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景此次東部四縣之行,一來一回,花費了半個多月的時間,其中,有一半時間,花在了安城的山路途中,當他結束行程,回到酃縣時,已是三月末。
時隔多日,劉景再次見到兒子,發現他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再不復剛出生時羸弱古怪的模樣,他的體重增長頗多,脂肪填滿皮膚,臍帶殘端掉落,露出可愛的肚臍,其緊緊依偎在鄧瑗的懷中,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充滿好奇地盯著劉景。
鄧瑗抱著兒子,明明是少女的容顏,卻散發著母性的光輝。她生下劉旂后,重新變回了鵝蛋臉,身材則仍顯豐腴,不過,她如今尚在守孝期,不食魚肉,應該很快就能恢復往日的身材。
見劉景一副迫不及待想要抱抱兒子的急切樣子,鄧瑗不由會心一笑,一邊將孩兒遞給丈夫,一邊說道:“劉郎,我給旂兒取了一個小名,叫‘阿央’。”
劉景小心翼翼接過兒子,聞言微怔道:“少君是取自‘出車彭彭,旂旐央央’吧?”此句詩出自《詩經·小雅·出車》,劉景當初為了給兒子取名,曾翻遍《詩經》,一下就聯想到了。
“對。”鄧瑗輕輕頷首,“劉郎認為這個小名如何?”
“阿央……挺順耳的,就叫這個小名吧。”劉景自然不會反駁妻子的決定,他低頭看著安安靜靜躺在自己臂彎里,不吵不鬧的兒子,心中充滿了愛意,臉上笑容掩飾不住,對鄧瑗道:“阿央雖然口不能言,卻頗通人意,知道我是他的父親,不會傷害他,所以在我的懷中十分安然。”
鄧瑗聞言頗有些哭笑不得,夫君也太想當然了,出生尚不滿月的嬰兒,哪知道那么多。
果然,沒過多久,劉旂就尿了劉景一身,并且放聲大哭。
劉景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他雖然兩世為人,卻也是第一次做父親,只能將劉旂交給侍立一旁的阿姝、阿孌等婢女。
接下來幾日,劉景努力學習做一名合格的父親。當然了,真正的臟活累活,自有婢女代勞,用不著他親自動手。不過即便如此,他也一點不覺輕松,只要身在舍中,就總有做不完的事情。
三月,袁紹終于攻破易京,滅了公孫瓚,兼并其眾。
這場決定北方未來的戰事,反復拉鋸了長達七、八年之久。對袁紹來說,這實在太過漫長了,如果他能夠提前兩、三年結束這場戰事,天下將毫無懸念。
雖然錯過了最佳時機,但袁紹仍然是天下間最強大的諸侯。
其命長子袁譚、次子袁熙、外甥高干分領青、幽、并三州。以審配、逢紀統軍事,田豐、荀諶、許攸為謀主,顏良、文丑為將率,簡精卒十萬,騎萬匹,準備南下中原,進伐曹操。
四月,面對北方越來越大的壓力,曹操決定先下手為強,率領大軍北上進抵黃河,派兵攻占黃河北岸的河內,以為橋頭堡。
雙方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
四月十日,劉景為慶祝兒子劉旂“滿月”,大擺宴席,當日賓客絡繹不絕,車乘填街塞巷,喧鬧異常,酃縣但凡有頭有臉的人,大多都來了,少有缺席者。
四月十一日,劉和收拾行裝,準備前往耒陽桓彝門下求學。
張氏平日素以尖刻、嚴酷示人,這次卻是哭得涕泗齊下,將臉上的容妝都哭花了。劉和從小就沒有離開過她的身邊,一想到兒子這一去,至少要兩三年才能回來,心中便萬分不舍。
劉和感受到母親的戀戀不舍與濃濃愛意,亦不覺流下淚來,伏跪于地道:“兒從小頑劣,讓阿母操心,如今拜入桓君門下,阿母該為兒高興才是。兒離開后,希望阿母保重身體,只有這樣兒才能在耒陽安心學業。”
張氏拉起劉和,哽咽道:“阿若當安心學業,勿念于我。”
劉饒拽著劉和的衣袖,嗚嗚哭道:“阿兄,你要快點回來啊,你若是回來晚了,我就嫁人了。”
劉饒今年十四歲,正常來說,現在就已經可以嫁做人婦了。
不過這件事的決定權在劉景的手中,他無意讓妹妹早早出嫁,作為一個現代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女子早婚早育的危害,因此他決定再過個兩三年再說。
劉和又哭又笑道:“放心吧,你要嫁人,肯定要經過我的同意,我不同意,你休想嫁人。”
劉饒一面哭得梨花帶雨,一面皺起瓊鼻道:“我的夫君,我自己同意就行了,不需你同意。”
“嗚嗚……小叔父,我不想你走……”梳著總角的劉群也撲到劉和身上大哭,真論起感情,他對劉和的感情,還要勝過劉景,畢竟,劉景實在太忙了,劉和才是朝夕陪伴在他身邊的人。
鄧瑗、賴慈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一幕,眼角不免含帶淚光。
劉和又分別向兩位嫂子告別,最后來到劉景面前,說道:“此次外出游學,與人相交,不能無字,阿兄,請為我取字吧。”
劉景輕輕點頭,說道:“當初父親為你取字和,乃是出自于《周禮·天官·大司徒》:‘以鄉三物教萬民而賓興之,一曰六德:知、仁、圣、義、忠、和。’我便再從這六字中,截取一個‘義’字,作為你的字,‘文義’,你以后就叫‘劉文義’。”
“劉文義……”劉和重重一點頭,說道:“這個名字好,朗朗上口,多謝阿兄賜字。”
由于劉和乃是求學,身邊不宜跟隨太多人,而繼母張氏想要多派一些僮仆、婢女,照顧兒子日常起居,然而她的提議卻遭到了劉景和劉和的一致反對。
最后劉和身邊只帶了一個宋錦。此子便是劉家賓客宋良的次子,他的年紀比劉和長一歲,仍然是少時清秀的模樣,身高卻已有七尺,看上去與成人無異。
這幾年,隨著劉景不斷崛起,宋錦沒有像他的兄長宋谷一樣,埋首田間務農,而是變成了劉和的貼身僮仆,兩人一起學騎馬、一起學射箭、一起學劍術,整日形影不離,感情更加深厚。
劉和整了整衣巾,站在家門外,最后向家人們深深一拜,而后帶著宋錦,登上馬車,在劉景全家人的注視下,漸漸遠去。
時間悠悠,匆匆流逝,田間青色的稻苗逐漸長大,由黃綠色慢慢變成金黃色,很遠就能聞到一股水稻的清香,對于百姓來說,這就是豐收的味道,世間再也沒有什么味道比它更美妙了。
八月,劉景一聲令下,整個酃縣都投入到秋收的忙碌中。
如今劉景治下的酃縣,北至衡山鄉,南至鐘水、平陽鄉,耕地相比于過去的酃縣,增加了三四成,加上劉景、嚴肅為政有方,境內荊蠻、盜賊絕跡,百姓得以安心農事,不受外擾,令酃縣漸漸恢復了“楚之糧倉”之名。
劉景現在不僅是酃縣長,身上還有兼攝九縣的職務,所以他早在七月的時候,他就向外駐的劉修、劉亮、蔡升、馬周等人傳書,務必要確保諸縣秋收安寧。
尤其是蔡升所在的醴陵,距離臨湘不過三百里,極容易遭到荊州軍的襲擾。
《孫子兵法》曰:“善用兵者,取用于國,因糧于敵,故軍食可足也。”
荊州軍雖然有水路運糧,相對便捷,然而荊州軍水步足有數萬之眾,每日所需,都是不小的開銷,對于江北數郡來說,負擔不輕,所以哪怕劉表一再強調收攬長沙民心,也會因糧于敵,除了臨湘、湘南,三百里外的醴陵未必不在他們的目標之內。
其實不需劉景說,蔡升早就有所準備,他在醴陵,頗有根基,駐軍近半年,麾下部曲擴充至一千三百余人。
秋收之際,他每日親率將士,向北巡邏。而駐扎在衡山鄉的劉祝,則接到劉景的命令,率領水軍北上,援助蔡升。
劉景的擔心并非多余,荊州步騎、水軍如同蝗蟲一般掃蕩了臨湘、湘南諸縣后,并未就此回返,而是繼續南下,直至殺到醴陵的邊界,與蔡升部相遇。
蔡升謹記劉景的叮囑,沒有貿然與對方開戰,而是在劉祝水軍的掩護下,徐徐而退。
一員身軀雄壯,面容剛毅的騎將問身側的劉磐道:“中郎,要不要我率騎沖殺一番?”
劉磐搖頭道:“蒯長史給我的任務是征集糧秣,而非與劉景軍交戰,醴陵本就沒在我們的計劃內,既然醴陵劉景軍防守森嚴,那就算了。”
騎將皺眉道:“難道就這么坐視他們大搖大擺的離去?”
劉磐道:“蔡軍師的教訓才過去多久?我們不能不引以為戒。若是冒然追過去,誰知道是不是有無數敵兵埋伏在險要之地,等待我們落入陷阱。來之前,我已經答應過蒯長史,絕不輕敵冒進。”
見騎將忍不住仰天長嘆,劉磐知其心理,他們作為騎兵,南下一年來,幾乎毫無作為。
對此劉磐也沒辦法,荊南水網密布,本就不適合騎兵作戰,加上張羨又龜縮臨湘死守,他們就更沒有立功的機會了。
“撤……”劉磐暗暗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