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至高無上的,是皇權。比皇權更厲害的,是百姓的嘴。
固然可以用鐵血的手腕鎮壓下去,然而真到了那一日,百姓們不敢妄言,道路以目的笑話傳出去,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明齊的皇室大約就是這樣,明明內里腐敗做過多少骯臟的事情,偏偏面上還要打著一副心系江山的嘴臉。他們心安理得的享受世家的供奉和保護,最后卻還要倒打一耙。
沈妙的這番話,令在場眾人都漸漸沉寂下來。
女兒們,便是想到了先祖的榮光,若是府上是武將的,更是意動。男學生們,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戰場將士到哪里都是令人敬佩的,他們自然也崇拜英雄。
可也有人不那么痛快。
在場的三位明齊皇子,俱是不約而同的皺了皺眉。別人尚且不知道,他們卻知道皇家如今待這么世家是什么主意。沈家樹大招風,遲早有一日會被皇帝以別的借口鏟除。奈何沈家這么多年在百姓們名聲頗好,要想扳倒,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今沈妙的這番話,看似在哀悼將士,實則卻是歌頌功勛,也將將士放到了一個萬眾矚目的位置,皇室有一絲一毫的不妥,于德行這一方面,都是理虧。
她是否是故意的呢?
眾人抬眼看去,少女說完話后,便沉默下來。衣袍略有些寬大,在冷風中吹得獵獵作響,更襯得身形纖弱不已。
大約是想岔了罷,不過是閨閣間的女兒。這次能成一反常態拔得頭籌,不過是因為她是沈信的女兒,沈信也真的與她說過這些戰場上的事情,讓她討了個巧罷了。
豫親王目光死死追隨著紫衣少女,須臾,突然意味深長的一笑:“這個沈家小姐,倒是極有意思。”
不知道為何,豫親王這話一出來,裴瑯和傅修宜同時都是眉頭一皺,心中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周王聞言,頗有深意的問:“王叔是否中意那沈家小姐,聽聞沈家小姐草包無知,如今看來也不盡然嘛,伶牙俐齒的,生的也不錯。若是多了個王嫂……”他笑的十分下流:“也應當很有趣。”
豫親王如今都四十多了,加之本人殘暴兇狠,被他玩弄死的女人不計其數,若是沈妙落到了他手上,只怕沒多久日子就香消玉殞了。周王這番話可謂已經有些出格,不過他本就是這樣狂妄的性子,說出來別人也不覺奇怪。可是好端端的,將一個豆蔻少女放入這樣的虎口,也實在是太無德了些。
靜王卻比自己同胞哥哥想的遠些,如今皇室雖有心打壓沈家,可沈家兵權在握,仿佛懷璧匹夫,任是哪位皇子私下里得了沈家的助力,都是奪嫡路上的巨大籌碼。可若是沈妙嫁給豫親王,豫親王已經無力再爭權奪利,也就相當于將兵權安置在皇家,不被任何皇子覬覦,或許才是最好的做法。
思及此,靜王傅修泫便點頭道:“沈家小姐卻是才思敏捷,王叔若是覺得不錯,也無可厚非。”
傅修宜眉頭皺的更緊了些。靜王能考慮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考慮到了。知道沈妙嫁給豫親王府,對他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一來至少他能擺脫沈妙糾纏,少一個桃花笑話。二來,沈家兵權太過燙手,就算他有心利用,也怕引得皇帝懷疑得不償失,倒不如放在豫親王府,伺機而動。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心中有一種不悅的想法,仿佛這樣做并不是對的。
裴瑯擔憂的看了一眼正往臺下走的沈妙,她步履從容,神色平靜,大約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被掌握在這群皇室子弟中。他心中嘆息,到底也是師生一場,不過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教書先生,卻不能改變什么,只能在心中為沈妙的命運感到惋惜。
豫親王有些不耐的擺了擺手,并不見得有多高興,嘴角的笑容確有幾分陰狠:“皇侄,本王并非不知道你們打什么主意。豫親王府可吃不下沈家這尊大佛,”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殘腿上,“不過么,沈家小姐有趣,弄過來玩玩,倒也不不錯的。”
蘇明楓看了一眼這邊,他和傅修宜幾人并的近,只做認真觀賞臺前狀況,心中卻是有些不忿。那沈妙就算再如何草包蠢笨,被豫親王盯上,只怕也是兇多吉少。若是沈信在定京還好,可惜沈信得年關才回來,沒有父兄護著,一個小姑娘怎么和這些惡狼抗衡?
仿佛預料到了之后的悲慘結局,蘇明楓嘆息一聲,把蘇明朗帶到蘇老爺面前,自己先悄悄離了席。
男眷席上這邊的風云變幻,沈妙并不知道。驚蟄很是為沈妙高興了一番,倒是沈玥,終于維持不住面上的好神色,有些僵硬的離席。
女子組校驗完后,該是輪到男子組的。女眷這邊已經有校驗過的姑娘紛紛離席休息,馮安寧跟在沈妙身邊,這個之前驕傲的姑娘終于對沈妙流露出心悅誠服的神色,她道:“你方才做的真好,可真是棒。”
沈妙淡淡回:“你也不錯。”
大約是想到自己“琴”類得了第一,馮安寧便笑瞇瞇道:“功夫不負有心人哪。我去馬車上取點東西,你在這等等我。”
待馮安寧走后,沈妙便走到雁北堂的梅林中等她,這個季節梅花并未開放,但樹叢郁郁蔥蔥,十分茂盛。
谷雨從其中走了出來,她四下里看了看,小聲道:“姑娘,已經送到了京典史公子手中,是買通外頭小廝換掉的,準保安全。”
“很好。”沈妙道。
谷雨尚且還有些迷惑,不明白自家姑娘為何要如此做。要知道京典史家的公子,自家姑娘斷沒有認識的可能啊。
正在這時,卻聽到頭上傳來一聲輕笑。三人皆是抬頭,便見離得近的樹梢枝頭,一抹紫色飄然墜落,轉瞬便落到三人面前。
那紫衣少年容貌俊俏的不似凡人,雙手抱胸的懶洋洋靠在樹干上,似笑非笑的勾著唇角,眸色卻深沉如定京的冬夜,帶著料峭冷意。
正是謝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