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景和劉表見過禮后,寒暄數語,便立刻轉向宋忠,大袖揚起,抱拳長揖,口中說道:“弟子劉景,拜見先生。”
宋忠是前身攜帶束脩之禮正兒八經拜的傳業之師,就算宋忠一天沒教過他,也不會改變兩人的師徒關系。
“仲達不必多禮。看到如今仲達有所成,為師頗感欣慰,勉之。”宋忠看著劉景,心情十分復雜。
宋忠年約四十余歲,幾近五十,身量中等,臉容狹長清瘦,目光有神,全身上下彌漫著濃濃的儒雅之氣。他是南陽郡人,注書頗眾,名聲亞于鄭玄,卻仍不失為一代大儒。
由于宋忠擔任著荊州刺史部的五經(業)從事一職,有官學的身份,是以并未大肆收徒,劉景之所以能夠拜入他的門下,還是托了賴恭的福。
對于劉景,宋忠開始還是比較重視的,可惜前身不愛學習,整日沉溺玩樂,宋忠經過多方考察,終于死心,這樣“朽木不可雕也”的頑劣之徒,若不是礙于賴恭情面,早將他逐出門墻了。為了眼不見心不煩,令弟子潘濬代他授業,平日從不召見,只當沒他這個弟子。
然而現在看來,他識人的眼光還不如自己的弟子潘濬,潘濬似乎很早就看出劉景的不凡之處,因此傾心與他結交,甚至聞其歸家,不惜將自己的十卷周易注借給他。
宋忠曾為此大發雷霆,誰知道生性頑劣的劉景會不會將他的周易注泄露出去,導致他一生的心血毀于一旦。
劉景微笑說道:“見到先生身體安康,弟子就放心了。”隨后又與賴恭見禮,除此之外,場中還有另外二人。
劉表為他介紹道:“仲達,孤來為你介紹,這是孤的別駕劉始宗,這是孤的治中鄧子孝。”
別駕,“漢制與刺史別乘,周流宣化于萬里者,其任居刺史之半。”地位和郡之功曹一樣,可謂州刺史部第一權吏。
劉始宗名叫劉先,字始宗,他是荊南零陵郡人,年三十余歲,容貌溫雅,其博學強記,尤好黃老言,明習漢家典故,論及名聲,絲毫不下于賴恭,乃是荊南屈指可數的名士。
相比于此人,來自后世的劉景更熟悉他的外甥周不疑,周不疑有異才,和曹沖關系友善,兩人才智不相上下,曹操曾想將女兒嫁給他,卻不料遭周不疑推辭拒絕。而待曹沖死后,曹操心忌周不疑,不顧曹丕勸阻,派刺客將其殺死。
治中,“漢制居中從事,主眾曹文書。”乃是州刺史部的大管家,如果說別駕相當于郡之功曹,那治中則相當于郡之主簿,二者一外一內,堪稱刺史、州牧的左膀右臂。
鄧子孝名叫鄧羲,字子孝,說來他和劉景還能扯上一些關系,他是南陽鄧氏子弟,乃鄧攸之族弟、鄧瑗之族叔。
劉景能夠在襄陽出名,他可以說是最大的功臣,他從鄧攸那里得到劉景的字帖,拿給寄居于襄陽的大書法家邯鄲淳、梁鵠觀看,因為受到二人的推崇,劉景頓時“一夜成名天下知”,如今襄陽南北士人無不以擁有他的字帖為榮。
從這個接待陣容就可以看出劉表對他有多重視了,不說宋忠、賴恭這兩個和他息息相關的人,就說別駕劉先、治中鄧羲,乃主管一州政務的大吏,百忙之中竟然被劉表拉來作陪,整個荊州能得到這種待遇的人,怕是屈指可數。
劉景神情自如,對著劉先、鄧羲款款一禮,口中說道:“見過劉君、鄧君。”別駕、治中雖然是州中大吏,但和劉景的郡主簿一樣,都只是百石吏,并沒有上下之別。
劉先、鄧羲相視而笑,劉先當先出言道:“昨日足下剛剛入城,將軍就得到消息了,因擔心足下遠來辛苦,才未召見。今日一早,便令我等放下俗務,來此迎接足下。”
鄧羲頷首道:“沒錯,仲達,我入幕府數載,從來沒有見過將軍如此迫切。”鄧羲自認與劉景不比外人,因此直呼其字。
劉景再度向劉表行禮,說道:“將軍待遇如此之高,下吏心中頗感慚愧。”
劉表撫須笑道:“哈哈,別人或許當不得,但仲達絕對當得。”言訖,不由分說拉著劉景走進室中。
劉表正襟危坐于主位,便迫不及待地問劉景道:“孤聽說仲達智略超人,對天下大勢十分了解,早在天子尚困守長安之時,就料到天子將會東歸洛陽?”
劉景緩緩說道:“天子聰睿,有周成之質,然而昔日成王年幼,周公在前、史佚在后、太公在左、召公在右。成王當朝聽政,四位圣賢在側維護,所以考慮事情無不周到,做事從無失誤。可惜天子陷于董賊之手,身邊又沒有周公那樣的圣賢輔佐,王公雖誅殺董賊,卻失之剛正,最終死于董賊余孽反撲,累及社稷。
涼州諸將,皆邊鄙匹夫耳,目光短淺,素無遠略,天子或會一時受難,但終會脫困而出。這一點,不止下吏能料到,天下有識之士,能料到者當不在少數。”
劉表搖頭道:“仲達此言,就謙虛過矣。”
堂下諸人,紛紛點頭附和。
劉表又問道:“如今曹孟德迎駕于洛陽,遷都于許縣,對此仲達你怎么看?”
劉景略一沉吟道:“曹孟德定都許縣,勢必要掃清四周威脅,南陽緊鄰潁川,首當其沖,將軍不可不察。”
劉表暗暗皺眉,這也正是他擔心的地方,兩人原本因為有共同的敵人袁術,可以算是同一陣營。隨著江東的消息不斷傳來,孫策已是席卷數郡,崛起勢不可擋,雙方可是有殺父之仇,他實在不想同時面對兩個方向的威脅。
所以,他需要盡快使荊州一統,根絕內憂,是以不再繞圈子,挑明說道:“左傳云:‘自非圣人,外寧必有內憂。’而今荊州外部不寧,內部憂患已深,州府政令,不行于江南,仲達有何以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