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以前的學生。天才級別的。大二那年非要休學,怎么也留不住。”高教授道,“前兩天讓項文達和左佑給你推薦的,他們復原的機關桌勉強到她設計那款的三分之二。怎么,他們沒跟你說?”
司炳一時啞然。
他們說了,但他沒當回事,也沒詳細去問。
項文達和左佑復原的機關桌,才是原款的三分之二?
他選中項文達和左佑二人,不僅是二人成績優異,還是因為他們的機關桌。
雖說機關桌被人收購了,他沒看到實物,但他看到過視頻演示和設計圖紙,專業又精巧,一下就驚艷到他了。
這年頭,真正懂原始機關術的,越來越少,想找到一兩個,難如登天。
司炳沒有二話就用了二人。
卻沒想到……
聽高教授話里的意思,先前他完全沒考慮的那個人,是真的有點實力的?
“司笙,是哪兩個字?”
穩了穩情緒,司炳不死心地追問。
“跟你一個姓,笙簫的笙。”高教授回答完,奇怪地問,“怎么了?”
“她多大?”
“二十四五吧。”
司炳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大學休學,沒有畢業,自然也沒有大學文憑。
司笙。
二十四五。
三者都對得上。
也就是說,高教授口中的人,真的是剛剛那個無法無天的司笙?
停頓須臾,司炳問:“她很厲害嗎?”
“別的不知道,論機關術,是我見過最厲害的。”高教授壓著不爽回答道。
他一直對司笙休學一事耿耿于懷。若不是司笙一根筋研究機關術,她或許在現代機械上有更大成就。
司炳無言地朝會客廳看了眼。
沒有剛剛那一幕,或許還好,可剛那件事過后,注定沒法跟司笙談合作。
“我會考慮的。”
司炳簡單說了幾句,明顯聽到高教授對他躊躇的不滿,他萬般無奈,只能找借口結束通話。
呼了口氣。
司炳調整好表情,恢復冷靜從容。
司笙。
本以為就是個不入流的私生女,一無所長、自以為是、狂妄自大,仗著有人撐腰就耀武揚威,典型的貪慕虛榮、愚不可及。
卻沒想到,轉折突如其來。
前腳他母親還在嘲弄她的高中文憑,高教授后腳就告訴他:她跟你一個學校的。
臉有點疼。
不過——
事已至此,他絕不會向司笙低頭,更不可能找司笙合作。
他也不信,司笙真有高教授吹噓的那般厲害。
再厲害又如何?
倘若他請來的有經驗、閱歷的專家都無法研究出來,她這種目中無人的女人,怎么可能辦得到?
司尚山早早下了班。
不因別的,而是司笙今天回司家,他迫不及待早點回來。
可,回家的路上,卻接到章姿的電話,哭著指責了司笙一通,說話顛三倒四的,聽得他頭昏腦漲。
得知嫂子歐陽秋、司炳都在家里,司尚山擔心他們合伙欺負司笙,再三催促著司機快些,趕回了家。
一進門,連迎上來給他提包的肖嫂都沒看一眼,直奔會客廳。
“爸。”
“尚山。”
司裳和章姿一前一后地跟他打招呼。
司尚山目光一掃,只見會客廳的沙發上,坐著四個人。
章姿似乎哭過了,兩眼通紅,妝容憔悴。司裳面色蒼白,挽著章姿的手腕,低眉斂目的。
歐陽秋毫無趾高氣揚的氣焰,眼神游離,臉色慘白,失魂落魄的,像是被嚇得不輕。
就算是素來笑瞇瞇的司炳,此刻都收斂了笑意,表情頗為嚴肅。
莫名的,見他們一個比一個慘,司尚山心里舒了口氣,懸著的心也稍稍放下了。
司笙應該沒吃虧。
“笙兒呢?”
司尚山適時收回視線,詢問的口吻滿是冷靜。
章姿回答:“在書房。”
“我去看看她。”
司尚山說完就走。
“司尚山!”
歐陽秋驀地竄起身,厲聲叫住他,語氣激動。
聞聲,司尚山眉心輕擰,回過身,視線涼涼地盯她。
歐陽秋仰起頭,因情緒激烈而雙手握拳,氣勢洶洶地指責,“你知道司笙做了什么嗎?!”
司尚山順勢問:“她做什么了?”
“她差點殺了我!”
歐陽秋瞪著他,怒目圓睜。
側身,她指著還插在沙發里的刀片,身形微微顫抖,怒不可遏道,“你看到了嗎?這就是她干的!我剛剛就坐在這里,這刀片哪怕稍微偏移一公分,我都有可能沒命了!司笙這是蓄意殺人!”
深吸一口氣,歐陽秋繼續道:“我告訴你,之所以沒報警,是看在司家的份上,是看在你的份上!不然司笙早就被警察帶走了!”
歐陽秋很生氣。
章姿早給司尚山打過電話,結果司尚山回來后,卻對他們不聞不問,徑直沖著司笙而去。
她在司尚山家受此驚嚇、恥辱,還無法討回公道,眼下自是怒火滔天。
“小叔,我媽被嚇得不輕,這件事,必須給個解釋。”
司炳站在歐陽秋身邊,嚴肅地盯著司尚山,態度頗為強硬。
這件事決不能善罷甘休。
他們來司尚山家做客,結果被一個私生女來個下馬威,傳出去,他們豈不是成了笑話?
掃了眼沙發上插著的刀片,司尚山微微一愣,不過很快就將那抹錯愕收了起來。
取而代之的,是席卷而來的憤怒。
他沉下臉,冷聲問:“嫂子,好端端的,你若不招惹笙兒,笙兒能無故對你出手?”
提起這個,司尚山就來氣。
他不在家,司笙難得回來一趟,結果不僅沒讓司笙好好休息,還讓這母子倆給她找事了。
以前沒分家時,他和易詩詞跟司家的人住一起,跟歐陽秋相處過一段時間,自是清楚歐陽秋是什么角色。
當面一套、背面一套,不是什么好玩意兒。
“司尚山,你講不講道理?!”
見他如此理直氣壯地護犢子,歐陽秋險些被他氣瘋了。
司尚山哼了一聲,“是我不講道理,還是你們不講道理?你們有四個人,笙兒就一個人,勢單力薄的,能在你們手上討到好處?退一萬步說,你們要針對她,還不準她正當防衛了?”
四人:“……”驚、呆、了。
見過護犢子的,沒見過這么護的!
你家笙兒勢單力薄?
你家笙兒正當防衛?
她那一招致命的身手,足以以一當十,怕是打他們四個連帶肖嫂都不帶費勁的!
看到沙發上的刀片,等于是鐵證如山,你是如何缺心眼,才能顛倒黑白地將司笙描繪成“受欺壓”形象的?!
司炳算是比較理智的,不過司尚山這一套說辭,也讓他有些懷疑人生。
深吸口氣,司炳盡量用冷靜口吻道:“小叔,就司笙那身手,就算我們四個真合起伙來,也欺負不了她。”
“司尚山,你長著眼睛,就不會睜眼看看嗎?”歐陽秋指著刀片,“這能叫正當防衛?!”
“我看到了,這確實不叫正當防衛。”
司尚山不緊不慢地說著。
沒等眾人松口氣,就聽得他話鋒一轉,繼續道:“這是我家的沙發,她是我家的人,她想怎么損壞就怎么損壞,她要是高興了,我能給她買個百八十沙發當靶子。”
他做了總結:“她性子頑劣了些,在自己家戳破了自家沙發,怎么能叫正當防衛?”
四人不約而同地睜大眼睛。
這一套自圓其說的邏輯,令他們瞠目結舌。
司尚山又一看歐陽秋,濃黑的眉緊緊擰起,直接開誠布公:“嫂子,你是什么樣的人,我們心里都有數。向來只有你欺負別人的份,司笙區區一二十幾歲的小姑娘,還奈何你不能。”
忽然被捧高的歐陽秋,氣得直咬牙。
被她氣血上涌,司尚山又開門見山地說:“我沒有限制晚輩來往,因為他們是無辜的。不過你,我這里就直說了,我家里不歡迎,以后就不勞煩你跑那么遠來串門了。”
他將話說得直白,不留任何情面。
不止是歐陽秋,就連章姿、司裳、司炳,都震驚地盯著他。
說到這份上,等同是撕破臉皮了。
歐陽秋氣得渾身在抖,站著搖搖欲墜,眼看著就要倒下,司炳趕緊伸手扶住他。
“小叔,我尚且還叫你一聲小叔——”司炳忍無可忍,臉色徹底垮了,“說話做事,不要太過分。”
“這話你跟你媽說去!”
司尚山絲毫不給他面子,冷聲回著,轉身就走。
司炳臉色變了又變。
他知道司尚山不歡迎他,也不喜歡他們全家,但以前也沒過分到這份上。
這一次——
太不給面子了!
他分明是來幫司裳、章姿找回顏面的,沒想他和母親的顏面,卻丟得一干二凈。
“爸!”
司裳再也坐不住了,剛喊一聲,眼淚就簌簌往下掉。
她淚眼模糊,看著司尚山的背影,控訴道:“你是不是太偏心了?!”
她沒想到,司尚山一回來,誰也沒問,也不調查,一顆心直接偏向司笙。
見他們一個個如此難堪,他一句場面話都沒有,第一反應竟是擔心司笙被他們欺負。
一樣都是女兒,他為何這么偏心?!
司尚山平靜地看她,幾秒后,語氣沉穩地開口,“你若能待她如親姐,我也不至于偏向誰。”
話音落。
司尚山走向書房,沒再回頭。
司裳是章姿一手帶大的,有什么毛病,司尚山心里一清二楚。
因他的偏心,她們肯定對司笙心存芥蒂、記恨于心。這次司炳、歐陽秋過來,定然是跟她們二人串通好的,想給司笙下馬威。
若不是他們主動找事,以司笙的脾氣,她又怎稀罕搭理他們?
偌大一個家,誰都不接納司笙,他再不幫著司笙,司笙又有什么回家的必要?
書房一扇門,隔絕了外面所有動靜。
叩。叩。叩。
“笙兒,你在嗎?”
伴隨著敲門聲傳來的,是司尚山的輕聲詢問。
開門的,不是司笙,而是設計師。
“司總。”
設計師沖著他點頭哈腰。
見到設計師,司尚山神情嚴峻幾分,問:“談完了嗎?”
“談完了,談完了。”
設計師郁悶至極,往后看了一眼。
真是太服氣了。
入行多年,他從未見過如此挑剔的顧客。這幾個小時,他給出無數個設計方案,司笙都不滿意。
直到剛剛,司笙干脆留下他帶來的一堆圖紙和方案,擺擺手,允許他離開了。
看樣子后面還有得折騰。
“那行,辛苦了。”
司尚山察言觀色,看出他疲憊不堪,對他態度好轉了些。
“沒事沒事。”
設計師趕緊客氣幾句,然后火急火燎地告辭了。
他一走,司尚山才進書房。
司笙沒有使用書桌,占據沙發和茶幾,茶幾桌面擺滿了圖紙。
見他進來,司笙看了一眼,沒有說話,整理著那堆圖紙。
在茶幾旁站了片刻,原本在會客廳還無比強硬的司尚山,此刻像是喪失所有底氣,有點虛。
“笙兒,他們沒欺負你吧?”司尚山好聲好氣地問。
司笙整理圖紙的動作一頓。
她略微奇怪地抬眸。
本以為,司尚山進書房,是聽到章姿、司裳她們的“告狀”,前來責問她的。
沒想,跟她所想的,正好相反。
微頓,司笙垂下眼瞼,淡淡道:“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
得到司笙的肯定,司尚山這才徹底放下心,長吁了口氣。
“他們呢?”司笙索性問道。
“他們?”司尚山連忙道,“我讓歐陽秋和司炳以后少來,盡量不礙你的眼。如果他們再來騷擾你,你不用對他們手下留情。”
“……哦。”
司笙對這答案頗為驚奇。
她本以為司尚山會大發雷霆的。
將司尚山此般表現看在眼里,司笙微微一頓,瞥了眼旁邊的空沙發,“你不坐嗎?”
“坐坐坐。”
忙不迭地點頭,司尚山趕緊坐下了。
將圖紙全部一收攏,司笙懶洋洋道:“正好,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啊,”司尚山沒反應過來,“什么?”
他進來前,做好心理準備,打算迎接司笙的責怪與怒罵的——質問他,為何接她回來,還讓她遭此針對。
沒想到,就這么輕描淡寫幾句話,司笙就將話題繞開了。
儼然沒將先前在會客廳里的事放在心上。
司笙問:“聽說易詩詞是學室內設計的?”
“對。”
司尚山一想,趕緊點頭。
瞇縫了下眼,司笙又問:“她有在你家工作過嗎?”
“算有吧。”
司尚山如實回答:“她跟我回司家時,我爸剛準備往室內設計轉行,缺人手。她當時懷著孕,本來可以好好休息的,為了討我爸歡心,也去幫忙工作。不過沒去公司,一般都在家里畫圖紙。”
“上次給你的那些圖紙,基本都是她那時候畫的。”一頓,司尚山又補充,“不過,她畫得應該挺多的,保留下來的只有一小部分。”
司尚山不懂室內設計,更不懂機關術,幫不上什么忙,所以都是易詩詞跟司銘盛直接對接的。
他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告訴司笙。
至于司笙為何詢問這些,司尚山半個字兒都沒問。
二人一問一答,說著關乎易詩詞的話題,氣氛勉強算得上是和樂融融。
會客廳里。
“小章,不是我說你,司尚山的心再這么偏下去,你直接跟他離婚得了!”
被氣得癲狂的歐陽秋,在司尚山走后,憤怒地給章姿撂下這么句話,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司炳被拂了面子,臉色也不好看。
朝這對備受打擊的母女看了眼,最終一句話也沒有說,跟在歐陽秋后面離開。
“媽,以后在家里,是不是就司笙的天下了?”
司裳熱淚盈眶,委屈地拉著章姿。
“不可能!”
章姿臉色一沉,斬釘截鐵地說道。
司裳被她厲聲的口吻驚了驚。
“裳裳,你要爭氣。”章姿捧著她的手,“好好讀書,好好畫漫畫。只要你跟眠兒爭氣,咱們在家里總有一席之地。司笙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囂張不了多久的。”
聽到章姿口中說出“漫畫”二字,司裳臉色就是一白。
她緊抿著唇,后怕恐慌感再次席卷而來。
司笙她知道……
“聽到了嗎?”章姿倏地問。
“……嗯。”
司裳無力地點頭。
心情難受到極致,卻沒等來章姿的安慰,而是更沉重的壓力。
她深深吸了口氣,爾后,又緩緩地吐了出來。
漫畫的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不對!
就算知道又如何?
她的《第一廢墟》發布得早,這是實打實的鐵證。無論分鏡本的主人是誰,都沒無法奈何她。再者,司笙手上肯定沒有證據,不然,司笙早就將證據公開,還至于暗地里諷刺?
想至此,司裳一顆焦慮緊張的心,漸漸被安撫下來。
這時候,只要她抵死不認,誰也拿她沒辦法。
她若被司笙嚇到,只會自亂陣腳。
司裳眼瞼微一垂,旋即抬起來,定定地盯著章姿,道:“媽,我會讓爸知道,司笙不值得他偏心。”
司尚山和司笙聊完后,天色差不多黑了。
知道這段時日司笙都要住胡同,司尚山雖然遺憾,但表示理解,只是執意讓司笙吃了晚餐再走。
索性在哪兒都是吃,留在司家還能吃到喜歡的菜,司笙沒有拒絕。
晚餐時間,章姿和司裳都沒有下樓。
她們無聲的抗議,司尚山完全沒放心上,只惦記著司笙吃得是否滿意。
肖嫂畢竟是偏向章姿、司裳的,經得司尚山默許后,準備了兩份飯菜,一一敲響章姿、司裳的房門,把飯菜送給她們。
“肖嫂,我不想吃。”
拉開房門的司裳,見著門外的肖嫂,明顯情緒不高。
“小姐,好歹吃一點。”肖嫂往臥室里看了眼,勸說道,“你不是在工作嗎?不好好吃飯,填飽肚子,怎么有力氣工作?”
司裳抿了抿唇。
畢竟是肖嫂一番好意,司裳猶豫了下,最終還是讓開一步,讓肖嫂進臥室。
“哎,小姐吃飯要緊。”
肖嫂笑著說,走進門。
她將端盤放到小茶幾上,卻沒有及時離開,而是從端盤下面,抽出了一份打印的紙張。
司裳看了一眼,下意識把門關上。
“這是?”
司裳好奇地問。
“哦,這是我剛收拾書房的時候看到的,我也不懂,看著像是漫畫。”肖嫂直接將紙張遞給司裳,左右環顧一圈,故意道,“我想著是不是小姐你落下的,就順便給你拿上來了。”
司裳看了她一眼。
肖嫂跟她一對視,就避開了目光。
司裳從未在書房工作過,這漫畫顯然不是她的。肖嫂自然也知道。
這一份漫畫,只能是司笙的。
先前司笙說自己是漫畫家、但不肯拿出漫畫作品一事,被肖嫂看在眼里。在肖嫂看來,司笙定然是畫的不怎么樣,所以才隱瞞的。
眼下有機會接觸到司笙的漫畫,肖嫂看不懂畫得如何,但不影響她拿給司裳看看。
肖嫂的意思,司裳心知肚明,眸光微微閃爍著,她沒有說話,低下頭,趕緊翻開漫畫。
漫畫名:《來自遠方的呼救》。
------題外話------
司笙:慘,誤傷友軍。
來,有沒有人看出,安排陶樂樂漫畫被司裳發現這個情節的意圖?
我記得上架前的情節總被你們get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