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被利落地收拾了一番。
書架、沙發被搬回原位,落地燈被處置了,飲水機換了水,連電腦都配置了一臺新的。
除了少了幾樣物品沒補齊,看著跟剛進來時沒啥區別。
司笙倚在窗邊,跟安老板打電話。
“您可真能鬧。”安老板嘆息,“電話一個接一個的,手機都被打爆了。”
司笙蹙眉,“誰告我狀?”
“多著呢,數不過來。”
“有什么意見不能當面提,非得玩陰的?”
安老板失笑,“你聽嗎?”
“不聽。”
司笙果斷回答。
“往屆堂主都親切和善好相處,到您這里,是想帶頭造反,走另一個極端嗎?”安老板調笑問。
“我就一惡人,一暴君,一花瓶,”司笙看著窗外,慢吞吞地說,“除了作威作福,仗勢欺人,別的都不會。”
“少給自己立人設。”
“嘁。”
勸慰她幾句,安撫了下她的暴脾氣,過后,安老板話鋒一轉,問:“你打算怎么處置孟菁?”
司笙莫名,“打都打完了,怎么處置?”
“向堂主動手,嚴重違反門規。你想追究的話,是能將她逐出百曉堂的。”安老板解釋。
“那還她敢?”
“大概被你氣昏了頭。”安老板由衷道,“在氣人這方面,我至今沒見過比你厲害的。”
司笙一時無言。
心想,在她小師姐跟前,她還差得遠呢。
停頓須臾,她慢吞吞評價,“你們百曉堂夠有意思,一邊跟時代接軌、走向國際,一邊墨守成規,限制人權。這都什么年代了,不能把老一套的規矩改一改?”
“早些年百曉堂面臨轉型,老堂主焦頭爛額,顧不得這些。而且,他在任幾十年,一直守著這些規矩過來的,沒覺得有什么不妥。”
“現在不能改?”司笙問。
“能。”
“那廢了唄。”
“需要堂主帶頭,征得一眾長老同意。”安老板慢條斯理,“長老們年事已高,骨頭硬,一般人啃不動。”
“……”司笙不是傻的,很快明白過來,“你是不是訛上我了?”
“話不能這么說,你是堂主。”
安老板不緊不慢地說。
司笙被氣笑了,“我就說,以我一番光輝事跡,怎么就壓不住人,合著你在堂里沒少給我藏拙吧?圖的就是激化矛盾,最好來個管事的跟我打一架,搞場大的,之后讓我不爽老一套規矩,趁機廢掉?”
好家伙。
一步步的,全給她安排上了。
被她識破,安老板輕笑,不再狡辯。
“堂里那批長老,能治得住他們的,只能是你。‘暴力壓制’這一套就你玩得通。”
一頓,安老板繼續道,“堂里老一代隱退,年輕人居多,先前的規矩不適用,必須得改。另外,新任堂主上任,不弄出一點大陣仗,他們不服。”
司笙瞇眼,“一舉兩得。”
安老板說:“一舉兩得。”
十一點左右,孟翎敲響辦公室的門。
“司堂主。”
“進來。”
正在用電腦瀏覽百曉堂堂規的司笙,頭也沒抬地出聲。
下一刻,孟翎推開門,神情肅穆,略帶幾分恭敬。
這是個辦實事的,不說一些場面話,跟司笙開個話頭,就提及處置孟菁的事。
“這是百曉堂年輕一撥里,可以勝任孟菁職位的人,堂主可以從中挑選。”
孟翎先將一份名單遞上來,然后繼續說,“至于孟菁,多年來一直在為百曉堂服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希望堂主網開一面,能在地方上給她找個職務——”
“找什么找?”
沒等孟翎話說完,司笙就頗為不耐煩地打斷。
孟翎面色一滯。
這是,不肯放過孟菁嗎?
“找堂主切磋,技不如人,是該教育一下。”司笙沒看那份名單,覆在鼠標上的手一松,她往后一倒,懶散地靠在辦公椅上,悠悠然開口,“一萬字檢討,跟另外兩萬字一起交。”
孟翎被噎了一下。
檢、檢討?
忍不住想起孟菁敘述時提及的兩萬字檢討……
新堂主年少時怕是被檢討折磨得不輕吧?
正值孟翎愣怔間,司笙等得沒耐心了,涼聲問:“不滿意?”
“不。”孟翎回過身,趕緊道,“多謝堂主。”
說罷,他又一低頭,“另外,多謝堂主切磋時對孟菁手下留情。”
司笙輕描淡寫,“打傷了誤工。”
孟翎抿了下唇。
將這份情記在心里。
規矩就是規矩。
司笙以“一萬字檢討”了結這事,就跟免除懲罰沒什么兩樣。
如果司笙想鬧事,借此立威,大可將事情捅到長老那里。堂里長老們雖不認可司笙,但若得知孟菁主動向司笙動手,定然站在司笙這邊。到時,孟菁肯定在堂里待不下去。
但……
司笙并沒有這樣做。
“堂主這次過來,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嗎?”孟翎問。
眉一揚,司笙想起這茬,“是有件事。”
“您說。”
孟翎警惕兩分,屏息以待。
“我跟西北段二虎有點私人恩怨,不想讓百曉堂接他的單。”司笙懶聲問,“取消的話,要走什么流程?”
百曉堂的破規矩實在太多。
看了一上午,還在看內部條令,想要找到“取消委托”的流程,不知得看得何年馬月去。
孟翎:“……”就這個?
“取消委托的話,登錄內部系統找到單號,點擊取消,會彈出一系列步驟來,按照步驟填寫必要資料。”孟翎道,“麻煩一點的是,A級以上的委托,如果想取消,需要提交一份申請表。”
說完后,孟翎看了眼司笙,見到她面露異色后,心里有了底。
——應該是A級以上的委托了。
“申請表也是有模板的,我待會兒發給你。”
孟翎繼續道,“另外,堂主若有不想接單的人,可以通過堂主權限,將對象拉入黑名單,填寫一下基本消息就行。以后對象若向百曉堂提交委托單,審核人員會第一時間察覺,拒絕接單。”
“還挺方便。”
還有專門‘以權謀私’的設置?
“是的。”孟翎點點頭,“百曉堂接單的對象,不能是失信人員、有刑事犯罪的……”
孟翎詳細地為司笙解釋。
他們的信息是跟社會接軌的,一般各種黑名單上的人員,都會直接同步到他們的系統黑名單。
這是以防有人利用百曉堂的情報網做違法犯罪的事。
跟孟翎交流容易許多。
孟翎做事沉穩,細心妥帖,面對司笙詢問,一一解答到位。不像孟菁,一言不合就噴火,一身傲氣、先入為主,讓人看著就想懟。
孟翎走后,不到五分鐘,司笙就收到郵件提醒。
——申請表模板到了。
司笙下載申請表,一點開,臉色一下就黑了。
她在校時間不長,但是,每次填寫表格時的經歷,都令她印象深刻。
太特么費事兒。
瀏覽完足有五頁的申請表后,司笙跟申請表大眼瞪小眼,發了十分鐘的呆。
手機嗡嗡一振動。
凌西澤:剛在開會。
凌西澤:問了一下,你們食堂的設備下周才能裝好。
看到回復,司笙才想起,先前閑的沒事,有問凌西澤百曉安保的食堂升級成功沒有。
救星來了。
男朋友這時不用,何時用?
將食堂的事拋諸腦后,司笙一個電話撥給凌西澤。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一接通電話,凌西澤就幽幽出聲。
清清嗓子,司笙收了懶散神態,故作正經,“我有一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交給你。”
遲疑了下,凌西澤真誠發問:“可以拒絕嗎?”
“家里準備了搓衣板和鍵盤嗎?”
“……”凌西澤一秒從心,“夫人請講。”
微微瞇眼,司笙悠然問:“從小到大,成績不錯吧?”
“年級前三,一般一般。”凌西澤故作謙虛。
“平時工作會填填表格什么的?”
沉默兩秒,凌西澤無奈又縱容,“來,咱不繞彎子。”
司笙簡短說:“給我填個申請表。”
“好好寫,我下午就要。”
司笙又說:“事關機密,不能委托他人。”
凌西澤是知道百曉堂存在的,也知道段二虎的事情,加上他不會四處聲張,申請表由他來填,不會泄露什么。
但若是給一無所知的外人……
總有泄密的危險。
“發我。”
經過一番掙扎后,凌西澤嘆息出聲。
女朋友他找的,自己寵著唄。
得到凌西澤同意,司笙迅速關掉令人頭大的文檔,將其轉發給凌西澤。
另一邊。
將申請表模板仔細瀏覽完的凌西澤,勾唇一笑,爾后拿起手機。
點開軟件百曉堂。
一個APP。
點擊下載。
真是一個與時俱進的民間組織。
下午,一點。
坐在沙發上,無聊等待申請表的司笙,抱著試探性的心思,將電話撥給墨上筠。
一般情況下,是聯系不到墨上筠的。
電話永遠接不到。
不忙時,微信一周回一次,基本是周末;忙時,微信消失三四個月,沒個蹤跡。
但這一次,不知怎的,電話響了兩下后,就被順利接通。
“檢討寫完了?”
墨上筠一張口,就堵死了司笙的話。
“看來沒有。”幾秒后,墨上筠確定答案,隨后問,“說吧,什么事?”
司笙斜倚著,手里拎著個玻璃杯,喝了口水。
她慢條斯理開口,“想問你個事。”
“嗯。”
瞇縫了下眼,司笙問:“咱們師門那一百零八條門規,是不是你瞎編的?”
電話里飄來輕笑聲,旋即是墨上筠的訝然詢問,“你才知道?”
司笙被噎了下。
師門一百零八條門規,是司笙十歲拜師后由墨上筠轉述的。
墨上筠張口就來,一路滔滔,倒背如流。
隨時問,隨時答。
爛熟于心。
挺能唬人的。
當時司笙懷疑過其中有假,可那時墨上筠才十歲,跟她同齡,想著墨上筠當編不出這般一套一套的正式門規,所以這些年一直將信將疑,沒敢全部否定。
結果——
墨上筠直接認了。
手指揉著太陽穴,司笙無言以對,“您不去干傳銷真可惜了。”
“客氣。”墨上筠輕笑,隨后問,“怎么,寧愿抄門規啊?”
“阮哥說你下半年有空,我這里需要一套新堂規。”司笙磨磨蹭蹭地開了口。
讓她來擬定堂規,是不可能的。
她連從頭到尾看一遍都覺得腦闊疼。
但,不教出一份完美的、符合新時代的人性化新堂規,到時手段再強硬都難以負重。
司笙一一排除她的狐朋狗友,數來數去,就只有這個“十歲能搗鼓出一百零八條門規且不露破綻”的小師姐能辦到了。
就是不知道小師姐有沒有這個時間。
墨上筠問:“洗澡堂?”
司笙回答:“百曉堂。”
“……還真有這玩意兒?”
“有。”
墨上筠只覺得稀奇,“你們江湖人真是一套一套的。”
你嘴上功夫也是一套一套的,對比之下,半斤八兩。
墨上筠問:“修改?”
“嗯。”司笙說,“要人性化的。”
“我會。”
墨上筠來了興致。
這時——
隔著電話,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張口就會,這也會,那也會,把你能得。你就不能休息半天?”
墨上筠在電話那邊回:“人生貴在忙碌充實。”
人生格言貴在享樂的司笙:“……”
還是小師姐思想境界高。
自嘆弗如。
司笙喝完杯中的水,繼續她安逸享樂的生活。
辦公室里,孟菁整理了妝容服飾,坐在電腦前敲字。
“聽說你跟新堂主打了一架?”
伴隨著一道清亮悅耳的聲音,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哪壺不開提哪壺。
正在寫檢討的孟菁,一頓,抬眸朝來人看去。
那是一位白衣長裙的女子,仙氣飄飄,約摸二十出頭,扎著丸子頭,模樣嬌俏,眉目靈動。
蘇秋兒。
“嗯。”
蘇秋兒含笑問:“還打輸了?”
斜眼看她,孟菁氣兒不順,略有不爽,“能不能把你‘幸災樂禍’的表情收一收?”
“覺得稀奇,湊個熱鬧嘛。”
蘇秋兒給自己接了杯水,走過來,剛想看孟菁在做什么,卻見孟菁迅速移動鼠標,將檢討文檔頁面縮小。
“不就是寫檢討嗎,翎哥跟我說了。”蘇秋兒倚在一邊,喝著水,“新堂主還挺有意思的,這么個把你從跟前踢走的大好機會,白白浪費,竟然只讓你寫檢討。”
孟菁臉色微微一黑。
盡管……對于司笙手下留情、從輕發落的舉動,孟菁確實有那么點感激。
輕輕吐出口氣,孟菁抬眼打量著蘇秋兒,問:“你怎么來公司了?”
蘇秋兒,百曉堂年輕一代的佼佼者,之一。
因在西北上大學,前幾年一直在西北接委托,直至今年大四,才開始全國各地接委托,重心慢慢轉向封城。
“譚家那筆委托,勉強算解決了,但譚家不滿意。他們覺得百曉堂名不副實,要求退全款,還得賠償什么的。”
手指輕輕敲著杯子邊緣,蘇秋兒繼續道:“說今天下午來公司,我來看看。”
孟菁問:“人來了嗎?”
“還沒。”
蘇秋兒輕輕一撇嘴。
“你接委托時,揍了譚家少爺,譚老五就這么一根獨苗,愛子心切,早看你不順眼了。收尾不夠完美,他們就是借此機會、故意找茬。”
孟菁略有耳聞,不意外,挑明起因后,又看了眼蘇秋兒,囑咐:“以后別這么沖動。”
蘇秋兒樂了,“上午才跟堂主打一架的你,現在跟我說這種話,合適嗎?”
孟菁一怔,無言以對。
她確實是沖動了點。
“對了,新堂主人怎么樣?”蘇秋兒好奇地問。
孟菁皺皺眉頭。
手一抬,伸出兩根手指,蘇秋兒笑著點點她的眉心,“看來不是個省油的燈?”
孟菁吸了口氣。
并未添油加醋,孟菁將司笙兩次來百曉安保的事一一說了。
第一次,令牌在手,橫行霸道。遛著她在公司里轉悠半個小時;強行換二人的辦公室;驚動整個四樓做自我介紹。
第二次,堂主架子,作威作福。就因員工沒跟她打招呼而給人穿小鞋,明目張膽的那種,把一干員工氣得肺疼。
孟菁黑著臉說完。
本以為就蘇秋兒這般的暴脾氣,應當會聽得大發雷霆,沒想她卻窩在沙發上樂不可支。
“你怎么回事?”
孟菁莫名其妙地盯著她。
蘇秋兒笑了一陣,“就覺得她挺有意思的,還以為跟老堂主一樣做事嚴謹,沒想到是個會玩的。”
“囂張霸道,以權謀私。”孟菁臉色微黑,咬著牙嘟噥。
“我剛從三樓上來的,翎哥對她評價還挺高。”
蘇秋兒道,“說她第一時間給你蓋了外套、怕你走光;這次你主動出手,她要真睚眥必報,能整死你,但她就讓你寫檢討了事;五個陷入僵局的委托單因為她在推動;就連食堂——”
說到這兒,蘇秋兒偏了偏頭,“都是因為她在全面系統升級吧?”
孟菁:“……”
不可否認,司笙并未討人厭到極致。
可是,功過相抵。
行為作風是真讓人看不下去。
“我連她長什么樣都不知道,還挺想會一會她的。”蘇秋兒站起身,拎著裙擺整理了一下,爾后問,“她還在工作嗎?”
“應該在。”孟菁道,“在我以前的辦公室。”
蘇秋兒挑挑眉。
太久沒來公司,早忘了孟菁辦公室在哪兒了。
“叩叩。”
剛想張口問,就聽得門被敲響。
孟菁出聲,“進來。”
門被推開,有一名員工探進來,先是朝孟菁打聲招呼,隨后一扭頭,尋覓到蘇秋兒的身影。
員工道:“秋兒姐,譚家來人了。”
“知道了。”
一瞬間,蘇秋兒眉眼輕松、好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層薄薄的涼意。
如同變了個人。
司笙跟墨上筠談了近一個小時。
直至將整體要求、大致方向都敲定后,二人才結束通話。
這時,凌西澤的申請表填完,發了過來。
司笙瀏覽了一遍,確定沒有問題后,瞇了瞇眼,將申請表遞交上去。
事情辦完。
可以走了。
收拾私人物品,司笙拎起手提包,將辦公室的門一拉,走出來。
但——
剛踏出一步,就被一道聲音吸引了注意。
“你們譚家什么意思?”
那聲音清靈好聽,聽著年輕,但挺有威懾力的。
司笙略有好奇,往旁走了幾步,繞過拐角,視線打了過去。
敞開的茶水間,一群人映入眼簾。
說話的,是一位模樣明艷動人的姑娘,年齡不大,一襲白衣,可不柔不弱,眉目間裹著幾分凌厲。
站在她跟前的,是一排人,約摸六七個,以一名中年男人為首,其余人自覺站在旁邊。
這一路人,那個中年管事,司笙瞧得倒是有幾分眼熟。
譚家?
什么蒼蠅螞蚱、不入流的玩意兒都敢來她的跟前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