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烈日高照,熱浪襲人,湘云城外三十里的官道上,一處茶攤搭起了幾丈見方的涼棚,許多往來旅人都在此歇腳停留,喝上一大碗茶。
人多熱鬧,不時有人侃侃而談,講述最近的廟堂事,江湖事,以及地方見聞。
消息真真假假,多數人大抵就聽個熱鬧,解渴消乏大笑一番后,重新上馬,繼續奔波旅途。
一桌上,幾個客商正在議論著云州境內有名的神偷悍盜,言談間,頗有忌憚之意。
忽然,自旁邊桌響起一道嘔啞之聲:“不就是幾個小蟊賊?大驚小怪。”
說話人的聲音如烏鴉怪叫,又刻意提高嗓門,不僅引得那幾個客商看去,幾乎整個茶攤里的人,注意力也被吸引過去了。
卻見那桌上僅有一人,此人長相打扮比聲音更為怪異,臉色蠟黃僵硬,頭發亂若鳥窩,含胸駝背,肥大袍子上有許多缺口和塵土,身邊有個竹簍,被麻布蓋著,不知里面放著什么東西。
有一客商冷言譏笑道:“兄臺莫非旅途中遇到強盜,被人搶了?我憐你運氣不佳,可我們談的那幾位,是偷盜技術神乎其神的神偷,哪怕有全副武裝的商隊都抵擋不住的那種,連許多達官巨賈都深患之。區區剪徑匪人,根本不可與之同日而語。”
駝背人咧開干裂嘴唇,繼續以難聽聲音道:“云州境內,唯有‘采茶人’可當神偷之名。呵呵,你們說的神偷,盡只招惹凡夫俗子,敢把手伸到武林門派口袋里嗎?”
客商一下子啞口無言,捧起面前大碗茶,怏怏喪氣地喝了一大口。
有寡聞少知者不明所以,向旁人打聽采茶人為誰,才知“采茶人”是近來聲名鵲起,只偷神兵利器的怪盜。
采茶人偷盜之術神乎其神,不論這家幫主的傳世寶刀,還是那家掌門的定制利劍,但凡云州兵器譜上有名有姓的,都有可能被其妙手盜之,甚至連有家宗主夫人藏在肚兜夾層里的飛鏢都被偷了。
其來無影去無蹤,無人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是每次得手之后,必在現場留下些茶葉為證,便得了“采茶人”之名。
有人道,采茶人是義賊,只盜兵器,不曾傷一人性命;也有人說,采茶人下手的目標里,不乏豪杰英雄,當是魔教教徒;還有人云,采茶人乃消失已久的盜門傳人,為盜門重出江湖打響名號……眾說紛紜,不一而足。
一月來,云州境內三十三城,竟已有十六城被采茶人光顧過,各派丟失的神兵利器,足有四十多把。
見茶攤上每一桌的話題都跳到“采茶人”身上,人們臉上驚訝惶恐艷羨神色不一而足,駝背人嘿嘿低笑,從座位上站起,又拉起身邊竹簍,正準備離開,卻聽另一桌上傳來一道話語,動作立馬停住了。
“‘采茶人’不過雞鳴狗盜之輩,只敢用鬼蜮手段暗算小門小派,遇到名門大派敢不躲著走?”
說話的是一名白袍白衫白褲白靴的少年,臉上稚氣未脫,身邊還坐著六個與他相同打扮,但歲數更大一些的男女,每一個人手邊,都放著一把入鞘之刀。
駝背人放下竹簍,里面的東西發出金屬脆撞聲,重新坐好,卻沒繼續搭話,而是覷眼打量起了這一行人。
“小門小派?還真敢說。”茶攤上有人對白衣少年的說辭不以為然,“被采茶人光顧的勢力里,‘鐵拳幫’,‘玄龜派’這些都是一方豪強,官府都要給三分面子,‘絕崖宗’傳承三百余年,更是云州數得著的大派!”
白衣少年面露譏嘲之意,正欲開口,卻被另一名年紀比他略大些的師兄喝住了:“劉師弟,人多耳雜,莫要多言。”
“是了,齊師兄。”
白衣少年不再和旁人說話,臉上盡是傲意。
尋常人只道這是群初出茅廬沒見過世面的宗門弟子,駝背人卻已從他們舉手投足和說話語力覺察到,這七人中得有四五人修煉出了精深內力,略一思慮,就對他們的身份猜了個七七八八。
“人人一身白衣,又人人一柄刀,能是哪里的人……曉得了,他們此來,多半是來對付我的。可就這呆蠢模樣,根本只會多送我幾把刀。”
駝背人不動聲色,等這群白衣少男少女們喝完茶,騎上一群白馬走了以后,才放下手中茶碗,背起竹簍,騎到一頭黑驢上,往湘云城里趕去。
進城以后,駝背人尋了個粗陋客棧,給了小二兩錢銀子,要了間頂樓帶壁櫥的偏房,另吩咐他把黑驢喂好。到了房里,駝背人先將竹簍摘下,放進壁櫥里,然后從懷里摸出了一把銅鎖,鎖住了壁櫥,才躺到床上去睡覺。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月上梢頭之時,駝背人睜眼起身以后,檢查了一下銅鎖,接著從窗子處縱身一躍,翻了出去。
從窗子跳出來以后,駝背人好似身下生風一樣,掠著空就飛出去七八丈遠,直到了另一房屋,腳尖往屋檐上再度一點,無聲無息間就再度騰飛而起,又是七八丈。
駝背人飛掠在湘云城上空,矯捷如一只穿梭在雨里的燕子。哪怕讓江湖上一流的武學宗師們看見了,也要大贊一句好俊的身手。輕功做到這般快并不難,但所落之處纖塵不起,聲息全無,就世所罕見了。
沒多少工夫,駝背人就一直飛掠到了湘云城中央,直到了一個二層樓閣上,才定身停住,蹲了下來。
十幾丈外,有一高宅大院,院內似是點了許多不夜燈,恍若白晝,院外有許多穿著同樣服飾,拿著刀劍的人在巡邏。
駝背人嘴角咧出絲笑容,在高宅大院附近的樓閣飛掠了小半圈,終于找到個落單的巡邏者,右手一揚,隔空射出一根細針,正中其后頸。那巡邏者一聲不吭地倒往地上,駝背人一躍而下把其扶住,又一躍而起帶著其身體躥入數丈外的漆黑小巷,前后也就一息。
不過小半刻時間,駝背人已換上巡邏者的衣服走了出來,而原來的巡邏者已在一堆雜物里睡如死豬。
這時的駝背人已經不再駝背,臉也變了,和之前的巡邏者幾乎完全相同,就是神情十分僵硬。偽裝成了巡邏者的駝背人回到院墻邊上,裝模作樣剛走了兩步,就迎面碰上了另一個巡邏者。
“兄嘚。”駝背人突然彎下腰,把那人嚇了一跳,捂著肚子說,“我肚子好痛,先去茅房大解,你替我一會兒。”
說著身后發出“噗”的一聲響,似是放了個屁。
“快去快去!”
那人連忙捂住鼻子。
駝背人隨后一路小跑著一直進了大門,進了門后瞥著哪里黑就往哪里跑,一路上別人見其滿頭大汗,彎腰捂肚,屁股后面還“噗噗”直響,就紛紛皺眉捂鼻,誰也不攔下問話。
嗅著一絲臭氣,駝背人還真找到了茅房,進去后過了些許工夫,就回到了院里,提著刀裝作巡邏的樣子。院內拿刀劍走動者甚多,駝背人心中發笑:“提防神偷怪盜,人多不如人少。人一旦多了,就容易被渾水摸魚。”
這時候,駝背人忽聽到會客廳之內,傳來一陣爽朗豪邁的笑聲:“哈哈哈!有諸位少俠在此坐鎮,那‘伐竹客’只要敢前來奪刀,管教他有來無回!”
駝背人先是一愣,然后走到會客廳前,側眼看去,發現白日在茶攤見到的一眾白衣少男少女皆在其中,廳堂正中坐著一名魁梧中年人,面色盡是喜意,顯然就是剛才發出笑聲者。
這場景實在預料之中,駝背人卻心思微亂:“‘伐竹客’是什么人物?‘云墨派’的弟子過來,難道不是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