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會兒工夫,除了常駐城外軍營的蕭艨,眾人便都到了。聽說找到了黃翦等人的藏身之所幾個年輕的將領立刻就興奮起來了。
黃靖軒和馮思北雙雙起身請戰。
其實如果黃翦這些人逃走之后便識趣的隱姓埋名,哪怕是繼續落草為寇的話,一時半會兒楚凌也沒有功夫找他們麻煩。就算是要剿滅悍匪,也要等將貊族人都趕出中原再說吧?但是如果這些人不肯安分,還想在背后搞事情,就不能怪楚凌想要先下手為強干掉他們了。
楚凌靠著椅子,一只手漫不經心地輕叩著扶手道:“探子回報,那山上至少還有好幾萬兵馬呢。”
黃靖軒道:“公主請放心,管他多少兵馬末將一定將他們掃得干干凈凈。”楚凌打量著兩人,思索了好會兒方才點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們倆各帶三萬兵馬,誰先拿到黃翦和夏七的人頭,就算首功。”旁邊的上官允儒也有些坐不住了,他文人出身溫雅慣了,連搶活兒都搶不過黃靖軒。不過這種事情,無論如何也要搶一搶啊。
“公主……”
楚凌擺擺手道:“允儒,這次你就不用去了。”上官允儒眨了下眼睛,雖然有些遺憾卻還是點頭稱是。
黃靖軒得意地笑道:“請公主靜候佳音便是!”
“本宮等著,你們去吧。”
兩人也顧不得多想,立刻便起身告退去城外點兵去了。
祝搖紅皺了皺眉,總覺得公主這決定有些兒戲。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看戲的段云,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公主,就讓他們這么去?”楚凌問道:“你覺得他們打不贏?”祝搖紅蹙眉道:“不好說,總覺得…有點懸吧。”雖然不知道這些南軍的實力如何,但是別忘了除了敗落的南軍還有與他們勾結的那些悍匪。這些在外面橫行多年的悍匪,不僅兇悍更是狡詐,黃靖軒和馮思北兩個年輕人……
楚凌笑道:“初生之犢不畏虎,他們這幾年都走得太順利了一些。不過這兩人都不傻,不會悶著頭就往前沖的。最多吃點小虧,就該知道怎么動腦子了。不過還是要有勞祝姐姐讓人看著些。”祝搖紅這才松了口氣,她還以為公主真的打算將這事兒交給黃靖軒兩人就撒手不管了呢。
上官允儒若有所思,忍不住問道:“公主,可是還有什么計劃?”
楚凌贊賞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們覺得,黃翦哪里來的底氣跟我叫板?就算貊族人反撲回來,貊族人對天啟人可從來不寬容。這次梁州全境失守,貊族兵馬或許還能將功折罪,他們這些南軍,未必有那個福氣。”
祝搖紅皺眉道:“南軍如今歸百里輕鴻掌握,難道……”
“百里輕鴻絕不會這個時候離開上京的,若是別的貊族將領前來,你猜他會不會趁機虛弱南軍?”楚凌笑道。
祝搖紅點點頭,恍然大悟,“所以,黃翦的底氣還是來源于他自己,他手里還有別的牌?”
楚凌看向段云,“表哥,你怎么說?”
段云笑道:“我能想到的,公主也想到了,好像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表哥過謙了。”楚凌笑道,“我們正洗耳恭聽呢。”
段云摩挲著手中的茶杯,沉吟了片刻方才道:“這個黃翦的身份有些奇怪,公主可派人去查過?”楚凌微微點頭道:“派人去查了,不過如今這世道你也知道…有些事情也不是那么好查的。知府衙門完全沒有留下黃翦原本的消息。倒是有曾經在衙門做事的人說,這個黃翦好像是越州府下的一個知州,去年梁州知府死了之后才調過來的。不過表哥說得對,這人的身份不太對。一個剛到梁州不久的知府,怎么就能這么快貊族鎮守將軍及南軍統領攀上關系?甚至現在還能讓南軍的將領聽他的命令?而且,這個人對梁州也很熟悉。”
段云道:“你懷疑他不是從越州調來的?”
楚凌笑了笑道:“我相信黃翦確實是從越州調來的,但是現在這個黃翦還是不是越州那個黃翦,就不好說了。”
段云點頭道:“我的想法跟公主差不多。”
祝搖紅拖著下巴道:“所以,公主和段公子是覺得這個黃翦還有什么大的圖謀么?”
段云道:“別著急,不管他想要做什么,過不了兩天也該表露出來了。”
祝搖紅聳聳肩,“行,我們拭目以待。”
黃靖軒和馮思北各自率領兵馬而去,不過兩天就傳回了消息。這兩位的第一戰都不同程度的不太順利,所幸兩人雖然年輕近一年也上過不少戰場了并沒有莽撞冒進,并沒有造成什么大的損失,只是信心滿滿而去,難免顯得有些灰頭土臉。
不僅如此,兩人進攻黃翦山寨的第二天,一個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梁州。
原梁州知府黃翦率領十余萬南軍,以及整個梁州各方勢力共計二十萬兵馬起兵號稱響應天啟大軍收復中原。這可以算得上是除了之前的靖北軍以外,這些年聲勢最浩大的天啟人起事反抗北晉了。一時間,這個消息如狂風驟雨一般傳遍了整個梁州進而向四面八方繼續擴散。黃翦這個名字仿佛一夜之間突然變成了家喻戶曉的北地英雄,甚至引來了無數有志反抗北晉的人紛紛表示有意投效。
滄云軍立足北地十多年,從來走得都是精兵路線。滄云軍的所有將士全部出自滄云城,雖然顯得有些封閉排外,卻也最大程度地杜絕的貊族人的滲透和破壞。而且自城主以下,凝聚力和忠誠度都極其的高。
而靖北軍并入神佑軍之前雖然也曾經是山賊出身,但黑龍寨的風氣一向很好,幾位寨主都是好人。對于投效的人也并非來者不拒,譬如那些作惡多端的悍匪山賊,或者曾經跟著貊族人欺凌天啟人如今看著風向不對準備改換門庭的人,都并不接納。這也就讓不少想要趁機洗白或者撈好處的人很是失望。如今黃翦高舉大旗,言道歡迎天下志士共襄盛舉,顯然是來者不拒的意思,怎么能不讓人興奮?
天啟朝廷能拒絕一個兩個山寨或者南軍,難道還能拒絕十幾萬甚至是幾十萬兵馬?
只是如此一來,梁州的局勢頓時變得有些微妙起來了。
雖然黃翦說是支持天啟收復中原,但這二十萬兵馬畢竟還是握在他自己手里的。而如今,神佑公主手中也不過才堪堪三十萬不到的兵馬。如此一來,黃翦就頗有了幾分與神佑公主分庭抗禮的意思。最重要的是,黃翦要反抗北晉,神佑公主卻讓麾下的將領帶兵攻擊人家的駐軍,怎么看都讓人覺得不合適啊。
梁城外駐軍大營中,楚凌剛剛看完了馮思北派人快馬送來的信函轉手遞給了坐在下首的蕭艨。然后才側首對另一邊的段云笑道:“怎么樣?黃翦這一手你料到了沒有?”
段云垂眸笑道:“看來這位黃知府,果然是胸懷壯志,讓人佩服啊。”
蕭艨微微蹙眉,抬起頭來道:“公主,如此一來咱們只怕要顯得被動了。”黃翦都昭告天下要襄助天啟驅逐北晉人了,若是他們再打可就要讓天下人看笑話了。但是如果黃翦北地里做什么小動作給他們找麻煩,只要沒有人知道他們還真拿他沒辦法。
楚凌撐著下巴道:“你們說,先前君無歡路過梁州的時候他就夾著尾巴跑出去躲起來,本宮來了他就出來搞事。是不是看不起本宮啊?”
段云笑道:“難道不是因為長離公子只是路過么?”他要是搞事,引得君無歡留下來對付他那不是自找麻煩?不過,也很難說這位黃大人是不是真的畏懼滄云城主轉而覺得神佑公主更好對付。
楚凌笑道:“行啊,想做大英雄大豪杰,本宮不成全他怎么行呢?讓他鬧吧,鬧得越熱鬧越好。讓馮思北和黃靖軒先撤。”
蕭艨道:“若是真讓他收攏了梁州各地的悍匪以及來投效他的各方勢力……”
楚凌道:“讓人先查清楚他手下那些…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還有這些日子來投靠他的人馬也要查清楚。然后嘛…放出消息去,就說…本公主麾下唯軍功論,只要黃翦拿下…寧西關,本宮便冊封他為正三品將軍!”
段云微微蹙眉,“你想讓他往西?”
楚凌道:“我想讓他往東,只怕他不敢。”黃翦要真是什么敢拋頭顱灑熱血,出生入死沖鋒陷陣的英雄豪杰,就不會玩這些花樣了。往東很快就要直面貊族人,只怕到時候直接在戰場上倒戈都不意外。
祝搖紅問道,“若是讓他繼續做大?”
楚凌冷笑道:“本宮這么說,他未必肯干。他若真的去了…除了好好做這個三品將軍,他也干不了別的了。”
段云點頭道:“不錯,只要他往西走,很快便會陷入滄云城,和西秦的包圍。西邊有白醒將軍和滄云軍,還有西秦人,他討不了什么便宜。”
楚凌有些惋惜,“所以我說,他未必肯去。”
“但是公主話放出去了,他若是不肯那便是他自己的問題了。”段云笑道,“公主這幾年在平京,倒是學了不少東西。”六年前剛到黑龍寨的小表妹可沒有這么深的心機。倒不是說那時候的楚凌不夠聰明,而是不會將聰明用在這種地方。不過那時候小表妹也才是個孩子,也卻是不太可能精通這些朝堂上的權衡利弊勾心斗角。
所以說,朝堂自古都是毀人不倦的地方啊。
“那么,咱們現在就按兵不動?”
楚凌笑道:“我們該關注的還是東邊,貊族人不可能任由梁州就這么沒了。君無歡那邊…只怕北晉人還是會派拓跋去牽制,梁州這邊…就看來的是誰了。”
上官允儒道,“拓跋是駙馬的手下敗將,北晉人還會派他來?”
楚凌道:“拓跋上次敗給君無歡是因為武功,不是因為領兵打仗。而且,拓跋羅除了他如今只怕也找不出更合適的人領兵了。”其實拓跋這個人的運氣一直不太好,楚凌和君無歡曾經私下討論過。君無歡也認為拓跋數次與他交手戰績都不理想并不是因為君無歡就一定勝過拓跋多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雖然北晉對滄云城是北晉人勢力更盛,但每次拓跋對君無歡的時候,拓跋卻很少在天時地利人和上站到上方。
這也讓君無歡很是遺憾,畢竟贏得不爽快也讓人不怎么舒服。
祝搖紅問道:“公主認為,梁州這邊拓跋羅會派什么人來?”
楚凌輕嘆了口氣道:“我只希望我想得不會成真才好。”
寧州滄云軍大營
君無歡翻看著手中剛剛收到的信函臉色也不由露出一絲怪異的神色,看得坐在一邊的明鏡很是不解,“怎么了?公主那邊出了什么事?”
君無歡看了明鏡一眼,還是將信遞給了明鏡。明鏡疑惑地接過來一看,“南宮御月的信?”南宮御月竟然會親自給他們公子寫信?!然后,下一刻他就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
“咳咳咳…這、這是什么?”明鏡瞪大了眼睛,仿佛那信箋上不是南宮御月的筆跡而是張牙舞爪地妖怪,“南宮御月說…有人給公主殿下送了四個丑八怪?呃…為什么要送丑八怪?然后、這四個丑八怪還想要勾、勾…引公主?”小心地瞄了一眼座上的君無歡,明鏡迅速在心中將南宮御月的信矯正了一番。以南宮公子那扭曲的心思和表達方式,所謂的丑八怪其實是美男子吧?畢竟誰會送四個丑八怪勾引公主?公主眼睛又不瞎。
同情地看了一眼君無歡,明鏡小心地道:“這個…公主對公子情有獨鐘,肯定不會被…那個啥,公子千萬不要誤會了公主啊。”
君無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我當然知道阿凌是什么樣的,還用你提醒么?”
明鏡看了看君無歡,確定他沒有生氣才道:“那公子你這是……”表情不太對啊。
君無歡微微瞇眼,道:“第一次看到有人挖我的墻角,有點意外。以及…讓南宮去阿凌哪里,好像不是什么好主意。”
明鏡不解,“南宮公子現在連這種事情都第一時間告訴你,難道還不好?”
君無歡冷笑道:“你以為他是為了提醒我?”
“不然?”
“他是等著我跟阿凌吵架呢。”君無歡冷聲道,以南宮御月如今那奇葩的腦回路,說不定已經腦補出了他跟阿凌吵架甚至大打出手,阿凌傷心欲絕然后他乘虛而入安慰阿凌的情形了。
“……”用心險惡!南宮御月不是傻了么?這年頭傻子的心眼都這么多?
明鏡輕咳了一聲,問道:“那公子打算怎么辦?”
君無歡吩咐道:“先去查查,那個黃翦是怎么回事。”
明鏡連忙點頭稱是,心中開始暗暗同情起那個叫黃翦的人來了。
“至于南宮御月…先留著吧。真有事還能幫阿凌擋擋劍什么的。”君無歡盤算著,“派人給傅冷傳個話,看好他家公子,別給我機會真的把他打成傻子。”
“是,公子。”明鏡有些意外,公子對南宮御月這個師弟果然不錯。若是換個人這么搞事,指不定就真要倒大霉了。
看著明鏡出去,君無歡方才搖搖頭低頭繼續看卷宗。
從某方面誰,南宮御月確實是個傻子。
他永遠都想要死死地抓著根本不屬于自己也根本抓不住的人事物,卻永遠不肯去認真想想他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君無歡早就已經明白了,南宮御月確實對阿凌有感情,但卻并不是他自己以為的那種感情。這也是他為什么能一直容忍南宮御月圍著阿凌轉悠的原因。南宮御月對阿凌的喜歡,更像是一個孩子喜歡一個人或者一件自己最喜愛的事物。偏執地想要獨占,卻也只是單純的喜歡而已。
或許從他的母親當著自己的面自殺的那一刻開始,南宮御月在某方面的心理就永遠停留在了那個時候。即便是隨著年歲能力和智力的增長也未曾長大。他根本就無法理解也不明白那些太過復雜的感情,這些年那些放蕩胡鬧的廝混,也不過是毫無感情地胡鬧罷了。
他不曾為任何人動心,所以當他突然見到一個讓他覺得不一樣的人的時候,就會偏執的認為那就是他想要的選擇。
他聽說過愛,他也想要愛,他也想要人愛他,但是他其實根本不明什么是愛。
因為不明白,所以他感覺不到別人愛他,于是他就想要很多很多的愛。
當他無論如何都感覺不到的時候,他就開始失望,然后告訴自己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這種東西,他也根本就不需要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君無歡不知道這樣的南宮御月最后會怎么樣,也許有一天他就突然解開心結成為一個尋常人,也許會一輩子渾渾噩噩的胡鬧下去,但是這樣或許也沒什么不好。他可能永遠不會高興,但是他也永遠不會覺得痛苦,因為他根本就不懂。
君無歡這么多年能一直容忍南宮御月,就是因為他眼中,南宮御月其實一直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