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一個人,就在這里,你隨時可以拿走。”
司笙沒穿外套,著一件毛衣長褲,腳踩拖鞋,涼風迎面而來,隨著衣領、袖口、褲腳往里鉆,絲絲涼意爬過肌膚,拂過豎起的汗毛。風過無痕,似是不留痕跡,可,殘留給感官的記憶,從不騙人。
如同他的話。
一句話,似隨意,似赤誠,輕描淡寫中飽含力度,風一吹就散在空氣里,可一晃而過的言語,看不見摸不著,卻像極了烙印,同樣殘留于體感和記憶。
手指蜷縮起來,指甲戳著掌心,襲來鈍鈍的痛感,卻抹不去胸腔那翻動的滾燙。
“你要真是一個人,我拿走也就罷了。”
背影籠在光里,颯然灑脫,司笙呵出口白霧,狹長的眼微微彎起,如一彎新月。
她轉身欲走。
倏然,身后那人放緩語氣,并不失落,只有縱容:“那在你做好準備來拿之前,可以換個別的。”
司笙疑惑回眸:“什么?”
燈光從敞開的門里透射出,在臺階院落拉出一道方形的長格,落下司笙的影子。凌西澤站在陰影里,濃郁的暗夜仿佛隨時能將他籠罩,可筆直而立的他,像極了指引方向的明燈。
他說:“過兩天給你。”
“哦。”司笙微怔,欲回身時,又淡淡補充,“慢走。”
她進了屋。
凌西澤松口氣,眉眼沾染上的些微笑意,如能融化冰雪。
翌日,清晨。
窗簾沒拉,天剛亮。
外面狂風忽作,寒涼刺骨,樹葉被吹得翻騰,簌簌作響,天幕暗了又暗,屋內則是另一片天地,溫暖舒適,睡在被窩里的人,骨頭都酥得懶得動彈。
在枕頭亂動的生物,攪亂司笙大早的清夢。
眉心輕皺,司笙微微睜開左眼,掀起的細縫里,隱約可見一團白毛。
大腦一瞬清明幾分,司笙徹底睜開眼,見到霜眉在枕邊打滾,舔舐著它的爪子。
再一瞥臥室的門,赫然發現門口開了一條縫,黑黝黝的。
“喵嗚”
似是發現司笙醒了,霜眉立即湊上前,一跳一踩,直接落到司笙的肩膀。
它跳躍之際,司笙眼里閃過抹黑色。
“嗯?”
司笙睡眼惺忪地爬起身,順勢將從她肩上滾落的霜眉撈住了。
拎著霜眉的后頸提起來,霜眉四肢在空中翻騰著,一根纏繞在它后腿的黑繩展露出來。
登時一怔,司笙側首看向書桌,果不其然,見到被打翻在桌面的盒子,里面的雜物灑落一片,桌上、地上都是。
“我這是看在你鐘哥面子上。”
司笙咬牙嘀咕,警告了霜眉一句,然后把纏繞在它腿上的黑繩取下。
她一松開,霜眉就跳到被褥上,猛地竄下床,一溜煙就跑沒了影。
窗外狂風怒號,呼呼的,似野獸低吼,或似嬰兒啼哭,隔著一墻往耳里灌,聽得司笙心煩意亂,可,看上這黑繩幾眼,莫名就平靜下來。
這是五年前,凌西澤送給她的。
那時在西北游玩,抵達一個旅游景點時,有擺攤賣編織小玩意的。
司笙素來生得好看,去哪里都引人注目,漫山遍野的游客都沒能遮住她的光彩,在一攤前停駐等待凌西澤時,年輕的攤主主動送她一手繩。
她沒推脫,便戴上了。
結果被凌西澤看到后,惹得他醋意大發,轉身就讓她將長繩扔了。
一根還一根。
回來后,凌西澤花了三天時間,編了這根長繩。粗糙且丑,看得出盡力了,但僅憑外觀,拿出去送人,都會被嫌棄。
后來——
這跟長繩陪她去過很多地方,先是綁在手腕上,因一次意外斷裂過,就改綁在背包上,直至兩年前,才被她放到盒子里跟其它雜物一并收藏。
眼下,斷裂的長繩,被打了個難看的結,編織的紋路早就難以分辨,邊緣處因磨損厲害,起了毛邊。
伸出左手,手腕露出一截,司笙將斷繩搭在上面,記憶里閃現凌西澤給她戴上時她吐槽的畫面,倏然一笑,轉瞬即逝,她收起斷繩。
下床,將雜物一一撿起,放回盒子里。
連帶的,包括抓在手心的長繩,一并扔入其中。
刮了一個上午的風,沒有下雪、下雨,可一出門,就被寒風吹得沒了魂,連軀殼都是沒有知覺的。
秦凡拎著花生米、瓜子來串門時,凍得瑟瑟發抖,剛一跳進門,就把毛毯給奪過去,活活將自己包裹成粽子。
“老秦說你肯定懶得去買年貨,所以讓奶奶買什么都備兩份。先給你提點瓜子,別的齊了再給你們送來。”
哆嗦地跟司笙說完,秦凡一躍跳上沙發,嚇跑了窩在沙發扶手上睡覺的霜眉。
“哦。”
司笙正抱著暖水袋玩游戲,聞聲敷衍一應,片刻后,才后知后覺回味過來,“這么快就備年貨了?”
“不然呢?”
秦凡反問一句,隨后反應過來,“哦,你好久沒回來過年了。”
司笙專注玩游戲。
“在外面好玩嗎?”手腳暖和會兒,秦凡忽然問。
自打五年前,司笙休學流浪后,就很少回胡同里。除了每年生日必回家一趟,其余時間,基本都在外晃蕩。
年輕一輩都不知道她在外做什么,倒是老一輩,時常會從各種關系網里,聽說一二。
她去了大西北,剿過土匪窩,開了家不賺錢的豆腐鋪,招惹地方惡霸又全身而退;
她去過南方某小鎮,闖過隱匿山野的機關城,跋山涉水就為見傳聞中的隱士高人,參加過某地動物保護協會還護得一方周全;
她走過諸多國家,獨自一人跨越地形險惡的無人區,結伴闖過槍林彈雨的戰亂地帶,當然也在諸多知名景點打過卡;
所有的傳聞,都不過是她經歷的一二。
她鮮活的生命歷程,如她的性情,任性又囂張,精彩而熱烈,一步一個腳印,跨向的都是世人仰望的傳奇。
秦凡和宋清明也都自認不尋常,他們的人生,多少都有點開掛的成分,可不得不承認,一旦跟司笙比較,任何天賦異稟都黯然失色。
“心態好,就好玩。”司笙漫不經心地回答。
“要心態不好呢?”
司笙掀了掀眼瞼,寡淡道:“不如回家當米蟲。”
呆愣地看她幾秒,秦凡噗嗤一笑,樂了,“那你知道你現在特像米蟲嗎?”
此刻,司笙確實跟“米蟲”無異。
外面天寒地凍,室內溫暖如春,司笙盤腿坐在沙發上,穿著寬松的居家服,披著一條毛毯,懷里塞著個暖水袋,跟個宅女似的玩著手機游戲。
不酷、不帥、不颯。
就是城市里隨處可見的女神居家狀態。
司笙覦著他,“在家要什么形象?”
秦凡無言以對。
“呼。”
這時,司笙吐了口氣,把手機扔到一邊。
秦凡從毛毯里探出頭,“掛了?”
司笙陰惻惻地剜他一眼。
秦凡頓時噤聲。
司笙起身,抖開毛毯,拿起茶幾上的水杯,走向飲水機。
“誒,你隊友還在罵你呢。”將腦袋湊近手機,秦凡看著還亮著屏幕的手機,看完后頗為樂呵,幸災樂禍地同司笙轉告道,“說你操作垃圾,拖累隊友,沒本事就別玩……”
手機倏然被一只手撈過去,剩下的話秦凡沒看完。
蕭逆不知何時站在一側,將手機撿起來,低頭一瞥那些罵罵咧咧的文字,陰著臉,開麥,冷漠無情地說:“有本事競技場PK。”
秦凡仰望著這位少年,對這一手護姐的操作嘆為觀止。
冷漠無情·蕭大神,在接下來十分鐘里,把人虐殺了三次,對方總是招數還沒放出來,就不知不覺慘死,十分鐘后,被虐到自閉下線。
喝著水旁觀的司笙,笑笑地看著蕭逆,“不錯啊。”
蕭逆一瞥她,把手機還回去,又說:“你操作是真的爛。”
打吃過早餐后,司笙就一直坐在沙發上玩游戲,蕭逆偶爾路過看到,都為司笙敢于挑戰敢于送死的心態深感佩服。
嗑著瓜子品著茗茶的秦凡,聞聲,險些沒一口茶水把自己嗆死。
小老弟,你未免太大膽了點吧?
他抬頭,欲對蕭逆報以同情,然而,司笙卻沒苛責蕭逆,反倒是坦然聳肩,不置可否。
對于競技類的操作,司笙一向玩不利索,她只適合動腦。
沒什么好否認的。
“玩得什么游戲?”秦凡隨口問道。
“《逆神》。”
拎著手機,司笙又坐下來。
秦凡覺得耳熟,過了幾秒,忽然想起來,“就那個以‘神級策劃’出圈的游戲?出手游了?”
“嗯。”
“哦。”
秦凡偶爾涉獵游戲,但不怎么愛玩,只知道這個梗,其余的都不感興趣。
蕭逆側身,見司笙又將手機扔一邊,微頓,提醒道:“剛剛有人找你。”
“誰?”
懶懶一問,司笙捧起一杯秦凡泡好的白茶,吹了吹蒸騰熱氣,淺淺喝了一口。
蕭逆說:“叫‘司炳’。”
“司家的人?”秦凡頓時上了心,身子微微向前傾,稍作遲疑地出聲,“聽說你——”
司笙睇了他一眼。
秦凡適時打住。
轉念一想,秦凡便釋然,將那一份擔憂壓下來。
當年易詩詞確實在司家受辱、被欺凌,他理所當然擔心司笙回司家后也被欺負。可是,司笙并非易詩詞,以司笙的本事,又怎會在區區一個司家受到欺負?
甭說別的手段,光是她那一張嘴、一身功夫……遇上她,要么被氣死,要么被打死,沒別的下場了。
旁邊,蕭逆微微一怔。
司家?
司笙父親那邊?
古怪的,蕭逆想到司風眠。但,因幾率過低,蕭逆又讓這升起的一縷猜忌,化作青煙消散無蹤。
“要蹭完飯再走嗎?”
司笙拿起手機,點開微信消息。
司炳:好的,老師。
司炳:老師,下午五點,約在德修齋,您這里方便嗎?
司炳:我和杭教授都過去。
就在蕭逆拿她手機虐人前幾分鐘,司笙有跟司炳聯系,說今天下午有空。
這不,來消息了。
司笙挑挑眉,回復。
Z、:嗯。
秦凡嘖了一聲,還傲嬌上了,“想留我吃飯,不能好好說話?”
蹙了下眉,司笙眼刀飛過去,“蹭不蹭?”
“蹭蹭蹭,我要晚上才走。”秦凡忙不迭點頭,搓了搓手后,繼而問,“下午玩牌嗎?”
“我要出門。”
秦凡訝然,“這大冷天的,你不在家當宅女,出去逞什么威風?”
手一抬,將手機扔到一邊。
霜眉“喵嗚”叫著,跳到司笙懷里,她的手放到霜眉腦袋上,輕輕一笑,眼底卻泛著冷意。
她一字一頓地說:“去找事兒。”
蕭逆+秦凡:“……”
不知哪兒傳來一陣冷風,讓他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哦,那……
稍微同情一下不知哪位倒霉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