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南寶衣沐過身,換了件梨花白的裙衫,用一根紅綢束在發尾,剛踏出門檻,就瞧見小阿弱安靜地坐在臺階上,正低頭編織秋海棠花環。
她在小家伙身邊坐了,摸摸他的腦袋:“還在為白天的事難過嗎?”
小家伙搖搖頭:“阿娘,四皇叔教導我,人生苦短,不要為不值得人難過,所以我早已不在乎徐家的事。”
南寶衣捧著臉:“那你在煩惱什么?”
小家伙像模像樣地吁了口氣:“裴家姐姐又不搭理我了,我打算送她親手編織的花環,好好哄一哄她,就向父皇哄阿娘那樣。前幾日路過寢宮的時候,我曾聽見父皇對你說思之如狂,阿娘,我對裴家姐姐,大約也是思之如狂的。”
南寶衣噎了一下。
這小屁孩兒,他知道“思之如狂”是什么意思嗎?
也怪二哥哥,沒事兒說什么情話,給小孩兒學去了多不好啊。
她正兒八經:“小孩子家家的,正正經經道歉就好,說那些話反倒不好。”
她喊來東宮的護衛,派他把花環送去裴家。
阿弱放了心,又稚聲道:“阿娘,你還在為曾祖母傷心嗎?”
見南寶衣不說話,他主動抱抱她,安慰道:“曾祖母只是變成了小孩子,可她仍舊是曾祖母呀!咱們好好照顧她,就像她照顧小時候的我們那樣!阿娘,以后我可以和小舅舅一起陪她玩兒!”
只是變成了小孩子……
南寶衣忽然淚水盈盈。
她望向小家伙,小家伙笑起來十分俊俏,彎彎的眼睛滿是溫暖,像是冬夜的星星和夏天的螢火蟲。
她抱住小家伙,又感動又喜歡。
到了深夜,阿弱被嬤嬤領去睡覺了,南寶衣仍舊坐在臺階上,仰頭凝視漫天繁星,秋夜泛涼,她忍不住搓了搓雙臂。
正出神時,一件厚實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肩上。
她望去,二哥哥不知何時來的,撩袍坐在了她的身邊。
他道:“聽說祖母病了,因此過來看看。”
見南寶衣不說話,他眸色深沉些許。
昔年在錦官城時,他曾立下誓言,如果他的小姑娘不想努力,那么他愿意把她藏進自己的羽翼之下,千嬌萬寵好生呵護。
如果她想憑借她自己的力量,鷹擊長空青云直上,那么他也愿意放開手任她翱翔。
如今,他的小姑娘怕是飛累了。
金絲雀,也是時候飛回屬于她的金絲窩了。
他伸手攬過南寶衣的腦袋,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他輕聲:“南嬌嬌,我的肩膀,從來就不是擺設。”
南寶衣怔了怔。
她望向男人,他的下頜線條硬朗漂亮,透著過去所不曾有的貴氣和冷峻,眉目更是猶如高山,是非常沉穩可靠的模樣。
額角帶著幾處難以發現的細小傷疤,順著衣領往下,她知道他的軀體上也殘留著很多新傷舊傷,全是這些年南征北戰留下的功勛。
她的二哥哥,是頂天立地的男人。
南寶衣眼尾濕潤。
她疲憊地靠在他的肩頭:“二哥哥……”
秋蟲窸窣。
今夜靜謐,月色很美。
“封后?!”
大司馬府。
白白胖胖的徐夫人剛哄著女兒睡下,聞言,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南寶衣那樣的,真能當皇后?!她的罪名都還沒有洗脫,她——”
“閉嘴!”
徐越山怒不可遏,恨不能給她兩巴掌:“天子親口跟我說的,還能有假不成?!封后圣旨就在除夕那天,天子讓你作為命婦們的表率,帶頭跟她搞好關系,為她將來封后造勢!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徐夫人嘴唇哆哆嗦嗦,踉蹌著后退兩步。
她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她不是還在宮外嗎?要不,要不我派人去給她送點兒禮?咱們前陣子新得了一對黃金玉如意,不如——”
“蠢貨!你以為南家稀罕咱們那點寶貝?!”
徐越山氣得捶桌。
他撩袍落座,一口氣喝完一大碗冷茶:“今非昔比,如今長安城不是沈皇后說了算,也不是世家高門說了算,而是新帝說了算!新帝的心尖尖上藏著誰?還不就是南寶衣?!送上門給你攀附的機會,都叫你弄得雞飛蛋打!我這前程,怕是被你毀了!”
徐夫人面如土色,顫巍巍地給他添茶:“夫君乃是天子的得力干將,天子又怎會因為一個女人——”
徐越山見她毫無悔意,氣得端起那碗茶潑在她臉上,氣沖沖地拂袖離去。
徐夫人雙腿一軟,狼狽地跌坐在地。
呆了片刻,她猛然嚎啕大哭。
徐晚婉被爹娘的吵架聲弄醒,拖著枕頭過來,稚聲道:“阿娘,誰欺負你啦?”
徐夫人哭著哭著,瞧見自家女兒站在燈火下,乖乖巧巧,小臉白嫩清秀,長大了必定是個難得的美人胚子……
她突然想起什么。
她連忙擦去眼淚,連滾帶爬地把徐晚婉抱到懷里:“阿娘的好婉婉……將來太子殿下那邊,你可要給阿娘爭口氣……阿娘明日就想辦法,也把你送去國子監讀書……”
徐府鬧騰著。
另一邊,李家祠堂。
李瑟瑟不敢置信:“封后?!”
這段時間她一直被關在祠堂里。
她在中秋國宴時鬧出了天大的笑話,還擅作主張,讓戰爭中失去父親的孩子都到李家書院讀書,害得家里平白支出大一筆開銷,把父親氣壞了,罰她在祠堂抄寫佛經閉門思過。
一盞絳紗燈立在角落,光影幽暗,隱隱綽綽地照出無數牌位。
絳紗燈下坐著一個少女。
小臉剛好隱在紗幔投落的陰影里,蹺著二郎腿,正著嗑瓜子兒,腰間和腕間懸掛的金鈴隨著嗑瓜子的聲音發出清脆聲響。
李瑟瑟坐在不遠處的床榻上,雙手緊緊抓著棉被:“南寶衣何德何能,居然能被封為皇后?!天子,天子他是那樣的好,每次遠遠見到,我都會情不自禁地被他征服……每次聽說他的赫赫戰績,我都會特別崇拜感動……他那樣好,她怎么配得上?!我不服!”
白皙的手背青筋暴起,她滿臉不甘心。
絳紗燈下的少女吐掉瓜子殼兒,輕嗤:“不服又如何?你還能殺了她不成?”
說到“殺”字時,少女拿瓜子的手有些不自然,投落在面頰上的睫毛陰影也飛快撲閃了一下。
也是與五行八卦打交道的人。
她知道有的人被天道庇佑,凡所傷她者,必死無疑。
可她與冷宮里的那個女人達成了交易,她必定要取南寶衣的性命,而她不肯損傷自己的命格,便偷偷過來慫恿李瑟瑟。
“殺了她?”李瑟瑟呢喃,秀眉微微蹙起,“我,我從未殺過人。”
“你若不敢,借別人的手也是可以的。”少女嗓音帶笑,“她得罪的豈止是世家,不是還有寒門嗎?世家向皇權低了頭,可寒門子弟鐵骨錚錚豈肯輕易臣服,若是有人煽風點火……當初宮中品評,她折辱寒門子弟的那些話,可都還歷歷在目呢。”
寒門不會叫嬌嬌受委屈的,嬌嬌寒門有人
------題外話------
謝謝大茅桃10000書幣打賞,謝謝檸檬草、邊家姑娘的打賞,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