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會對你負責的。”
字字入耳。
他的影子罩下來,一呼一吸,全是他的氣息。
右手垂落,手背貼著冰涼的墻壁,手腕被他溫熱的手掌攥著,她的手指無意識微動。
發生過的事,是不會因時間消除的。
說出口的話,當時的心情,亦不會因過去就被遺忘。
熟悉的感覺襲上心頭,又被司笙強行壓制下來。
她神情不變,淡淡開口,“你情我愿的事,沒人讓你負責。”
“我不像你,說話算話。”凌西澤嗓音微涼,裹挾著怒氣。
司笙一時無可辯駁。
她確實有說過一些話,同他做過一些約定,但因二人的分手,那些約定也就化作泡沫。
輕吐出口氣,司笙靜靜跟他對視,道:“凌西澤,你在浪費時間。”
“我愿意。”
毋庸置疑的口吻。
眼皮挑了挑,因他肯定的語氣,司笙沉默幾秒后,才繼續開口:“我跟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凌西澤嘲弄輕笑,“當朋友就是一個世界了?”
微頓,司笙道:“當朋友無所謂。”
“司笙。”
凌西澤驀地喊她,加重語調,卻像是呢喃。
落到耳里時,像極了情話。
耳朵有些癢,司笙微微偏了下頭。
凌西澤又壓近一寸,攥著她手腕的力道一緊,她能感知到他的手指,有些粗糲,有些溫暖。
然后,她聽到他說:“你是不是忘了,你提分手后,我一直沒點頭?”
司笙愕然抬眼。
凌西澤面不改色,繼續說:“我只是沉默,不是默認。”
在司笙無言以對之際,凌西澤又厚顏無恥地下了定論——
“所以,不算數。”
兩人對視,空氣陷入靜默。
片刻后,司笙反應過來,眉目覆上薄怒,“耍賴吧你?”
“就是耍賴。”凌西澤坦然承認,在司笙的冷眼威脅里,語調緩慢地強調,“司笙,你做事講原則。只要我一天沒點頭,我們就只能算冷戰。”
縱然司笙見多識廣,也被凌西澤這一套不要臉的理論驚呆了。
有病!
你踏馬腦子有問題才跟女朋友冷戰五年好吧?!
司笙難得情緒上涌,一堆的臟話,不知該從何罵起。
這時,凌西澤站直身子,往后退了半步。
同時她抓住的畫被力道一拉,直接被凌西澤抽走了。
不是不要嗎?
正在司笙納悶之際,臉皮厚如城墻的凌西澤慢條斯理地開了口,“這幅畫,我收了。就當我們相識紀念日的禮物。”
“凌西澤——”
司笙的憤怒已經到臨界點了。
“另外,我一直對你提出分手的理由很好奇。”凌西澤垂眸打量她,突如其來地說了這么一句。
司笙忽然噤聲。
怒火也發泄不出來了。
凌西澤瞇了瞇眼,兀自猜測,“跟我奶奶有關系?”
徒然提到凌老夫人,沒有演戲天分的司笙,一時沒調整好她的表情。
而,細微的表情落到凌西澤眼里,無疑證明著什么。
“行,我會查。”凌西澤驀地一笑,心情似乎好了些,“不過,你想好了,也可以主動告訴我。”
司笙直朝他甩冷眼,眼刀剜過去,聲音森然,“凌西澤,你有病!”
凌西澤唇畔笑意加深,“你炸毛更有吸引力。”
“……”司笙啞言一瞬,直接被他給氣笑了,“我能揍到你五顏六色更有吸引力,信不信?”
“我信。”凌西澤淡定地說,“所以,我現在要走了。”
說完,凌西澤已經退到門口,兩下解開密碼鎖,轉身就進了屋。
說走就走,一點都沒有霸總的風范。
司笙:“……”
她先前還天真地以為——這、貨、成、熟、了!
瑪德全都是假象!
司笙氣得原地站了三分鐘,才摔門進屋。
門內。
聽到隔壁傳來“嘭”地一聲響,凌西澤才輕笑一聲,換鞋離開玄關。
走進客廳,凌西澤低頭,一看手中卷成軸的畫,眸中有淡淡無奈擴散。
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跟司笙“耍賴”。
但,司笙將事做的那么干脆,擺明了是想送完畫作就斷絕往來……他又怎會如她的意?
只能用點不合常規的手段。
不過——
他沒想到,司笙同他分手,竟是真有隱情。
拿出手機,凌西澤撥通魯管家電話,走至陽臺。
“三爺。”
魯管家的聲音跟寒風一起灌入耳里。
拉開外套的拉鏈,凌西澤面朝呼嘯而來的冷風,問:“你還記得奶奶找司笙的事嗎?”
五年前,司笙在跟他有過第一次爭執,一周后,平靜地跟他提出分手。
凌西澤確實沒給予肯定回應。
斷聯系一周后,凌西澤實在按捺不住,想主動聯系司笙,結束這場“冷戰”。
然而,直至那時他才知道,司笙在這一周時間里,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甚至換掉所有聯系方式。
一直以來,凌西澤都以為,司笙跟他提出分手,只是因那次微不足道的爭執。
直到幾個月前,凌老夫人過世。
在她的葬禮上,魯管家無意中提及司笙,談到凌老夫人在聽說他和司笙交往后,曾興致勃勃地瞞著他去找過司笙……
算時間,就在他們分手的前幾日。
司笙一進門,就扯掉圍巾和外套,懶得管,全部堆在玄關。
燈都沒開,她趿拉著脫鞋進客廳,給自己倒了杯水飲盡后,就直接坐在沙發上。
冷戰?
這個詞剛一竄入腦海,就激起難以遏制的怒火。
虧他能找到這種借口。
可,一瞬間,無數信息畫面都涌上來……
再遇時的暖手袋和奶茶;
在醫院病房的正式相遇;
精心編織的鄰居謊言;
城中廣場的廣告牌;
與她相似卻含義相反的紋身;
數不清的細節。
一次次安排,一個個計劃,有條不紊,步步為營。
來真的?
可,那又怎樣?
他們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自顧自地生活了五年。
就像兩條截然相反的線,同樣的起點,可由五年時間拉出的距離,讓曾經短暫歲月留下的記憶,微不足道。
煩死了!
翌日。
城川醫院,住院部。
剛吃過飯,仍舊在單人病房的易中正,就迎來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凌西澤。
“你來的正好,”易中正坐起身,把人招呼過來,“司笙跟我說事情解決了,她沒做什么出格……”
凌西澤走至病床旁,扶他坐起身,給他在身后墊好枕頭,然后靜靜聽易中正詢問著,就他的疑問一一給了答案。
司笙是易中正一手帶大的,所以他對司笙的脾性了如指掌。
王清歡把王爺爺氣住院一事,著實惹惱了易中正,所以易中正才會讓司笙出手。因為他知道,司笙不會在王清歡跟前吃虧,更不會輕易讓王清歡脫身。
所以,當凌西澤事無巨細地同他講述時,他不僅沒有生氣、擔憂,反而覺得司笙做事暢快。
“你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易中正心明眼亮,察覺到凌西澤的不對勁,主動詢問道。
平時凌西澤來看他,絕不會這么早。
凌西澤給他理好被子,站直挺拔的身形,垂眸看著他,語氣篤定且堅決,“我喜歡司笙。”
愣了足足三秒,易中正才愕然抬頭。
凌西澤的心思,易中正早在初次見面時,就看出一二。
不然,司笙生日前一天,易中正亦不會主動找到凌西澤,跟凌西澤透露司笙每次生日必吃長壽面一事。
可他從未想過,凌西澤會選擇以這種直截了當的方式、用如此簡明扼要的語言告訴他。
他剛緩了會兒,凌西澤又說:“六年前,我跟她交往過。”
這下,易中正徹底震驚了。
他從未聽過這事。
前段時間,宋老拿了一張視頻截圖給他,上面是凌西澤和司笙穿情侶裝的圖。易中正看完后,第一時間就是不信,但因也希望凌西澤能成功,所以他并未言明,在宋老這里便默認了。
不曾想,這位他看好的青年,竟是在六年前就已經成功過。
等等……
易中正抓住重點,疑惑地問:“六年前?”
“嗯。”凌西澤道,“交往了幾個月,后來分的。”
六年前,司笙還在上大學。
那時候他們倆就在一起過?
易中正腦子有些混亂,片刻后,理了理思緒,他才問:“怎么分的?”
“我是被分手,至今不知道理由。”
凌西澤坦誠回答,同時打消易中正的疑慮。
易中正點點頭。
這種缺德的事,像是司笙做得出來的……
對凌西澤報以幾秒同情,又對凌西澤的癡情略略驚訝,易中正在心里又認可了他幾分。
微微一頓,易中正問:“這事,你跟我說做什么?”
眼瞼微垂,眸光明暗交織,凌西澤一字一頓地說:“我這輩子就認她一個人。”
易中正又被他一驚。
畢竟上了年紀,對情感一事還是含蓄的,凌西澤敢于在長輩面前直接表明,易中正難免愣怔。
這年輕人也真是的,句句語出驚人。而且,他話里都飽含一定信息量,任憑易中正再如何見多識廣,也需要時間才能消化。
少頃,易中正心里明了幾分,淡定詢問:“所以?”
“我需要您幫忙。”
終于,凌西澤表明來意。
司家別墅。
寧靜的午后,有久違的陽光穿透云層,透射出縷縷光線。
陽光斜著打入室內,灑落一地的柔軟光亮。
會客廳里,司笙坐在單人沙發上,隔壁是司尚山特地從司家公司里找來的裝修設計師。
此刻,設計師拿著一堆圖紙,配合著電腦,跟司笙詳細講著設計方案。
“司小姐,就選定這套了嗎?”
了解完后,設計師指著某一個方案,小心翼翼地詢問。
“嗯。”
司笙語調淡淡地應聲。
設計師在心里長舒一口氣。
從上午九點抵達,一直聊到現在,他嘴皮子都要起泡了,如今總算是初步確定了結果。
“司小姐,那我先走了。等過兩天我再給您看設計圖。”
設計師站起身,先將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放置好,然后又去整理桌上那一堆圖紙。
司笙斜乜了他一眼。
設計師動作頓時一僵,背后冷汗直流,他強行擠出一抹笑,“司小姐,還有什么事嗎?”
司笙勾唇一笑,“這些圖紙,我挺感興趣的,先放我這兒吧。”
神情微變,設計師訝然地問:“您確定?”
“嗯。”
見到司笙一派淡定自若,設計師緩緩吁出口氣,最終決定還是要跟這挑剔的客戶講清楚。
“不瞞您說,這些圖紙,不是專業的,百分之九十的人都看不懂。”設計師解釋,“電腦上給您看的,都是裝修效果圖。而圖紙上的,大部分內容都屬于內部機關構造,方便我們講解時用的。”
因為客戶是司家的,所以設計師很重視,把能帶的都帶過來了。
若是一般的客戶,設計師壓根不會帶這些專業的圖紙,因為講解遠離的時候,客戶十個有九個都聽不懂。
對于客戶來說,聽得頭昏腦漲,不如直接看效果。
“不能留?”司笙微微瞇起眼。
她似笑非笑,可眼神一掃過來,設計師就感覺一陣寒意,自覺避開。
設計師低下頭,停止整理的動作,只得道:“那倒也不是,您想留下的話,就留吧。”
司笙輕笑,“不送。”
設計師抬手一推眼鏡,識趣地道了聲“下次見”,然后迅速離開。
出門時,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又抬手擦了擦汗。
太恐怖了……
這位大小姐長得確實賞心悅目,可那一身無可忽略的強大氣場,總是有意無意地讓人毛骨悚然。
跟她討論半天,全程小心翼翼,說話間總是被她帶著走,有時連他都不知自己在說什么。
聽說是一私生女……
哪來這么強大的氣勢?
設計師膽戰心驚地離開了,心里分外后悔接了這樣的任務。
會客廳里。
肖嫂端著新的茶水過來。
她斜了眼司笙。
剛剛她就在附近,全程聽了司笙和設計師的對話,她垂眼一掃桌面的設計圖紙,神情愈發不屑。
“司小姐,這些圖紙您真要收著嗎?”肖嫂故意問。
司笙的消息,在網上一搜,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區區高中文憑,連一個藝術類大學都沒上。
這樣的女人,除了臉一無是處。怕是得知司家研究機關術,想表現好一點獲得司尚山的好感,所以才不懂裝懂,強行“看懂”這些設計圖紙了。
可惜她的方向錯了,司尚山壓根就不喜歡機關術,跟司家關系更是冷淡。
“嗯。”
司笙起身。
她冷冷瞥向肖嫂,“以后我談事時,不要老在我跟前晃悠,有點影響心情。”
肖嫂無故挨了一懟,表情甚是難看。
在司家服務多年,雖有不順心的時候,但被一私生女如此懟,卻是她難以忍受的。
幾秒后,她咬咬牙,沒忍住,低聲警告:“司小姐,初來乍到,還是低調點為好。在這個家,不要樹敵太多。”
收起桌上的圖紙,司笙嗤笑一聲,“我也奉勸一句,做好你的本分工作,少動別的心思。”
打她進門起,這位資歷頗深的肖嫂,里里外外都看她不順眼。
當她好欺負呢?
肖嫂臉色一白,咬緊牙關,眼神陰郁地盯著她。
司笙卻沒再看她,拿著圖紙和手提包徑直出門。
從周三起,因為設計師的事,她就一直待在這里。
不過現在她得回去。
今天周五,學校放假,蕭逆要回水云間。
夜色浸潤了天幕。
因在學校開會耽擱點時間,司風眠被司機接回家時,已經晚上七點。他拎著背包,穿透蕭瑟寒風步入客廳。
“小少爺,回來了。”
肖嫂依舊第一個迎上來。
飛快往二樓樓梯看了眼,司風眠收回視線,又環顧空蕩蕩的客廳一圈,似是無意地問:“他們呢?”
肖嫂回答:“老爺在書房,夫人和小姐在樓上。”
三個人的下落,講得明明白白。
卻,唯獨漏掉一個人。
輕抿了下唇,司風眠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問了句,“她呢?”
“司笙?”
肖嫂反應過來,臉上笑意徒然消失,頗為不快,“她下午就走了,說是周末不過來。”
司風眠低頭,悶悶地抓了抓頭發。
也是。
周末學校放假,蕭逆要回水云間住,司笙肯定也會回去。
這樣來算,司笙只能工作日來司家,而他工作日正好要上學。而一旦放寒假,也不知她會時不時來司家,還是跟蕭逆繼續住一起……
也就是說,就算司笙回司家,他跟司笙見面的機會,也寥寥無幾。
這似乎是一件好事,可,心里稍稍的,劃過那么一抹失落。
“小少爺?”
肖嫂的喊聲讓司風眠回過神。
司風眠抬頭,笑了一下,說:“我去書房拿本書。”
“好的。”
一樓的書房是共用的。
以前是司裳和司風眠一起在書房學習,后來司裳考上大學,書房一般就只有司風眠進出了。
司風眠學習用的資料書,一般都堆放在書房里。
書房的門沒關緊,司風眠來到門外,剛想將推門改成敲門,但里面傳來的聲音,卻讓他停下動作。
“陳哥,你跟你女兒關系這么好,有沒有什么秘訣?”
“不是裳兒,是笙兒。我大女兒。”
“怎么著,她成年了我就不能跟她培養感情了?我們是父女,血脈相連的,再過多少年都不會變。”
司尚山在通電話。
司風眠表情頗為復雜。
“她就在這里待了三天,今天說什么都要走,留也留不住。”
“我懷疑是因為司風眠那小子要回來了,笙兒不想見到他。上次見面,他就沒給笙兒好臉色看。”
司風眠:“……”這鍋甩得有點狠。
你口中的“笙兒”壓根就不是在乎別人臉色的人。
“司風眠有情緒?笙兒就沒有情緒了?這么多年,除了她外公,家里還有誰對得起她?她本來就是這個家的人,憑什么回到家里,還要被人甩臉色?”
“我一跟她說話就緊張,怕惹她不高興。”
“我也想多跟她待會兒,但是不知道聊什么。最近她想重新裝修臥室,聊起裝修設計我又不懂,這不,剛買了一堆書想研究呢。”
“哦,聽說她現在在畫漫畫。要給她買推廣嗎?”
“現在的年輕人好像都用電腦畫,不過我已經讓公司去設計新款畫筆了,等他們初步弄好設定后,我再去問問她,專門按照她的喜好來設計。”
站在門外的司風眠,聽著從門內傳來的熟悉聲音,瞠目結舌。
他甚至懷疑這是一場夢。
“她以前想當明星,不過一直沒戲拍,我打算過完年后,投資個電影、電視什么的,她想拍什么就拍什么——”
司尚山的聲音越來越近。
倏地,門被拉開。
來不及躲開的司風眠,正好跟他撞了個滿懷。
司尚山:“……”
司風眠:“……”
父子倆面對面站在書房門口,無言地對視著。
在司風眠心里,高大威武、嚴峻冷酷的父親形象,在這一日,垮得徹徹底底。
這踏馬就一徹頭徹尾的女兒奴。
而且,還是一偏心到完全沒有道理可講的女兒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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