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劉景并沒有再行逼迫,馬約心里暫時松了一口氣,當即告退,而后匆匆回到艨艟艦上,與諸將商議對策。
昏暗逼仄的船艙內,空氣燥熱而又憋悶,馬約等十余人擠坐一團,一語不發,顯得心事重重。
馬約目光一一掃過諸將,見遲遲無人開口,率先問道:“對于劉君合并之意,諸位是什么想法?”
應該說所有人之中,他是最不希望艦隊和劉景合并的人。
作為被眾人推舉上位的艦隊臨時主帥,他手中并沒有多大的權力,不過只要他帶領艦隊回到自己的老家零陵,到時候他必然能夠成為這支艦隊的真正統帥。
而艦隊如果和劉景合并,或者說兼并,他十有八九會被打回原形,這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
諸將不禁面面而視,荊州水軍有多強大,他們可是親身體驗過了不止一次,現在已經升不起半點對抗之心。至于劉景先前所說雙方合并,便足以對抗荊州水軍云云,他們是半點也不信。
問題是,他們有能力拒絕嗎?此舉勢必會激怒劉景、劉宗,從而為自己等人惹來殺身之禍。
有人提出了大家心中的擔憂,引得周圍一陣附和。
馬約默默看著諸將你一言我一語,爭論得甚是激烈,不過想要留在酃縣的幾乎一個也沒有。
當房間重新安靜下來,馬周不動聲色地道:“我等實力雖不及劉仲達、劉伯嗣的水軍,卻也不是完全沒有反抗之力。
我等初至酃縣時,江上防范未嚴,我等本有機會沖破堵截,只是懾于劉伯嗣的威名,心中稍加猶豫,便遭到了四面包圍,就此失去了離開的機會。”
諸將聞言,連連頷首,心中不免悔恨交加,如果當時能夠果斷一點,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馬約再次詢問諸將的心意,得到肯定的答復后,終說出心里的計劃:“我等可假意歸附,然后趁其松懈之際,駕船而走。對方倉促間肯定難以攔截。”
諸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此法可行,很快就達成了共識。馬約帶領諸將歃血盟誓,約定永不背棄,接著去見劉宗,直言他們愿意率領兵船歸附。
劉宗朗聲大笑道:“有諸君相助,日后面對荊州水軍,便又多了一份勝算。”
馬約等人紛紛陪笑道:“我等愿為劉司馬前驅。”
劉宗滿意地點點頭,說道:“諸君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屢經大戰,必然極是辛苦,今日我當設饗會,以慰將士。”
馬約小心翼翼觀察劉宗的神色,見并無異樣,才稍稍安心。
黃昏之際,劉宗在大營中以酒飯慰勞歸附將士。
將士悉在外面,而馬約等十余人,則得以入帳與劉宗宴飲。其等坐于右側,而陳進、黃武等親信部曲則坐于左側,雙方涇渭分明。
宴會持續了一個多時辰,劉宗素來善飲酒,此時面頰紅潤,目光卻十分清明。外面的天色早已是漆黑一片,帳中則燈火通明,眾人推杯換盞,言笑甚歡。
劉宗起身離開座位,拔出腰間佩刀,在帳中舞起來。帳中歡笑暢飲的眾人漸漸安靜下來,饒有興致的觀看劉宗舞刀。
劉宗乃是長沙首屈一指的豪杰,雖不以武藝見長,卻也絕非常人,帳中能及者寥寥無幾。
劉宗舞著舞著,竟然來到馬約的食案前,并開口邀道:“馬司馬能被眾將共推為首,想必武藝非凡,不知可否下場共舞?”
馬約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急忙擺手道:“不敢。在下武藝粗淺,哪有資格與劉司馬共舞。”
劉宗聽罷,面色立刻沉下來,逼問道:“馬司馬如此推脫,是看不起我嗎?”
劉宗話音一落,陳進、黃武等親信部曲紛紛起身怒視馬約。
馬約心里暗暗叫苦,說道:“非是在下故意推脫……”說到這里,馬約驚見一道白光劃過眼前,快到甚至來不及做出躲閃。
馬約頭顱霎時脫離身體,掉落在席間,到死臉上仍帶著驚恐之色。
帳中霎時間陷入一片死寂,諸將神情大駭,卻不敢發出聲音,唯恐遭到魚池之殃。
劉宗持刀在馬約的身上抹了抹,擦去刀身上的血跡,目光掃過帳中諸將,面色從容地道:“你們既然歸附于我,我說的話,便是命令,馬司馬一而再再而三抗拒我的命令,可知心中并未誠信歸附,我今日親手殺之,以整肅部伍,爾等可服?”
“服。”諸將競相離席下拜,一時間汗流浹背,惶恐不安。
劉宗還刀入鞘,不疾不徐道:“我接到匯報,馬司馬歸附只是緩兵之計,實則仍想逃跑。”
“事情泄露了?是誰出賣了我等?”諸將嚇得險些昏倒過去,額頭抵地,渾身瑟瑟發抖。
劉宗示意帳外的士卒將馬約尸首抬出去,繼續說道:“此事不管是真也好,是假也好,馬司馬一死,就算一了百了。”
諸將內心本已絕望,沒想到劉宗并無追究之意,諸將不禁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劉宗又勉勵其等一番,任由他們離開。
身矮腰粗,性情急躁的黃武問道:“司馬,他們都歃血盟誓了,為何還要放過他們?”
他們知道馬約等人秘密歃血盟誓,自然是其中有人向他們泄露了情報。
劉宗搖頭道:“《春秋》之義:‘功在元帥,罪止首惡。’此事是由馬約一人主導,馬約這個引路人一死,他們已經沒法再去零陵,沒必要對他們趕盡殺絕。”
黃武撇嘴道:“要我說,還是全部殺掉,才能永絕后患。”
劉宗不理黃武,匆匆去見劉景。劉景對于他在席間斬殺馬約,也沒有感到太過意外,殺人,永遠是最快解決問題的辦法。
劉景也同意劉宗“只誅首惡,不問脅從”的決定,不過他認為那些人繼續留在原來的船艦上,很難讓人完全放心,必須調離。
兩人經過一番商量后,干脆借著這個機會,將目前麾下三支艦隊徹底捏合成一個整體。而劉宗,自然是這支艦隊主帥的不二人選,劉祝、王彊為副。
馬約被殺,并未掀起多少波瀾,說到底他只是名義上的艦隊主帥,根本沒有多少威信可言。
就在艦隊整合之際,劉祝、王彊終于趕了回來,跟隨他們一起回來的,是數以千計的船匠。
劉景喜出望外,酃縣造船業相比于臨湘,落后太大,難造大艦,他為此不知抱怨多少次了。而今總算不用再未此發愁了。
劉景考慮到酃縣日后必然會成為主戰場,將船場建在這里,絕無幸免之理,便決意將船匠遷往大后方鐘水鄉,那里與酃縣相隔上百里,有足夠的緩沖。
臨湘城外,荊州軍在完成筑圍鑿塹,造作云梯等事后,便開始驅使民夫背負土丸填充護城河。
由于臨湘的護城河乃是引自于瀏水,因此荊州軍同時還要在北面的瀏水筑圍截斷水源。雙管齊下,才能徹底填平臨湘護城河。
護城河是臨湘城第一道防線,守軍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即使民夫手無寸鐵,而且多是長沙本地人,可這是你死我活的戰場,容不得他們心慈手軟,紛紛張弓舉弩,雨射向護城河對岸。
蒯越身披鎧甲,坐在車中,看著護城河前如同割麥子一般倒地的民夫,臉色平靜得可怕。
如果想要避免大量傷亡,完全可以選擇清晨或傍晚,視線昏暗之時行動,不過他偏偏選擇在白天視線清晰之時,原因很簡單,他想盡可能消耗臨湘守軍的箭矢。民夫多挨一箭,士卒就能少挨一箭。雖然這個決定十分冷血,卻是最佳選擇。
民夫從未經歷過殘酷的戰爭,身上又無甲胄,卒然遭到箭雨攻擊,立刻崩潰向后逃去,可惜很快他們就又被后方手持刀兵的甲士逼了回去,若是不肯聽命行事,更會遭到甲士的攻擊,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搬運土丸填塹。
一連數日,即便臨湘守軍竭力阻止,護城河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迅速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