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七郎飲下不死酒之時,一道猶如火線的流體,從他的咽喉一直下探到肚中。
那一口酒涌動著強橫藥力,隨即,一股猶如山洪一般的靈氣爆發開來,逆行上涌,從他的咽喉之中滿溢出來。
何七郎連忙緊咬牙關,以掌掩口,想要壓住這一口酒氣。
但還是有一部分酒氣從他口中噴出,那是一種神羲,猶如流動的,燦爛的煙霞,散發著絢爛的光華!
何七郎能感覺到那口不死酒化為滾滾的元氣,那些元氣性質生機勃勃,對血肉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滋養,他的丹田一下被靈氣充滿,甚至靈氣散發而出,在經脈中猶如失控的洪水一般沖擊。
他丹田的真氣,滿溢氣海,只輕輕一搖晃,似乎就要從竅穴噴涌而出。
甚至體內一些隱秘至極的封閉穴竅都在顫動,似乎他的身體已經容不下這強橫的藥力,讓神羲沖入了一些沒有打開的隱竅之中,藏了起來。
這些穴竅除了在他體內的一些秘地,甚至還有的藏在了他身周的虛空,乃至神魂之上。
其中就包括,錢晨昔年打開過的玄關一竅!
此刻,少清的幾位弟子目瞪口呆的看著何七郎噴出的那口神羲,那煙云霞光流淌著久久不散,竟然在空中流淌,幻化出了一株仿佛九彩霞光匯聚的神樹。
這神樹引來了這片天地的共鳴,托起整片云海,巨大的無法描述的建木,似乎也感應到了什么,垂落一點青華。
那道青華從九天落下,驚動了云海之中的許多修士,它落入燕殊洞府所在的那處懸山,落在了眾人所在的小觀天井庭院之中,青華一閃而逝和那道神羲糾纏在一起,將那株要化去的那煙霞玉樹穩定了下來。
隨即便散化為煙,朝著地面鉆去,很快就沒入地底消失不見,那庭院中的土地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孕育。
燕殊一臉古怪,掐指算道:“嚯……我這院子里,只怕要長出一棵靈株出來了!早知道這不死神樹的精氣能引動建木老祖相合,我就去師弟那里摘一支不死樹枝葉回來,看看不能種了!”
“糊涂!”
一股浩浩蕩蕩的神識突然降在這懸山中,這股神識本質太高,此時只有燕殊有所感應。
聽到了那句話,他連忙拱手道:“見過建木老祖!”
建木老祖幽幽嘆息道:“沒想到今日還能感應到一位老朋友的氣息!昔年地仙界還被稱為洪荒的時候,我和不死樹,長生藤、蟠桃祖根、人參果樹等幾位老朋友,雖不能見面,但卻還能通過植遍洪荒的花草聊上幾句。”
“如今,確是天各一方了……“
老祖嘆息一聲,繼而道:“我是懷念老友的氣息,才舍了一線甲木之精,將其化為靈植陪伴于我。但你可不要自作聰明,真的向道塵珠討來一支不死神樹種在我身上!”
“我那老朋友受了天道反噬,沾染了歸墟之氣,毀滅大道,如今的這片天地已經不再允許不死藥存在了!縱然是它,也只能被反噬的半生半死……”
“除非帶上仙界去,否則現在這個狀態,已經是昆侖鏡極力保護的的結果!”
“為此,昆侖鏡還特意把它送到道塵珠那里,希望借道塵珠鎮壓那一縷毀滅氣機!”
“它有兩尊鎮教靈寶相護,又在歸墟那處唯一能容納它的地方,這才半生半死,陷入一種奇特的狀態。但你老祖當年受了洪荒破碎的大劫,又被九幽魔染過一回,現在可虛得很,經不起毀滅氣機的折騰!”
“你要把那東西帶回來,老祖我也只能大義滅親了!”建木老祖言語中無不有警告之意。
燕殊聞言打了一個寒戰,忙道:“弟子豈敢!“
但先前建木老祖的話透露出了許多信息,非但說出了昆侖鏡,更是連錢師弟保存的樓觀道鎮教靈寶道塵珠都知道。
燕殊抬起頭,驚疑道:“老祖又是如何知道,不死樹和昆侖鏡有關?”
“嘿嘿……”建木老祖笑了兩聲:“陶弘景那廝都執掌了一片輪回,成為了輪回行者,老祖又怎么不知道?”
“若非老祖幫你遮掩,你以為你那時候修為時不時的就猛竄一竄,逃得過你掌教真人的眼睛?我道門本就執掌著一部分輪回之地的權限,元始道三位天師之中,必有一位是輪回者,而太上道的太清宗山門,干脆就在輪回之地中。這靈寶道執掌輪回權限的,就是老祖我!”
“我和昆侖鏡它們熟得很,以后記得來多老祖我這里,幫我執行幾個任務,我這里自然有你的好處!還有!少清劍失落在輪回之地,你日后也得設法把它尋回來。”
燕殊忙道:“弟子自當盡力!”
“好了,有道塵珠營造那歸墟中的葬土,我原本藏在樹根下的那些東西終于有地方埋了!不用擔心打一盹起來,跑了哪個魔頭,在你們少清又鬧出什么大事。”
建木老祖語氣輕快道:“龍族那邊也有底蘊在,當年祖龍乃是與你們人族贏帝齊名的太古五皇之一,共同反抗神帝。終有一份香火情在,太上才把龍族留了一脈在地仙界。”
“你們教訓一下它們可以,但不要真的對龍宮動手,不然它們請出那祖龍留下的龍珠,又要老祖我來頂上去!我現在虛得很,受不得它幾珠。”
“而且有天庭在,你們動不了它們的,殺幾個小輩老輩讓它們老實個幾千年得了!”
說完,建木老祖就打了個哈氣,囑咐道:“有空拿你那瓶酒澆一澆我種下的那株靈筑,成長起來,也是你們少清的一株寶貝。”
燕殊聞言,下意識的捂住了腰間的葫蘆,詫異道:”老祖,不是說不死樹沾染了毀滅氣機,對你的本體大有妨礙嗎?“
建木老祖看他那小氣勁,都氣笑了:“好家伙,老祖缺你那口酒嗎?你那位‘師弟’是得了太上道九轉丹書的人,他用不死樹下的池水,配合瑯軒玉實,木禾等種種西昆侖靈藥,釀造此酒。看似釀酒,實則是煉丹。早就煉化了那毀滅氣機,有了一分不死藥力。”
“當然比起真正能讓人長生不死的不死神藥,還是差遠了!”建木老祖又覺得或許把錢晨吹得太過,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也算一份小不死藥了!這一壺酒能延壽九千年,對元神之下,更有陽化陰神的妙用!他是想給你一份好處啊!”
“這一壺酒,除了你成就陽神六劫中的一劫,算得上是四轉的靈丹了!”
說到這里,建木老祖嘿嘿笑了起來:“不過他釀酒之法和還丹之法相似,這一壺不死酒必然留下了匯聚這一次釀酒精粹的糟頭,以赤水和不死樹實去釀第二道酒!那一道酒才是消磨了不死樹本體上的毀滅之機,真正的小不死藥!”
“老祖要看上,也是看上這一道。不過此酒至少要釀造千年,才能以時間消磨去他法力不足,磨不去的毀滅氣機!”
“不過千年嘛!短的很!你若能幫老祖討來這一道長生酒,老祖便結一次建木華實,讓你少清大大的占一次便宜如何?”
燕殊苦笑道:“這是錢師弟的酒,我須得問問師弟,才能給老祖回話!”
“我建木靈實,也不遜于那不死藥的果子了!”建木老祖振振有詞道:“那長生酒來換,他不虧的!”
建木老祖靈識說了幾句話后,便悄然離去,留下燕殊一個人搖著頭,端起那青玉葫蘆,嘆息道:“師弟啊!師弟……虧我還以為這真的只是一壺好酒,沒想到……”
“唉!又欠了師弟一個大人情,難還咯!”
“嘿……”他轉頭看了正在閉目煉化那口不死酒的何七郎一眼,笑道:“倒是便宜了你!選到了我這里最好的寶貝。”
先前燕殊也煉化過這些不死酒,能感覺到壽元增長,元神陽化,但得了建木老祖的指點,才知道那不死藥最奇異的,乃是藥性溫和至極,就連沒有任何修為的凡人也能服用。
而且藥性大部分都潛伏在肉身穴竅之中,藏在人體最隱秘的地方,就是服藥者也根本察覺不到。
所以,就算是凡人服了不死藥,也能長生不死,但這種長生極為隱秘,伴隨著蛻變,隨著年歲增長甚至會慢慢化仙,被稱為長生仙體。藥性也無法再煉化出來,只有在日后修行中,藥力才會徐徐釋放出來,就算有魔道高人掠走了服下不死藥的凡人,至多也只能提煉出萬一的藥性,得不償失。
如此神妙,才有了不死藥之名!
此時,何七郎將丹田的靈氣已經煉化了大半。
他的經脈穴竅,乃至一部分臟器,徐徐散發神羲,透出神光來,朦朧間可以看見一株搖曳的仙蓮,盛開在他的胸腹間,蓮蓬猶如心臟,有七竅,暗藏這如玉的蓮子。
還有丹田之中有一株人參,扎根了下來;甚至額頭眉心下三寸,紫府之中有神光蜷縮,如嬰兒……
少清內門的那位男弟子,洛南見狀驚呼道:“人體大藥!”
人乃萬物之靈,人體之中自然也孕育著某些神妙至極的靈藥。
諸如修士入道之時,吞咽的金津玉液便是一種人體小藥,只是這一種小藥,便可提煉人體之精氣,使得人族入道之時,修煉的真氣勝過妖獸百倍的精純。
此后還有肩頭三把陽火,肺中金氣,心頭真火,腎中真水,肝中木氣,乃至虛藏精,神藏智等等人體小藥,可以助修士修成各種神通,乃至修行路上借此邁過許多重要關口。
妖族之所以想吃人,便有盜藥之因,許多人族功法非得借助某些人體小藥,才能邁過一些重要關卡,因此妖族就算得了經文,也無法順利修行。
所以,黃仙要討封,盜取人鼻喉之中的一種哼哈之藥。
狐仙要吃人心肝,盜取心火,肝木!
而人體大藥,則是采天地之精,將人體中的小藥養成一種造化,被稱為大藥。
大藥由小藥養成,汲取天地精華,因此個人所修各有不同。流傳下來的大藥成千上萬,但許多都是各種機緣巧合下養成的,真正有跡可循的,不過數百種,都是各家秘傳。
人體大藥對于結丹至關重要,許多功法之所以結丹品質較高,便是因為養成了大藥。
一株人體大藥,便可提高一截丹品,而何七郎只是喝了一杯酒,就養成了三株大藥!
那胸腹中的蓮花,應該是五臟中五行精氣,得金津玉液等小藥澆灌所養,是一株精氣大藥,而丹田中的人參,只怕是真氣所化,乃是蘊養的真氣大藥,最后眉心中的嬰兒,可能是一部分先天元神養成的,以智慧,道心,神識養育澆灌,乃是神識之藥。
這些大藥還未成熟,但已經化形,便可汲取何七郎的滋養成長,日后結丹之際,每煉化一株,都是一次大機緣。
“何七郎只怕能借此結丹一品!”如何不讓這些少清內門弟子心驚。
要知道,即便在少清,結丹一品也是必成真傳的!
他們都有信心結丹上品,但一品金丹實在太難,沒有幾個人有十足的把握,因此看到何七郎不過飲下燕殊的一杯酒,就預定了一品,眾人自然是目光灼灼,看著燕殊腰間的酒葫蘆!
燕殊無奈的搖搖頭,道:“我少清修得是劍,若是以為這一口酒飲下去,就能輕輕松松成就一品。只怕你們縱然修成了千百株大藥,也斬不出結丹時,無懼生死的一劍!”
“而且,你們若是從此為這酒所迷,自己的大藥也養不成了!”
此言落入眾人耳中,才頓時讓人凜然,幾位弟子連忙拜道:“謝燕師叔點撥,少清弟子斬妖除魔,養一口劍氣,絕不貪圖靈藥!”
燕殊看了徐徐醒來的何七郎一眼,袖子一揮,將要下拜的他扶了起來,不聽他如何感謝,只到:“你們快點走吧!看著就煩……”
然便后將眾人趕了出去……讓他們快點起程!
看著眾人離去,燕殊才感嘆一聲:“昔年我與人、與妖魔搏殺千百次,幾此游離生死間,才錘鍛出胸中的一口神鐵。”
“又勤煉劍術,養出一口劍氣,最后每行正道,讀儒書,行狹義之事,孕育一朵浩然心火。然后千錘百煉,得以將這三種大藥鑄就劍胚,最后斬出那一劍成丹!”
“沒想到這小子,這么容易就養出了三株大藥,真是可氣!”
他回頭道:“寧師妹,你說呢?”
寧青宸不知什么時候也下了雪山,來到觀中,聞言笑道:“我比師兄還要難一些,我拜月數十年,才在目中孕育一縷月華光!”
“又得鳳師相伴,聽錢師兄講道,得他先天太極相助,才漸漸養出一點先天陰陽氣。最后還是錢師兄算出我的機緣,讓我登上建木,凝練罡煞之氣,才養出最后的冰魄氣,得以丹成一品……”
燕殊將手中的葫蘆遞過去,笑道:“錢師弟贈我的酒,也分師妹一杯,鞏固金丹如何?”
寧青宸卻笑著搖頭道:“錢師兄和我說過,此酒是師兄接近陽神才能喝得,我如今道基求純,此酒飲了反而有些妨礙,等到我成就陰神,他在那歸墟秘地的太陰星上,已經埋了一瓶女兒紅,更適合我!”
“司師妹也是如此,她的那瓶酒還在神廟之中受人供奉,要積攢愿力,成就法酒,日后行羅天大蘸,與諸神共飲!”
燕殊聞言笑道:“好個錢師弟,原來人人都有份,我還以為他知我好酒,特意釀來給我的!”
說著,他來到那一縷神羲落下之地,將葫蘆中的酒液到出一杯,灑在地上。
那酒液迅速滲入地下,地底深處更是傳來泊泊的飲酒聲,讓燕殊為之一愣。
那口酒液被地下的建木枝干汲取了大半,建木老祖那邊才懶洋洋的擠出一道先天甲木之氣,配合殘余的酒液,滋養那靈種。
靈種終于萌發,一株通體如玉,纏繞五色煙霞的小樹,從地上冒出芽來,迅速成長,很快就到了燕殊小腿那么高。
燕殊捂著葫蘆口,對著小樹無奈搖頭,嘆息道:“老祖,你這又何必呢?”
那懸山地下散發出一絲凜然氣機,帶著一絲警告之意,讓燕殊閉上了嘴。
一行去東海的幾人,離開燕殊的道觀后,便相互打了一個招呼,各自回去收拾行李,準備出發。
韓湘回到自家師尊的洞府,看到葭月真人,低頭便跪拜,葭月真人上前心疼的扶起她來,嘆道:“你這又何必呢?”
“你應該知道,我素來不喜歡她的心性,當年我見到你們姐妹的時候,看到你咬著下唇在那里練劍,眼神堅毅,便一眼就看中了你!而你妹妹那時對我百般討巧賣乖,我就是不喜歡她。并非是你搶了她的東西,而是為師的選擇!”
“為師雖是女子,但喜歡素來喜歡堅毅之人,似那般纏人,柔弱,依仗姿色行事之女,雖然世間女子大多都是那樣,但我就是不喜歡!”
葭月真人道:“為師最討厭的,就是依附他人。便是我掌門師兄,若是想要擺布我,我也要拔劍和他一較高下!”
“我并非讓師父收下我那妹妹,只是求師父多管教她!”韓湘求道:“當年我父敗于長明派,瓊湶上下都要依附于長明,我為長女,本該支撐家業,但師父看中于我,救我脫離此宗,得以拜入少清,受師父管教。”
“小妹昔年雖然驕縱了些,但是心性尚好,這些年乃是在長明為了支撐瓊湶,受了此門風氣感染,才有了許多妄心。”
“弟子總是忍不住想,若是當年她去了少清,我留在瓊湶,她受諸位長輩教導,絕不至于此!因此,同門師兄弟多有不喜她,我卻不能不管她!不求師父庇護,只求師父多看著她些,莫要讓她再走錯路了!”
“人心乃教化而成,并非天生就有道心,我們血脈至親,自然要她走正道,豈能因為她一時差錯,便不管不顧,任由她繼續錯下去?”
葭月真人聽聞此言,神色也柔和了下來,拍了拍她的手道:“韓妃雖然有攀附龍宮之舉,但處于長明惡地,也難免如此。為人終究沒有什么惡跡,心性雖然稍差,但也就不入我少清的眼而已,未必比這云海上許多旁門世家修行的驕縱女子差了!”
“你放心,我會好好教她的,少清有幾門煉魔的劍術,我像掌教那邊求來一門,傳給她,讓她下地淵誅魔修劍!你回來了!保證還你一個殺伐果斷,獨立自強的妹妹!她若真能改了心性,為師請幾位師妹收她入門又如何?”
韓湘這才放下最后一絲擔憂,下拜叩首道:“師尊,弟這就去了!”
“早去早回!”
葭月真人看著自己的徒兒身入劫中,身影漸漸消失在云海,突然一縱劍光,飛上云霄的少清宮大喊道:“掌教師兄,若是我徒兒此行有差,我絕不和你干休!”
“我先去斬了那毒龍峽的那群龍崽子出氣,回來之后,你若還不給我個解釋,我就奪了那群毒龍的承露盤碎片,自己下東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