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城中的葛府掛起了白帳,據說是葛副統領的母親去世了。
葛丹楓也算是思安縣有權有勢的人物之一,雖然思安縣的人幾乎沒見過他的母親倒是聽說過家里確實有個多病的母親。既然葛丹楓辦喪事自然有不少人上門。楚凌三人雖然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卻也不能著急,只得等到晚上夜深人靜了才再次光臨葛家。
葛家原本就沒什么人,如今正在辦喪事一到晚上就更是寂靜無聲了。本該在靈堂里守靈的葛丹楓此時卻等在書房里,面色比起昨天顯得更加憔悴疲憊了幾分。楚凌看了看他道:“葛先生,節哀。”
葛丹楓扯了下唇角對兩人露出一個有些僵硬地笑容,“怎么只有你們兩個,云公子不在?”
楚凌道:“他有些事情要做。”
云翼有些擔心地看了葛丹楓一眼道:“表哥,你沒事吧?”
葛丹楓搖了搖頭,道:“讓你擔心了,我沒事。都坐下說話吧,我知道…五當家想必是為了昨天的事情來的。”楚凌搖頭道:“這是葛先生的家事,我本就不該過問。我們深夜前來,卻還是為了正事。這個時候打擾葛先生,實在是抱歉。”
葛丹楓擺手道:“我知道五當家時間緊。確實也沒什么…岳母那個樣子,我還能跟她動氣不成?何況,她本也是為了……”
云翼性子還有幾分急躁,“表哥,那位夫人到底為什么要害你?”
葛丹楓看著云翼有些木然道:“十多年前,我們兩家人本是跟著上京的權貴一起逃往南邊的。可惜在路上遇到貊族人被沖散了。我父親,兄長還有幾個堂兄弟都是那個時候死的。后來我死里逃生四處尋找他們,一路找到了信州附近卻只找到了岳母。我母親和夫人已經……”葛丹楓停頓了一下,嗓子里仿佛堵著什么東西一般,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道:“當時,岳母的神志就已經有些不清楚。她們遇到了歹人,當時岳母正病重,被我母親和夫人藏了起來。她親眼看到她們被人逼死了。從那以后,就一直不太清醒。這些是我后來斷斷續續從她口中問出來的。”
“當初,害死葛老夫人和嫂夫人的人,就是程濟?”
葛丹楓點了點頭道:“這些年我留在程濟身邊,對外一直宣稱她是我的親生母親。岳母神志恍惚,我擔心她露出馬腳并沒有讓她見過程濟。不過幾個月前,程濟路過我府上進來說了一些事情,正巧被她看見了。她以為我……”
兩人了然,葛丹楓的岳母只怕以為葛丹楓為了榮華富貴忘了母親和妻子的仇,還和仇人狼狽為奸,這才動了殺心。倒不是她不想殺程濟,只是她一個年事已高身體又病弱,幾乎連門都沒有怎么出過的老人想要殺程濟幾乎是不可能的,只怕她連走到南軍大營去的力氣都沒有。
“那…表哥,老夫人是怎么……”
葛丹楓苦笑一聲道:“岳母她的身體早就快要撐不下去了,就算沒有這事兒也過不了一兩年了。大約是我太讓她失望了,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這才一時……”想起昨晚自己將隱藏的真相告訴老人之后老人臉上那似哭似笑復雜難辨的表情,葛丹楓都有些疑心是不是自己逼死了岳母。如果他壓下這件事不去問就當沒發生過……
被自己最親近的人下毒,葛丹楓不是不心寒不難過。但是,父母妻兒兄長都沒了,這十年來這位神志恍惚的岳母確實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書房里一片沉默,氣氛沉重的讓人幾乎提不起說話的興致。
最后還是楚凌開口道:“葛先生先將老夫人的喪事辦完吧,別的事情過后再說,若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請盡管開口。”
葛丹楓抬起頭來,搖頭道:“不,五當家要做什么我清楚,眼下就有個機會。”
楚凌一怔,“葛先生是說……”
葛丹楓笑道:“我知道五當家是體恤喪家,不過…我總要在岳母入土之前將這件事辦妥了。好讓她下了黃泉能告訴我母親和妻子一聲。”楚凌思索了片刻,方才正色點了下頭,“好,就按葛先生說得辦。”
葛丹楓道:“如今南軍的兵馬,至少有一半我有把握他們會跟我走。這些人五寨主可以放心,我保證至少我做副統領這幾年,他們沒有禍害過天啟人。其實…誰的心還不是肉做的,大多數人也沒那么想禍害相鄰,被人戳著脊梁骨罵的滋味也不好受。”
楚凌道:“葛先生放心,葛先生的人品我相信,你手下的人我保證既往不咎。”
葛丹楓點頭,道了聲多謝,道:“但是眼下幾位的麻煩不在南軍。”
楚凌微微蹙眉,看著葛丹楓。葛丹楓道:“思安縣往南是若滄縣,在這兩地之間的東南角與惠州接壤處便是這附近最亂的地方。那里山賊橫行,北晉人管不了也懶得管。黑龍寨各位當家應該也聽說過他們吧?”
楚凌點了點頭道:“聽說那邊有大大小小七十多個山寨,不過因為跟黑龍寨隔得遠,沒什么來往。”算起來也不過兩三百里地仿佛不遠,但是中間隔著重重大山幾乎就是另一個世界了。所以雖然同在信州,但是前兩年黑龍寨整合附近的山寨的時候卻是往西南擴張而不是往東南的。自然跟這些人沒什么交集。
葛丹楓道:“一共六十七個山寨,其中最大的那個盤踞在虎牙峰,就叫虎牙寨。這個虎牙寨的寨主,是程濟的兒子。”
楚凌有些驚訝地挑眉,“南軍統領的兒子去當山賊?”
葛丹楓笑道:“五當家覺得奇怪么?”
楚凌摸著下巴想了想道:“不奇怪,好謀劃。程濟不能做或者不好做的事情就讓他兒子去做。傷天害理的事情自己分毫沾不上,好處卻一點沒少拿。而且,萬一他兒子出了什么事,他還可以暗地里給保駕護航。說不定還能派南軍客串一把山賊。”
葛丹楓點頭道:“五當家英明。”
楚凌搖頭道:“不,你們這位程統領才是真人才,我都有點佩服他了。”
葛丹楓道:“原本按我自己的本事,拼盡全力大約只能殺了程濟,別的我是沒有辦法也沒有力氣多管了。不過我想五當家想要的必然不是這么簡單?”
楚凌點頭道:“我明白葛先生的意思了,南軍這邊,葛先生來。山賊那里,我來解決?”
葛丹楓道:“只要五當家信得過我。”
楚凌微笑道:“那就這么辦,一言為定。”
葛丹楓揚眉道:“那些山賊人可不少,我這邊不能打草驚蛇,沒有兵馬能借給五當家的。”
楚凌道:“多謝葛先生,我自己準備就是。不過云翼這小子恐怕沒有辦法跟我們一起去,還要有勞葛先生了。”葛丹楓看著她,“五當家當真相信葛某?”
楚凌笑瞇瞇地看了云翼一眼道:“他是你表弟又不是我表弟,你要是不在乎,我當然也不在乎。”
“凌楚!”云翼磨牙,怒氣沖沖地瞪著楚凌。
楚凌對他做了個攤手的動作,誰讓你弱雞呢?
云翼咬牙,深恨自己當年竟然沒有拜個名師學武。
楚凌和葛丹楓一直談到了凌晨方才起身告辭,云翼卻主動留了下來。楚凌還有些驚訝,云翼少年皮笑肉不笑地對她拋了一句,“你不是說了么,我又不是你表弟你又不在乎,我自然還是留在表哥這邊免得礙了你的眼啊。”
楚凌凝視著他片刻,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少年,你脾氣見長啊。”
“哼!”
第二天天還沒亮,楚凌就跟云行月出城了。
披著一身的朝露,云行月忍不住抱怨道:“我還以為離開君無歡那個混蛋就能過幾天好日子,沒想到跟著你也沒多好過。你看看我們這起早摸黑的……”
楚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云公子,我也沒比你多睡啊。還有,你不渴么?咱們休息一會兒怎么樣?”
云行月只得恨恨地閉了嘴,嘲諷他話多么!
“葛丹楓都說了那邊山賊多得很,你打算怎么辦?”云行月忍不住又問道。
楚凌淡定地道:“我打算來硬的。”
“來硬的?”云行月震驚,“你認真的么?”
楚凌笑道:“云公子,一群山賊而已,我還能多認真。”
云行月嗤笑,“別忘了,你們黑龍寨也是山賊。”
“我們跟他們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我們是有理想的山賊。”楚凌道。
虎牙峰位于信州和惠州邊界的山上,從思安縣快馬加鞭半日即可到達。因為峰頂向前微傾,狀似野獸的利牙,故而被取了這樣一個名字。這山體高大陡峭,雖然沒有黑龍寨隱藏在群山之中的地利之妙,但是外出往來也比黑龍寨方便了許多。
這日,虎牙寨的山賊們一如往常的寨子外面的高處放哨。不用放哨的人就在寨子里面喝酒吃肉,賭錢或者是拉著寨子里的女人胡混。
放哨的人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畢竟他們這地方是從來沒有被人被人攻擊過,說是放哨幾乎都是做個樣子,很多人其實從心里都覺得毫無必要。如今天氣這么冷,站在高處寒風嗖嗖地往脖子里鉆。兩個放哨的男子早已經忍不住躲到避風的地方去了。
“你看那是什么?”
一個山賊喝了一口氣,瞇著眼睛看向下面不遠處有些狐疑地問道。
被他提醒,另外一個人這才扭頭看過去,“好像…是兩個人?”
確實是兩個人,兩個人影正在飛快地往這邊移動過來。腳下崎嶇的山路和陷阱對他們來說仿佛不存在一般,兩人如履平地地一路朝著山上掠來。
“這是什么人?”
“不管是什么人,先去稟告老大一聲。”另一人機靈一些,連忙道。說著就要轉身,就聽到腦后冷風襲來,還沒來得及回頭就感到背心一痛倒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有人闖山!”另一個人的聲音在寒風中有些破音,帶著幾分凄厲的味道。他也只來得及喊完這一句,一支短箭已經釘上了他的喉嚨。
不過這一聲也讓下面寨子里的人聽到了,整個山寨立刻就熱鬧起來了。
“什么人?!”
“誰敢闖山,好大的膽子!”
“兄弟們,操家伙!”
一大群山賊從原本緊閉著的屋子里沖了出來,有的拿著兵器,有的尚且衣衫不整。
只見一高一矮兩個聲音無聲地落到了大寨大門口,高一些的年輕人一身青色綢衣,面帶微笑,容貌俊逸,風流倜儻。矮一些的那個卻是少年模樣,神色冷然,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味道。雖然穿著的一身淺灰色的布衣,卻絲毫不會被那青衣青年遮蓋了光芒。他手里正握著一條軟鞭,不緊不慢的敲著自己的手心。
“你們是什么人?好大的膽子竟敢私闖虎牙峰!”
楚凌微微勾唇,淡淡道:“一句話,降還是不降?”
一大群山賊面面相覷了片刻,突然齊齊放聲大笑起來。
“這兩個小子莫不是瘋了吧?”一人忍不住笑道。
“哈哈,就兩個人,竟然還敢問我們降不降?”
云行月抽了抽嘴角,偏頭對楚凌低聲道:“你這樣說,人家會以為你腦子有毛病。”
裝那什么失敗,楚凌唇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是么?他們很快就知道我的腦子到底有沒有毛病了。既然不答,我就默認你們不降了。”
對面的山賊正想要嘲弄回去,卻見一道暗影朝著自己劈頭蓋臉的甩了過來。楚凌一鞭過去,直接將最前面的一個山賊打的半邊身體血肉模糊。她卻看也不看一眼,手中長鞭猶如毒蛇一般的撲向了旁邊的人。
“我雖然偶爾愛廢話,但也不是跟什么人都廢話的。”楚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