來了。
人員占了行社資本的三分之一,剩下的就是物資、駐地以及各類勞役。
物資當中,李潼先是投入了兩千副刀甲,還有在州縣之間征用了一批車駕,包括未來西河行社的駐地、暫定是鄯城外城,這都是他所提供的資本。
林林總總換算下來,未來這個西河行社,李潼占了七成的股本,只剩下三成供在場眾胡酋們平分。
聽到這里,眾胡酋臉色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自然,他們并不清楚這個運算的機制,但簡單的三七開還是能聽明白。
就以今次戰爭為例,收獲按照五百萬緡計算的話,其中五成已經先刨了出來,還剩下兩百五十萬緡,雍王占了七成,那就是一百七十五萬緡,剩下七十五萬緡才輪到在場眾人平分。
其實無論雍王拿多少,他們都沒有意見,也不敢有意見,實在是剩下這七十五萬緡,參與平分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足足有七八十個。
忙碌了半個多月,一看收獲很熱血沸騰,結果最后一算,每人不過萬數緡。
當然這也算是一筆可觀的收入,一些本就跟著喝湯的胡酋們已經很滿意,但類似沙陀部這樣的大部落,就覺得落差有點大,繼而看在場那些胡酋都有些不順眼,心里盤算著要不要搞掉幾個。
“卑職不敢懷疑殿下所論,只是想請問,能不能將股本稍作增補?我部人眾不少,若止于此,收獲還是有些微薄……”
低頭沉吟半晌后,沙陀部朱邪金山又舉手發言道。
李潼聞言后便笑著說道:“眼下諸事草創,只有先成定制,才能有利可循。我并非貪愛財物,只是喜歡你等諸胡莊勇,才倡議此事。等到參事眾位都習慣于此,我會陸續減持股本,讓你們競奪獲利。至于眼下,還是要維持這一個定式,不容置疑。”
接著他又說出一句話讓在場胡酋們激動不已:“前言賞賜,因事有誤,但我絕非食言之人。今次我份額所收,還是賜給此前進獻方物之人。”
“殿下仁義!卑職愿追隨殿下,結成此社,永無違背!”
聽到這話,那些受賞胡酋們紛紛叩首謝恩表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