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勝陪在區雄身側,目送著宋麟身影漸漸消失于后林風雨中,道:“大兄,劉景……”
區雄眼神陰歷地瞪了族弟一眼,恨聲道:“再讓我聽到你直呼劉仲達之名,我就將你的腦袋砍下來,省得你日后因為不知尊卑,死在其他人手里,到時還要連累我跟著你一起遭殃。”
區勝干笑兩聲,頓時牢牢閉上嘴巴,當起啞巴。
卻說宋麟帶著一名親信穿過后林,為了盡可能減少暴露的風險,又向西繞過一座山嶺,才向北而行。
然而即使他們已經如此小心,兼且大雨傾盆,視線不清,兩人仍然險些撞上荊州軍斥候。
萬幸的是,他倆及時避入山林,成功躲過了斥候的探查。
宋麟和親信稍作休整,接著繼續步履艱難的朝著酃縣行進。
劉景一身斗笠蓑衣,在褚方的陪伴下登上南城墻視察。
夯土城墻,堅固耐用,什么都不怕,唯獨害怕雨水。
劉景修建酃縣雖然花費了極大的心血,卻也改變不了土怕水的大自然規律。
對此,劉景不是沒有準備,在開戰前,他特意儲備了海量的草苫,即以水稻秸稈制成的草席,雨天覆蓋于城墻,遮擋雨水。
令劉景始料不及的是,這幾日天氣極端反常,一連下了七八天大雨,就算城墻覆蓋再多層的草苫,也是無濟于事。
北面、東面城墻由于臨水,敵人難以從這兩個方向發動進攻,是以劉景幾乎未加修繕,如今墻段已經發生部分坍塌,劉景只好讓士卒用木柵暫時封住缺口。
即使是西面、南面劉景用心修繕的墻段,也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裂痕。
劉景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后悔,當初沒有采用包磚技術修筑城墻。
早在三年前,也就是他來到酃縣的第一年,他就有了這個想法,然而隨著麾下實力的飛速增長,糧秣、鎧甲、武器、船艦……用錢的地方越來越多,相比之下,城墻包磚反而不是當務之急,因此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早知道今日,劉景當時說什么也要咬牙擠出錢來,為城墻包磚,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
正當劉景對著城墻愁眉不展時,負責守衛西門的馬周接到了士卒報告,斥候在郊外遇到兩人,對方聲稱是代表荊州軍中的長沙人,前來求見劉君。
馬周雜眉一揚,他第一反應就是區雄,隨后便將這個想法驅除出了腦海,這想法太荒唐了。可是除了區雄外,還能有誰呢?
想不通,馬周也就不想了,見面不就知道了,他立刻讓士卒把人帶到他這里來。
不久,宋麟便被士卒引領著進入馬周所在的塾中,當他摘下頭上的斗笠,馬周立時愣住了。
宋麟,區雄的妻弟,也算是老熟人了,昔日市井一戰,他和蔡升聯手突襲區雄,宋麟及四名門客阻攔,馬周還砍了他一劍。
宋麟心里亦是暗暗叫苦,遇到誰不好,怎么就偏偏遇到了馬周?面上強顏歡笑道:“馬君,在下這次是代表姐夫區元伯而來,求見劉君,有要事相商。”
馬周似笑非笑道:“區元伯要見劉君?這可真是稀罕事,莫非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
宋麟長揖拜道:“在下不敢戲言,真有要事與劉君相商,請馬君行個方便,代為通傳。”
正所謂禮多人不怪,宋麟將姿態放得如此之低,馬周也不好逼迫過甚,冷哼一聲道:“若非事關劉君,我早就一劍將你斬了,豈容你在我面前啰里啰嗦。”
馬周回身取下墻上的斗笠、蓑衣,一邊披戴,一邊道:“你隨我來,我帶你去見劉君。”
“有勞馬君。”宋麟拱手道。
劉景是在南城墻上的城門樓內接見的宋麟,經過多日大雨,夯土建造的城門樓業已飽經摧殘,不似當初那般威武莊嚴,所幸建造用心,倒是沒有出現坍塌。
“在下宋麟,拜見劉君。”宋麟畢恭畢敬的伏地跪拜道。
劉景心里固然已經有所猜測,可他還是忍不住問出口:“足下此次,所為何來?”
宋麟徐徐說道:“在下姐夫區元伯,多年前曾對劉君不敬,以致被張府君徙往巴丘守江。區元伯身在巴丘之時,不免反思昔日行止,多有跋扈之處……”
劉景不覺失笑,蔡升、馬周更是大笑出聲,區雄會反思自己的過錯?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宋麟對此視若無睹,又道:“前年,北軍傾十萬之眾南下,區元伯帶領我等,在巴丘與北軍浴血廝殺多日,奈何吳巨暗投北方,導致巴丘守軍大敗,我等不敵,亦不幸被北軍所俘。區元伯不肯背主,被囚于巴丘長達兩年,直到今年張府君病逝,區元伯才率我等歸順北軍。”
劉景微微點頭,說實話,區雄有這種風骨,令他頗感意外,換成是他,他絕對做不到。
宋麟繼續道:“我等歸順北軍,并非出自真心,只以為荊南大局已定,才做出這樣的選擇。然而沒想到,劉君崛起于南方,以區區一縣之地,屢挫北軍,名動楚國,令我等長沙人與有榮焉。
我等昔日與劉君乃私怨耳,和北軍則是公仇,是以在下這次代表區元伯前來面見劉君,只要劉君承諾不計前嫌,我等愿率兩千士卒歸順劉君,另有長沙士卒,我等也可代為聯絡。”
劉景不禁笑道:“哦?區元伯好大的魄力,只要我一個承諾,他就不惜愿意搭上自己和麾下兩千部曲的身家性命嗎?”
宋麟拜道:“我等前時無知,觸怒劉君,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等現在皆知,劉君乃是仁義君子也,言出必踐,是以只需劉君一言承諾,我等便愿歸之。”
劉景扭頭望向下首的蔡升、馬周,二人相視一眼,皆笑道:“既然區元伯都知道私怨與公仇之別,難道我們還不如他嗎。”
劉景沖二人輕輕頷首,對宋麟道:“好,我今日就正式承諾,從前種種齷齪,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