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塘街上,很快有人大聲嚷嚷起來。
“聽說了嗎?洞庭商會宣布,一粒大米都不賣給咱們昆山了!”
“為什么啊?我們又沒招惹他們。”店外排隊的縣民紛紛問道。
“因為他們和新來的趙知縣有仇!趙知縣把人家坑慘了,人家要報復呀。”
“不能吧?”老百姓難以置信。私人恩怨而已,至于要餓死一縣百姓嗎?
“怎么不能?不信你們往橋下看,今天還有糧船到岸嗎?”
“嚇,真沒了!”
老百姓紛紛轉頭望去,只見橋下空空蕩蕩,哪還有記憶中一艘接一艘的糧船?
“這下信了吧?昨天這幫米商去蘇州進貨,全都空著手回來的。”挑事兒的幾個人,指著糧店門口高掛的糧價牌道:
“不然他們怎么會賣到這么貴,不就是知道再也進不到糧了嗎?”
“這樣啊……”縣民們本來就好忽悠,又處于驚恐狀態,讓那幾個人一挑撥,這下徹底信了實。
原本還能勉強排隊的縣民們忽然亂了套,使出吃奶的力氣拼命往里擠!
米店內本就人潮涌動,這下愈發不可收拾了。
“別搶別搶!”
“一個一個來!”
“還擠,再擠不賣給你了!”
萬記米店內,伙計們聲嘶力竭的維持著秩序,可還是架不住越來越多縣民拼命往里擠。
店里頭已經插不進腳,硬木的柜臺都被擠得嘎吱作響。
看著陡然又兇猛一倍的人潮,柜臺后的米店老板也驚呆了。他干這行半輩子,還沒見過這種場面呢。
哪怕是十幾年前那場大饑荒,也沒這么多人中邪了一樣往店里擠啊。
“怎么回事兒,都瘋了嗎?”老板不由自主縮了縮身子,問一旁的掌柜的。
“不知道啊,忽然就這樣了。”掌柜的也是老臉發白,小聲對老板道:“東家,我看再這樣下去要出事兒,咱們關門吧。”
“嗯。”看一眼要被擠零零看書00ks斷的柜臺,老板點點頭。“打烊,明天再賣。”
伙計們如蒙大赦,趕忙將‘售罄’的牌子擺在了柜臺上。
人潮見狀為之一窒,忽然有人喊道:“他們故意惜售,還想漲價!”
“就是,剛才還說有的是呢……”
人群一下就炸了鍋,也不知誰先帶的頭,他們竟一起掀翻了柜臺。然后粗暴推開嚇傻了的米店老板一干人,沖進倉庫哄搶起來。
一口口大麻袋被撕開,雪白的大米便流水般淌的滿地都是。
“還說沒有米,奸商!”
“不給錢了,直接拿走!”
“就是,他賺得也夠多的了,該便宜便宜咱們了!”
老百姓便開始捧著大米,爭著搶著往自己帶來的口袋里裝。
“還有沒有王法啦!”米店老板跺腳哭喊:“不是禁止哄搶物資嗎?”
“禁令第一條,還禁止哄抬物價呢!”暴民們理直氣壯的回擊,狠狠瞪他道:“再嗶嗶,打死你個狗日的!”
“嗚嗚,造孽啊……”米店老板抱著柱子哭起來。
東塘街上,看到萬記米店發生了哄搶,其余幾家店門外的老百姓也蠢蠢欲動起來。
“怕什么,法不責眾啊!”幾只挑事兒的老鼠,極力煽動起來。
“……”稍一猶豫,前一刻的良民就化身暴民,有樣學樣的擠進另外幾家糧店去。
‘嘟嘟!’
“嘟嘟!”
忽然,尖銳的竹哨聲在橋上響起。
大隊穿土黃色號衣的槍手,拎著棗木杠從橋上沖了過來。
“不許搶劫,都住手!”
“當街搶劫者,格殺勿論!”
“二狗,你瘋了嗎?快滾蛋!”
上百人的槍手隊沖到店門口,掄起棍子就打。
見撈不到好處了,那些還沒擠進店去的縣民便一哄而散。
人都是從眾的,混亂中尤其如此。見外頭的人紛紛逃跑,店里的人也跟著落荒而逃,不一會兒就跑了個干凈。
這時,金科在幾名穿紅背甲、系青織帶,手提鐵尺鎖鏈的捕快簇擁下,快步出現在了橋頭。
趙昊將全縣的治安都托付給他了。
金科沒想到公子離開的頭一天,自己就差點出了大簍子。
萬幸的是,今天他剛給槍手隊發了餉,并允諾他們只要令行禁止、好生訓練,月底就補上所有欠餉。
萎靡不振的槍手隊,瞬間被打了雞血,正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呢。
金科這才能在接到捕快求助后,一聲令下,就指揮著手下撲了過來。
要是這事兒出在昨天,指定不會有人聽他調遣的。
昆山槍手們體現出了拿錢辦事兒、公平交易的優良品格。
他們用了比平時快一倍的速度趕到了事發現場,終于在騷亂尚未擴大前彈壓住了場面。
除了已經剎不住車的萬記,其余幾家糧店算是保住了。
看著萬記里頭,還在不知死活哄搶的暴民,金科斷喝一聲道:“全都抓起了,一個都不許放跑!”
“遵命!”槍手們便吆喝著沖進了店中,掄起杠子見人就打。
‘杠’者,比較粗的棍子也。
棗木的杠子又粗又硬,這誰能吃得消啊?朝著腿上抽一下,喀嚓一聲就能把孤拐撅折了。
一通碰碰啪啪亂揍之下,哄搶糧食的暴民都被打倒在地。
暴民終于知道怕了,背著米袋想要奪路逃跑。
卻被守在門口的捕快,一記鐵尺撂倒在地,直接鎖拿。
待到金科邁過被踹爛的門檻,走進一片狼藉的糧店時,便見除了穿土黃號衣的槍手外,已經沒人能站著呢。
“店家呢?”金科掃視一圈。
“我在這兒,我要告官……”被踩在地上的米店老板,有氣無力舉起手來。
“不好意思,誤傷。”踏著他的槍手,趕緊收起腳來。
縣衙簽押房外間,徐渭正歪在炕鋪上,一邊攥著個小巧的紫砂壺,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翻看著工房的卷宗。
一名蔡家巷的漢子忽然沖進來,氣喘吁吁稟報道:“不好了,不好了,老百姓搶糧食了……”
“什么?!”在里間忙碌的吳承恩,聞言啪的擱下筆,快步掀簾走出來。“快如實道來!”
“哎,是……”那漢子趕緊調勻了氣,將東塘街的事情稟報給兩位師爺。
公子離開前吩咐過,他和老爹不在時,縣衙就是這二位說了算。
“嗨,我當什么事兒呢。”徐渭聽完重新歪倒。“一驚一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