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翼雖然只會一些拳腳功夫,但是身體也還是不錯。有兩個輕功不弱的高手帶著,翻兩座山什么的倒也并不算很辛苦。一大早出發,第二天四更天的時候三人就已經到了思安縣附近。
思安縣雖然名為思安,但是卻并不怎么平安。不然也不會有兩萬南軍駐扎在這里。這里距離黑龍寨有一百多里,而且路也并不好走,所以并不是黑龍寨的地盤。再往南便是與惠州、利州接壤的三不管地帶,山賊土匪十分猖獗。若是兵馬全部駐扎在信州附近,這些地方出了什么事情也鞭長莫及,因此才特意分出了兩萬兵馬駐扎在思安縣城十里外的一個小山丘上。
三人趁著天沒亮休息了兩個時辰,等到天亮之后便進了思安縣城。
思安距離信州更遠一些,算是一個大縣。只是縣城的面積就有蔚縣的兩倍大。但是縣城里的百姓卻比蔚縣還要少一些,三人進城得早街上人本來就不多,走了一段路若不是看到街邊上有做生意的人,云翼都要以為這是不是一座鬼城了。
三人在城中逛了一圈就發現,思安縣的百姓確實沒有蔚縣過得好。甚至比云翼和楚凌第一次遇到的哪個縣城的百姓看起來還要差一些。到了人多的地方就發現,滿大街都是面黃肌瘦的人。這也不算奇怪,畢竟這年頭想要找幾個白白胖胖的人才是一件難事。這些人不僅面黃肌瘦,而且表情麻木不仁,許多人看起來就仿佛行尸走肉。還有一部分看起來稍微像人一些的也都避著他們走,仿佛他們是什么瘟疫一般。
三人對視了一眼,都有些奇怪。楚凌雖然了解了一些思安縣的消息,但是畢竟也只是消息而已。沒有親眼看過她也并不知道這個地方是怎么回事。
云翼眼睛轉了轉,突然伸手拉住一個表情麻木的青年男子,“打擾一下,請問這里……”
卻不想那青年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驚嚇一般,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然后用力擺脫了云翼拉著他手臂的手飛快地后退了好幾步滿臉恐懼地看著他。云翼沒想到這看起來仿佛皮包骨一般的年輕人竟然會有這樣的力氣,險些被推得一個趔趄,被旁邊的云行月扶著才沒有摔倒地上。那青年滿是恐懼地望了他一眼,便顫抖著轉身跑了。
“……”云翼站好了,有些茫然地看向楚凌,“我臉上有什么嗎?”
楚凌對他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云行月抬眼望過去,果然看到不少人都面帶恐懼地遠離了他們。似乎只要他們往前垮一步那些人就會轉身拔腿逃跑一般。三人忍不住互相看看對方,很正常啊。未免太過引人注意,他們還特意換上了不起眼的粗布衣衫呢,看起來就是三個比別人稍微好看一點的年輕人罷了。
“三位…是從外地來的吧?”旁邊一個雜貨小攤的攤主開口道。
云行月道:“呃,也不算是外地吧…我們是從信州過來的。”
“府城啊。”攤主有些羨慕地看了兩人一眼,一百多里的地對于楚凌等人來說算不得什么,就算是步行也不過就是兩三天的事情。但是對于這些尋常百姓來說,有可能他們一輩子都不會踏出自己出生的地方方圓三十里。對他們來說,確實已經是外地了。
云翼道:“老板,方才那人怎么了?是我有什么…失禮的地方嗎?”
老板搖搖頭道:“你們若是在這里多留幾天就習慣了。那些人…都是縣令大人的奴隸。是不能隨便跟外人接觸的。”
云翼不解,“你怎么知道他們都是奴隸?”那就是一個普通的青年,而且還是個看起來病入膏肓的青年人。難道那個青年在這里很有名氣么?還有那些看起來很害怕他們的人又是什么人?
老板嘆了口氣,看著旁邊云行月暗地里塞過來的一小塊銀子,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道:“三位公子都是好人,若是在城里看見那左手上系著麻繩的人,千萬別跟他們說話。那是害了他們。”
楚凌微微蹙眉,“老板的意思是,只要手上系著麻繩的都是縣令大人的奴隸?”
老板點了點頭,“雖然他們都是中原人,但是跟咱們不一樣。他們不用交稅,因為…他們所有的一切都是屬于縣令大人的。縣令大人不許任何人跟他們說話,若是被縣衙的人發現了,那些人…都要挨鞭子的。”
“他們為什么會成為縣令的奴隸?”云翼忍不住問道。
老板道:“咱們這兒的縣令大人是個貊族人,人家想抓幾個奴隸,還要有為什么?”云翼看了一眼街上,果然看到不少衣衫襤褸深情神色麻木的人手腕上都系著麻繩,“這還是幾個?”這街上半數都是奴隸了吧?這么多人竟然還不讓說話?
老板擺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再探聽了,楚凌也拉住了還想要問的云翼。
云翼臉色有些難看,“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
楚凌倒是淡定,“這有什么奇怪的?”
云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道:“你竟然會覺得正常么?”
楚凌道:“我是覺得失敗者無論受到什么樣的遭遇都是有可能會發生的。莫說如今北晉人對中原人的態度本就是輕視奴役,就算是天啟當政的時候,你敢保證哪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沒有幾個變態么?”
云翼咬著牙不說話,楚凌拍拍他的肩膀道:“行了,別忘了咱們是來干什么的。”
云翼輕哼一聲,當先一步往前方走去。
兩人在城里逛了一個上午,倒也漸漸將事情思安的事情了解的差不多。這思安縣的縣令是一個名叫武儺的貊族人,本身沒什么本事也沒有上過戰場,仗著家里有點錢不知怎么弄了一個這么偏遠的縣令來當。一般的貊族人是不太看得上這樣的職位的,貊族人大多以橫刀躍馬縱橫沙場為傲。就算偶有不成器的紈绔,在家里混吃等死也比當一個小小的縣令要有意思的多。不過這人既然腦抽了想要花錢買個官兒,這種不起眼的芝麻小官也沒人為難他。于是他就在思安縣令這個位置上一做就做了八年。
雖然這武儺在尋常貊族人眼里也算是個奇葩了,但他是個有志向的奇葩。剛來到這里不久,他就用各種法子將屬下所有上等的田地占位了既有。自然那些原本的土地資產的所有人都成了他的奴隸。
武儺宣布,貊族人對奴隸有著絕對的處置權。跟中原人賣身為奴還分什么死契活契家生的外來的不一樣,奴隸對貊族人來說就是一個財產一件東西。無論是想打想罵,想殺還是想賣誰都管不著。雖然如今賦稅很重,但是武儺平時除了征稅并不怎么欺負普通的百姓,所以開始的時候尋常百姓對他倒也沒有太大的惡感。等到所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思安縣八成的上等田地,六成的商鋪都成了他的私產。整個縣里,至少一半的人口都成了他的奴隸,這時候武儺卻已經養出了一大群為虎作倀的衙役和護院。又跟城外駐守的南軍統領是結拜兄弟。誰還能奈何得了他?
如今思安縣百姓的日子不好過,一半的人口只有原本兩成的土地,大半的商鋪也都在縣令手中,許多東西的價格隨他高興怎么定怎么定。至于那些被迫成為奴隸的人,日子就更不好過了。一年到頭的辛苦干活,除了一日吃不飽餓不死的兩頓飯什么都沒有。甚至家中的姑娘都要長大了都要先送去縣衙給縣令過目,之后才能婚配。當然,進去了沒出來的也不少。
這位縣令大人的野心,說大也不大,他就守著這一畝三分地。說小也不小,他儼然是把這個小小的思安縣當成了自己的地盤,在這里他就是皇帝。
“畜生!”云翼忍不住低聲罵道。
楚凌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云翼也并不是真的不懂事,緊握著雙全強行讓自己暫時冷靜了下來。
“翠兒!翠兒!”三人正在平定自己的思緒,一個凄慘地聲音從外面傳來。茶樓里的人們卻似乎見怪不怪了,誰也沒有往外面多看一眼。云翼忍不住低頭看過去,就看到下面的街道上一個衣衫破舊的婦人正狼狽的追著前面的幾個人。那是幾個長相魁梧的男子正拉著一個被困得結結實實的少女往前走。那少女滿臉淚水的扭頭看向身后追上來婦人卻掙扎不得。
云翼看到那婦人的手腕上也綁著一條麻繩。
“公子,別看了。”過來給他們添茶的伙計懶懶地道。
云翼皺眉道:“那是在做什么?”
伙計不甚在意地道:“還有什么?東街的李老三的小女兒前兩天不是都及笄了么?他們卻瞞著不報還想將女兒送到鄉下去。這是被抓回來了唄。”
“他們…他們這是要抓她去哪兒啊?”云翼道。
伙計笑道:“自然是縣令大人府上啊。進了那府里,可是從此吃香的喝辣的享不盡的福啊。這李老三一家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還想將姑娘送走。”
旁邊一個客人忍不住回頭小聲道:“你可拉倒吧,李老三家的二女兒三年前進了縣令大人府上,還沒過三天就被橫著抬回去了。”
伙計不以為然地道:“那不是她沒福氣么?”
那客人皺了皺眉想說什么,但是看了那伙計一眼仿佛有什么顧忌,又咽了回去低頭喝茶。那伙計慢悠悠地看著三人道:“三位是外地來的吧,我勸三位別多管閑事,你們也管不著。”
楚凌含笑道:“小哥也有家人在縣令大人府上?”
那伙計得意地一笑道:“那么不,我妹子是縣令大人家的五公子房里的人。”
“那也沒看見你吃香的喝辣的啊。”云翼淡淡道。
伙計臉色頓時有些訕訕,看著云翼想發作。楚凌笑道:“我這哥哥脾氣直不會說話,小哥不要見怪。”將一顆碎銀放到了伙計跟前,伙計眼睛一亮頓時也顧不得跟云翼生氣了。只是他剛伸出手去,就見楚凌的手指的那碎銀子上輕輕按了下去,指頭大小的一塊碎銀竟然就這么被按得嵌進了桌子里。伙計臉色頓變,看了看楚凌笑吟吟地面容只是匆忙道:“我…我去給三位客官看看菜好了沒有。”就匆匆走了。
云行月微微挑眉,對楚凌豎起的大拇指。
楚凌對他一笑,舉杯表示客氣。
“三位公子。”
剛用過了飯,楚凌三人走出茶樓就被人攔住了去路。三人看著站在他們跟前穿著樸素的男子,楚凌客氣的問道:“不知有何見教?”
男子連忙道:“不敢,只是我家老爺想請三位前往一敘。”
云行月道:“你家老爺是哪位?”
“三位去了一見便知。”男子道。
云行月笑道:“你在開玩笑么?我們連是誰都不知道就去,萬一你們是什么山賊土匪險要綁票怎么辦?”男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公子說笑了。”
云行月道:“我沒說笑啊,我是認真的。”
男子有些為難地看著三人,楚凌笑道:“我們到不是為難閣下,只是出門在外難免要謹慎一些,你說是不是?”
男子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站在兩人身后的云翼,低聲道:“我家老爺,姓葛。”
一片沉默,云行月和楚凌對視了一眼,道:“如此,有勞帶路。”
男子帶著楚凌三人一路繞過了好幾個巷子才進了一處明顯看起來就是后院角門的小門。有些歉意地道:“委屈三位公子了,請進。”楚凌笑道:“葛副統領身份貴重,謹慎一些是應該的,無妨。”
男子忍不住看了楚凌一眼,他自然看得出來雖然這位公子看起來像是三人中最小的,但是卻明顯是能做主的那一個。
“公子請。”
三人一路被人帶到了后院的一處空曠的院子里,剛一走近就明顯能感覺到周圍有許多視線在注視著他們。楚凌也不在意帶著云行月和云翼漫步跟著走了進去。
花廳里坐著一個看起來有三十七八模樣留著短須的中年男子,男子膚色微黃,眉梢還有一道傷疤讓原本就帶著幾分戾氣的相貌更多了幾分煞氣。但若是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他的輪廓其實也是有一個英挺俊逸的底子的。
看到三人進來,男子放下了手中茶杯對著帶他們進來的人揮了揮手。等到那人躬身退下方才道:“三位請坐。”
楚凌看著對方道:“不知葛副統領相邀,所為何事?”
這男子正是駐思安的南軍副統領葛丹楓。
葛丹楓摸了一下自己眉梢的疤痕,目光落在了云翼身上,笑道:“貿然相邀,還請見諒。在下不過是恰好看到…這位公子有些像個許久未見的故人,才忍不住想要見上一見,失禮了。”他雖然外表有些兇煞之氣,但是說話卻還算溫和。
楚凌有些詫異地看向云翼,云翼跟百里輕鴻并不十分相像。若只是在街上隨意一瞥應該是認不出來才是。
云翼顯然也有些驚訝,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對楚凌無聲地吐出了兩個,“二哥。”
云家二公子,百里輕鴻的弟弟,云翼的哥哥,一個讓君無歡也十分推崇的世家公子。
楚凌拉著云翼走到一邊坐下,笑吟吟的問道:“原來葛二先生是思念故人了?”
葛丹楓聞言,眼神驟然一縮雙眸定定地盯著楚凌,一股煞氣立刻朝著楚凌壓了過來。楚凌依然悠然地靠著扶手坐著,含笑以對,“只是一眼就能認出來,想必這位故人與葛二先生十分親近了。”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葛丹楓沉聲道。
楚凌道:“葛先生不是說了么,故人。”
“你真是百里家的人?”這話問的卻不是楚凌而是云翼。云翼看著葛丹楓,沉聲道:“我姓云。”
那就是了,葛丹楓雖然身在這種小地方,到底不是消息全然閉塞的,自然知道百里家南遷之后改姓為云的事情。不由得站起身來,上前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定定地望著云翼道:“你…你是驚羽?”
云翼咬著唇打量了葛丹楓良久,方才道:“二表哥。”
花廳里一片寂靜,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看到葛丹楓眼睛有些發紅地道:“好,好。”
表兄弟相認本該是一件歡欣愉快的事情,奈何這兩個人雖然是表兄弟卻著實沒有什么感情,云翼更是只知道有這么個人,至于長什么樣子是什么脾氣全然不知道。這一時半刻要擠出什么兄弟之情來也是為難。況且,兩個大男人若是執手相看淚眼,未免有些難看。
好一會兒,旁邊的云行月方才輕咳了一聲提醒兩人自己的存在。葛丹楓回過神來,有些歉意地看向兩人,“對了,不知這兩位……”
云行月笑瞇瞇地道:“在下云行月。”
“云……”葛丹楓蹙眉,“這位是,百里家的哪位表弟?”似乎沒聽說過百里家嫡系還有一個這么大的表弟,難道是其他遠房的?
楚凌忍不住低頭悶笑,云行月咬了咬牙,道:“葛副統領,在下、真的、姓、云!”
見云行月的表情,葛丹楓哪里能不知道自己弄錯了,連忙道歉。楚凌笑道:“葛先生不必在下,他是開玩笑的。”葛丹楓點了點頭,“不知這位公子……”葛丹楓自然也看得出來,這三個人里年紀最小的楚凌才是做主的人。
楚凌笑道:“在下凌楚,黑龍寨五當家。”
葛丹楓一驚,忍不住看向云翼。云翼撇了撇嘴角道:“我不是黑龍寨的人。”
葛丹楓注視著楚凌半晌沒有說話,楚凌也不著急任由他打量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葛丹楓沉聲道:“久聞黑龍寨各位英雄大名,沒想到五當家竟是如此少年英才,佩服。”
楚凌回禮,“葛副統領客氣了。”
葛丹楓垂眸道:“聽說如今黑龍寨事務繁忙,五當家想必也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思安吧?不知有何要事,可有葛某幫得上忙的地方?”
楚凌臉上綻出一個愉快地笑容,她最喜歡跟聰明人說話了。
“實不相瞞,我們這次就是為了葛先生而來的。”
“我?”葛丹楓有些意外地看著三人,目光落到了云翼身上。云翼有些不自在的偏過了頭去,葛丹楓道:“在下不過個沒什么權力的副統領,如今又與各位立場相悖,卻不知五當家找在下作何?難不成,竟是想要策反葛某不成?”
楚凌笑容可掬地道:“葛先生熱血微冷,良心未泯,何須我來策反?”
葛丹楓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意道:“熱血?良心?五當家看錯了,葛某早就沒有那些東西了。今時今日,不過茍全性命罷了。”
楚凌淡淡笑道:“若只是為了保全性命,以葛先生之能何處去不得?”
葛丹楓道:“葛某耐不得清貧,過不慣隱居山林的日子。”
楚凌道:“葛先生如今的日子也不見的如何清閑,雖然身為南軍副統領,家無恒產,無妻無子,連個親朋故舊也不見啊。”
葛丹楓目光凝視這楚凌道:“凌寨主,看在驚羽的面子上,我不會泄露你們的行蹤。但你若還要說別的,還是趁著死心吧。我對你們要說的要做的都沒有任何興趣,三位若是不忙可以在我這府上小住幾日,若還有事,我便不送了。”
楚凌并不著急也不生氣,靠著身后的椅背悠然地打量著葛丹楓。
葛丹楓不閃不避地任由她打量,臉上和眼中都是一片漠然。顯然是真的對楚凌的意圖毫無興趣。
楚凌聳聳肩,輕嘆了口氣道:“也罷,道不同不相為謀,葛先生不愿意我自然也不能勉強。既然如此,我們就先行告辭了。”
聽到楚凌的話,云翼立刻跟著站起身來。葛丹楓看著云翼想要說什么,云翼搖搖頭道:“二表哥,你不必多說。我是跟他們一起來的自然要一起走。若是有緣想必還會再見。”
葛丹楓嘆了口氣,果然沒有再挽留。
楚凌含笑對葛丹楓拱了下手,“告辭。”便起身與云行月云翼二人走了出去。云行月走在最后,回過頭若有所思地看了葛丹楓一眼,道:“葛副統領,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