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苦吼完,酒肆寂靜。
假扮成伙計的侍衛們,震驚地看著他,心中的敬佩和同情猶如滔滔江水。
他們的首領,太硬氣了!
他是拿命來硬氣這一回啊!
南寶衣眨了眨丹鳳眼,安慰道:“夫君,既然活兒還沒做完,那你安心去做就是。畢竟,飯什么時候不能吃?”
蕭弈握住她的小手,捻了捻她嬌嫩的指尖。
他側目,深深盯了眼十苦,才去搬酒壇子。
十苦又喜又怕,還有幾分暗爽。
他吆喝道:“蕭弈啊,好好干,下個月給你加月錢啊!”
蕭弈沒搭理他,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狠狠記了他一筆。
南寶衣溫溫柔柔地向十苦告辭。
轉身時,唇線瞬間毫無弧度,丹鳳眼更是陰沉如水。
狗掌柜為難她的夫君,這筆賬,她記著!
十苦撓撓頭。
不知怎的,他總覺得后背有點發涼。
南寶衣回到觀書胡同的小宅院。
她想著夫君辛苦,于是鉆進小廚房一陣搗鼓,打算為蕭弈煮一頓美味又有營養的晚膳。
可她不會炒菜。
她打開櫥柜,小廚房里的東西倒是齊全,連面粉都有。
她打算為蕭弈包餃子。
請了住在隔壁的羅娘子過來指導,她聽著羅娘子細細講怎樣剁餃子餡兒,聽得實在頭疼。
要摻和那么多餡兒料,真是麻煩。
半晌,她撫了撫小圍裙,笑道:“罷了,我家夫君不愛吃餃子,我還是為他煮面條吧。”
面條多簡單呀!
羅娘子嘴角抽了抽。
這新搬來的小娘子,忒不賢惠,真是可惜了那位美郎君。
兩人正在廚房和面,院子外面忽然響起叩門聲。
南寶衣凈過手,打開院門,門外烏壓壓站著一堆人,有街坊鄰居,還有一堆仆婦丫鬟。
一頂漂亮的綢面軟轎停在不遠處,見她開門,一個丫鬟急忙跑到軟轎旁,對轎子里的主人家說了幾句話。
南寶衣便看見轎簾被挑開。
從轎子里走出來的貴婦人,約莫四十歲左右,穿金戴銀,膚白窈窕,只是過于高挑的柳葉眉和顴骨,為她添了些刻薄兇相。
羅娘子驚呼:“我的天,她又來了!”
南寶衣不解:“她是誰呀?”
“她啊,是大司徒的夫人,姓柳。”羅娘子滿臉忌憚,“小娘子應當聽說過,那些上品士族很講究自家聲望。所以不知從何時起,那些官員夫人,開始喜歡來咱們百姓家中噓寒問暖,為她們夫君營造出愛民如子的形象。”
南寶衣看著姍姍而來的貴婦人。
她記得,姐姐就是去了大司徒府。
那么這位貴婦人,便算是姐姐的長輩,不知可否向她打聽一下姐姐的消息……
她想著,忽然注意到羅娘子臉上的忌憚。
她小聲問道:“羅姐姐,官員家屬體察民情,是好事,你怎么一臉糾結?”
“如果真是體察民情,那當然是好事。”羅娘子擦了擦汗,“可她哪兒是來體察民情的,分明是來耍威風的!”
她解釋:“前兩天,劉家娘子招待了她。她進屋后挑三揀四,嫌茶不好,嫌飯菜糙,又數落劉家娘子穿得不講究,讓丫鬟扔掉了劉家娘子所有衣裳,給她換了一身絲綢襦裙。咱們這些市井婦人,整天干活,哪能穿得精貴?劉家娘子當場就氣哭了!”
南寶衣咋舌。
看來這位柳夫人,不是善茬啊。
柳夫人已經被簇擁著走了過來。
她身邊的仆婦,端著架子吆喝:“聽說觀書胡同新搬來一家人,就是你家吧?我家主上官拜大司徒,我們夫人是代替主上,來體察你家民情的。你若是有困難,可以告訴夫人,夫人自會為你當家做主!”
南寶衣不怎么想讓她們進家門。
可是看在姐姐的份上,她還是客氣地把一群人請進院子。
羅娘子瞧著,心臟撲通亂跳,總覺很不妥當。
她想了想,快步去酒肆請蕭弈回來。
屋舍里。
南寶衣請柳夫人入座,一邊沏茶,一邊琢磨如何開口詢問姐姐。
她端起茶盞,送到柳夫人跟前:“請。”
柳夫人不悅蹙眉。
老仆婦連忙擺手:“我們夫人不喝別人家茶的,茶盞臟不臟另說,那茶水,透著一股子澀味兒,哦喲,那哪兒是人喝的?”
南寶衣:“……”
捧著茶的手,微微一僵。
這是來體察民情的,還是來當祖宗的?
她家茶葉都是夫君從外面帶回來的,她嘗著味道極好。
茶盞也是夫君購置,每日擦洗得干干凈凈,一點兒也不臟。
她挑了挑眉,念在姐姐的份上,懶得跟她們計較。
柳夫人環視屋舍,開始例行談話:“當今皇后娘娘英明神武,朝堂吏治清明,你們這些百姓,應該活得很幸福吧?”
“還行。”
“你夫君是做什么的?”
“酒肆伙計。”
“一個月多少銀錢?”
“二兩。”
柳夫人的神情里,多了幾分鄙夷。
她道:“我每月購置胭脂水粉,都要花上二十兩銀錢。你們全家只靠這點月銀,是怎么活下來的哦?”
這貴婦人不食人間煙火,南寶衣無言以對。
柳夫人打量她渾身上下,又道:“我像你這個年紀,首飾頭面有足足十套。可你呢,連根銀簪子都沒有。所以說咱們女人,哪怕用盡手段,也要嫁進富貴人家。你只嫁了個酒肆伙計,我看你這輩子算是毀了。不過你年紀小,其實和離再嫁也是來得及的。”
說完,一臉理所當然地扶了扶金步搖。
南寶衣被她惡心得不行。
照她的標準,天底下大部分女子都得和離再嫁!
她忍著氣,禮貌問道:“柳夫人,你府上是不是有一位叫南胭的姑娘?她是我姐姐,是前段時間去你們府上的。不知她現在過得好不好?我很想念她。”
問完,她察覺到屋中氣氛突然陰沉。
柳夫人胸脯起伏得厲害,睚眥欲裂,顯然是被觸碰到逆鱗。
她打量南寶衣,翻臉道:“我當是誰,原來你是她妹妹!那狐媚子一進府就惹是生非,仗著姿色,整日纏著我兒不說,還故意弄死了我沒出世的孫兒!她弄死我的孫兒,我就弄死她的至親!來人,給我打!”
仆婦們立刻操起棍棒,準備打南寶衣。
左不過一個酒肆小伙計的發妻,打死也就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