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一行人在天黑前在一處路邊的小店停了下來,雖然大雨停了但天空依然陰沉沉地飄著小雨,如果冒雨趕路的話,只怕晚上一道大雨會非常的麻煩。
這是一間開在距離官道不遠的岔道邊上的小店,簡單搭建的木頭房子,房頂上鋪著茅草。但是店主人卻是貊族人。雖然這里距離上京不遠,遠沒有別的地方那么亂。這些年貊族人至少明面上也是稍微有些收斂的,但是尋常人家的天啟人也是沒有膽子在這種地方開店做生意的。
即便是有本事的江湖中人,也不會在距離上京這么近的地方做什么事情。畢竟若是招來北晉人的注意,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見到進來的一行人都是天啟人的模樣,店主人立刻就皺了皺眉顯然是不太高興的模樣。不過大約是這一行人看起來都不太好惹的樣子,倒是沒有說什么只是嘟噥了一句:人太多了住不下。
蕭艨看了那人一眼,淡然道:“只要三個房間,我們自己解決。”襄國公住一間,公主和長離公子住一間,玉姑娘和蕭姑娘住一間。其余人自然是在小店周圍搭帳篷解決。他們這些人,即便是在城里一間客棧也是住不下的。所以隊伍都是帶著一應行軍駐扎需要的東西,帳篷,鍋碗,廚具都一應俱全。只是這種雨天,住帳篷顯然沒有有床的房間干燥舒服。
小店主人看了看眾人還是點點頭,讓伙計帶著人去收拾房間了。此時小店里半個客人都沒有,只點了一盞燈昏黃的火光照得整個小店越發的昏暗。金雪和雪鳶帶著人去收拾房間了,楚凌等人只得在大堂里坐下來喝茶。云行月靠在角落里有些沉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肖嫣兒的關系,這些日子云行月一直都有些沉悶。直到這會兒,方才開口道:“你們確定要在這兒住?”
楚凌撐著下巴,懶洋洋地道:“你沒看見要下大雨了么?不找個好地方住下難道繼續趕路?”
云行月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微挑下巴,目光掃向正在不遠處的柜臺后面盯著他們的那貊族店主,低聲道:“這種荒郊野外,一個貊族人在這兒開店做生意,你不覺得奇怪么?”楚凌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人家搭個房子也挺不容易。”云行月四下打量了一番點頭道:“是挺不容易的。”就算這屋子相當的簡陋,但尋常人家想要搭建起來也要花上好幾天的功夫。但是這一家嘛…低頭看看腳下,腳底下的土都還沒有夯實呢。他敢打賭,這小店開業距離現在還不到兩個時辰。雖然弄得挺像那么一回事兒的。
君無歡低頭喝了口茶,低聲道:“人家辛辛苦苦為我們弄了這么一個避雨的地方,云行月…做人要感恩。”
云行月微微挑眉,“得,反正你們倆說了算。”君無歡和楚凌抬手看向對方,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襄國公看了一眼那似乎在低頭算賬的店主人,低聲道:“不像是拓跋梁的人。”如果是拓跋梁的人,應該不至于大費周折。畢竟拓跋梁如今是皇帝,可是能直接調動大量兵馬和宮中侍衛的人又有冥獄在手。在上京的時候拓跋梁礙于顏面不好動手,離開上京之后他們的死活可不管拓跋梁的事兒了。
楚凌微微點頭,想了想抬頭看向君無歡無聲地吐出了幾個字……“拓跋明珠”。
君無歡點了點頭,表示楚凌的猜測應該沒有錯。楚凌有些無語,拓跋明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好端端的怎么就跟他們杠上了?楚凌記得,他們應該也沒有怎么得罪拓跋明珠才對啊。
或許是因為知道他們這一行人之中有云行月和肖嫣兒的存在,那些水里飯菜里下毒的無聊手段倒是并沒有出現。于是一行人飽餐了一頓之后還愉快地睡了一覺。
深夜,外面的大雨依然在嘩啦啦地下著。原本躺在床上沉睡著的君無歡卻悄無聲息地睜開了眼睛慢慢坐起身來。他一起身,身邊的楚凌自然也被驚醒跟著坐了起來。楚凌側耳聽了一下外面的動靜,側首看向君無歡,“來了?”君無歡微微點頭道:“別出去,我去就行了。”楚凌點點頭,這雨天出去淋得一身濕漉漉的回來也不怎么舒服。君無歡既然不想讓她出去,她就不出去唄。
“我去看看嫣兒和霓裳。”楚凌道。
君無歡想了想點了點頭。
此時的小店外面不遠處,已經被一群人圍住了。這些人并不是典型的刺客一身黑衣的裝扮,而是訓練有素的貊族兵馬。每一個都身穿甲衣,手持彎刀。還有一群弓箭手在兩個將領的帶領下靜靜的將整個小店附近都包圍了起來。兩個將領騎在馬背上,面上有些不屑地笑道:“天啟人果真都是廢物,聽說這神佑公主帶來的護衛都是天啟精兵,也不過如此。”
他們都已經到了這么近的地方了,天啟人卻還沒有發現,算什么精兵?若天啟的精兵就是如此這般,他們確實可以馬上打到靈蒼江對岸去,占領那片富饒肥沃的土地。
另一人不以為然地笑道:“或許天啟人的精兵與咱們貊族的精兵標準不同吧,在他們眼中那些廢物已經算得上是精兵了。”
“不管了,準備動手吧。公主交代了…就算不能殺了神佑公主,也不能讓她風風光光的離開上京。”
“是么?”一個淡淡的聲音突然從雨中傳入兩人的耳中,坐在馬背上的兩人都是一愣忍不住看看四周又看了一眼對方,“方才是誰在說話?”夜色中除了滿天的雨幕和嘩嘩的雨聲什么都沒有,仿佛剛剛那一聲淡淡地是么只是兩人的幻覺而已。兩個將領此時臉上卻已經沒有了方才的輕松隨意,他們都是上過戰場的人,自然不會將方才的事情當成是自己的幻覺。
突然,一個人眼角掃到了不遠處的樹上。原本空蕩蕩的大樹上不知何時竟然站著一個人,那人一襲黑衣,在夜色和雨幕的遮掩下看不清面容。看上去不像是站在樹頂上,倒像是站在平地上一般。那將領不由抽了口涼氣,手中的刀一指那人所在的方向厲聲道:“放箭!”
聽到命令的貊族將士毫不猶豫,數十弓箭手紛紛拉開了強弓對準了樹上的人放箭。
“嗖嗖”的羽箭破空聲在雨夜中不絕于耳。那將領臉上閃過一絲冷笑,武功再厲害有有什么用?即便是拓跋大將軍那樣的絕世高手,也要帶著千軍萬馬才能征服中原,而不是靠著他自己的就是武功就能夠征服天下。
戰場上,絕頂高手能發揮的實力確實是相當有限的。若是一瞬間萬箭齊發,就算在厲害的高手也要被射成刺猬。更何況他們早就打聽清楚了,神佑公主這一行人除了一個姓蕭的和神佑公主自己以外,根本就沒有什么高手。
但是很快,他的笑意就凝固在了臉上。只見那人面對齊射而去的羽箭不僅沒有躲避反而迎了上來。羽箭在將要射到了跟前的一瞬間,他抬手拔劍,看似隨意的橫空一展,數十支羽箭就被斬落在了地上。然后就看到那人從樹頂上一躍而起,猶如一支夜色中獵鷹朝著他們掠了過來。
“放箭!放箭!”
只是那人動作實在是太快了,只是一瞬間的功夫人就已經到了跟前。那人落入弓箭手之中,隨手一劍就帶走了幾條人命。大雨打在了的劍鋒上,染血的尖峰一瞬間被沖刷地干干凈凈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但是很快又染上了新的血跡。原本寧靜而整齊的兵馬隊伍瞬間開始亂了起來。
將領咬牙,“他只有一個人,給我上!”
“誰說他只有一個人?”一個淡笑的男聲出現在他們身后,將領猛然回頭就看到一個穿著白衣的青年正一臉嫌棄地看著他們,“大晚上的,大家好好睡個覺不行么?非要選在這個時候偷襲?本公子的衣服都弄濕了。”正是云行月云公子。
在云行月不遠地地方,蕭艨和馮思北抱劍而立,冷眼打量著眼前的人。
“你們……”
云行月笑道:“想要趁夜偷襲包圍我們?你現在看看到底是誰包圍誰呢?只帶這么一點人就想殺人,看不起誰呢?”
“……”兩個將領這才發現有什么地方不對。就算先前天啟人沒有發現他們,但是這會兒已經打起來了為什么那些帳篷里的天啟士兵還是沒有動靜?除非…里面根本就沒人!
見他們終于反應過來了,云行月愉快地吹了一聲口哨。夜幕中,一群天啟士兵從遠處圍了過來,正是那些他們以為還在帳篷里呼呼大睡毫無警覺的護衛。
“云行月,閉上你的嘴。動手!”被包圍在人群中的君無歡沒好氣地道。
云行月有些不滿,但是看看身邊一副躍躍欲試模樣的蕭艨和馮思北,只得聳聳肩,“好吧,兄弟們,上吧!”
一場混戰在大雨的遮掩下悄然展開。
小店里,楚凌和襄國公坐在桌邊聽著外面的打斗聲,不同的是襄國公眉頭微皺顯然很是擔心,楚凌則是一派淡定從容,仿佛毫不擔心外面的人一般。肖嫣兒和玉霓裳躲在門邊悄悄往外面看,可惜夜色加上大雨即便是離得并不遠她們也什么都看不到。
不遠處地地上,躺著這家小店的店主。此時他正無力地躺在地上,一雙眼睛卻兇狠無比的等著屋里的幾個人。
楚凌看看襄國公坐立不安的模樣,安慰道:“舅舅不用擔心,不會有事的。”
襄國公嘆了口氣道:“怎么能不擔心,那些人可是…貊族……”楚凌不以為然地道:“貊族精兵又如何?且不說拓跋明珠手里到底有沒有貊族最精銳的兵馬就算真的有……舅舅,你未免對自己人太沒有信心呢。”
襄國公道:“我知道…蕭將軍他們厲害,但是……”
楚凌道:“我是說…我們帶來的護衛,他們每一個都是我親手從神佑軍中選出來的。”這次楚凌帶來的護衛并不多,但是每一個都是神佑軍的精銳。論實力,未必輸給貊族人。只是他們的經驗太少了,總是剿匪對戰場上的經驗增長并不太明顯。真正想要強大起來,還是只能與敵人面對面的交鋒磨礪。
襄國公愣了愣,看向楚凌有些嚴肅的面容。昏暗的火光下,襄國公卻隱隱覺得眼前的女子臉上有著一種讓人不敢逼視的鋒利和神采。這幾年,公主一直在訓練神佑軍甚至不辭辛勞的拍他們各處剿匪。公主的意圖襄國公隱約是明白的,但若說真的有多少信心卻是未必。
實在是當年天啟和貊族之間的戰爭,天啟敗得太慘也太難看了。誰能相信,有用百萬之眾的天啟大軍竟然會敗給不過十多萬兵馬的貊族人?那一場慘白,幾乎打斷了天啟人的脊梁,他們在貊族人面前再也無法真正的挺直腰挺起胸膛說話做事。
楚凌淡淡一笑道:“舅舅若是不相信,今天不妨先看看吧。其實…就算拓跋明珠今晚不來找事,離開北晉前我也打算給他們找點事兒。”
楚凌起身,從旁邊拿起一把雨傘走了出去。襄國公愣了愣,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貊族人也跟了上去。玉霓裳和肖嫣兒連忙站起身來也想跟上去,被襄國公瞪了一眼,低聲道:“看著這人。”
“哦。”兩個姑娘很是沮喪的從新蹲了回去
兩人站在小店外面的屋檐下,遠遠地隱約能看到遠處地廝殺。雖然看不清楚誰占了上方,但是如此激烈的廝殺總不可能是當年他記憶中那種天啟士兵幾乎毫無還手之力的局面。幾個貊族士兵趁機朝著這邊過來,楚凌輕笑了一聲足下輕輕一點一手撐著雨傘一手提著流月刀便飄了出去。
朝著楚凌撲來的貊族士兵還沒來得及舉起刀,脖子上就多了一道淡淡地血痕。睜大了眼睛打在了地上,雨水迅速沖刷了他們脖子上的血跡,血水將身邊地上的積水也染上了淡淡的紅色。只是這一切都被夜色遮蓋住了,看上去竟然沒有半點血腥之感。
襄國公看著一身紅衣的少女身姿優美的穿梭在沖過來的人群中,雨幕中紅衣翻飛刀光閃爍,就連血腥味都帶上了幾分淡淡的水汽。等到楚凌停下來的時候,她的腳邊已經躺到了七八具尸體。而她的身上卻半點也沒有被雨水打濕,撐著傘站在雨中的女子宛若仕女畫中在雨中漫步而來的名門閨秀。
楚凌低頭看了看,有些濕了的裙擺輕嘆了口氣,道:“所以說,我討厭雨天。”她剛到這個世間不久的時候,連續兩場在雨中地打斗都十分的悲慘,給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襄國公終于回過神來,輕咳了一聲道:“那就快過來,別著涼了。”楚凌點點頭,走到屋檐下收起了雨傘與襄國公并肩眺望遠處的戰局。輕輕嘖了一聲道:“思北這兩年地進步不小,馮將軍將來也算是后繼有人了。”
襄國公壓根看不清楚雨里誰是馮思北,目光倒是一直落在楚凌身上。他倒也不是沒有見過楚凌殺人,但似乎直到方才襄國公才真的察覺到自己這個外甥女的不一樣。
不是因為她武功高強,也不是因為她殺人的狠厲。而是…襄國公竟然覺得她出乎意料的適合戰場,甚至比他見過的絕大多數的天啟將軍都要更加適合。殺幾個人自然看不出來有沒有調兵遣將的將才,但是那種氣勢,天啟人里面…襄國公只在晏鳳霄身上見過。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還有就是當年的攝政王楚烈。
那怪有人私底下說,神佑公主看起來不太像陛下,反倒是更像她的叔祖父。也難怪陛下總是遺憾,如果公主是個男兒那該多好。
陛下的性格太過軟弱,便是守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公主卻…有用一個王者必備的一切,只除了……性別和野心。
“舅舅,你看什么?”楚凌被襄國公盯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問道。襄國公輕嘆了口氣抬手道:“辛苦你了。”
楚凌眨了眨眼睛,“不辛苦。”殺幾個人而已,只是普通士兵不是什么高手,哪里辛苦了?
襄國公道:“云兒說的不錯,天啟的將來,還是應該交給你們年輕人。我們這些……沒用的老頭子,都老了。”
楚凌有些驚訝,“表哥跟您說這些?”這兩天一直忙著,她都沒來得及問襄國公和段云見面到底說了些什么。
襄國公有些感嘆地道:“還是你們年輕人更有勇氣一些,他比我這個老頭子有出息,他祖母若是知道了想必也會十分欣慰的。”楚凌笑道:“舅舅不用擔心,表哥不會有事的。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就能一家團聚了。”
襄國公點點頭,笑道:“是啊,舅舅等著哪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