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黑暗的陰河之中,九幽之氣猶如河水一般流淌而下,前方突然飄來一張枯黃的紙。
錢晨伸手接住,拿在手中一看,卻是半張殘符,蘊含著愿力,算是一種燒給鬼神的紙錢。
身旁的陰河中更是有不少白色的身影在接這些紙錢,只是因為九幽化身的到來,才隱匿在兩旁!
錢晨捏著半張殘缺,不禁微微皺眉。
“這不是小魚三人貼在紙船外的符紙嗎?”
九幽的鬼神很講道理,收了你的錢必定辦事,一般不太會為難。在這個世界,死人比活人守規矩多了!
九幽的法則監察著一切,想要在這陰河之中行走,就必然要遵循這些法則。
符紙被九幽之氣侵蝕已經相當脆弱,在手上微微一捏,就幾乎酥爛,但其中的愿力卻蛻變成了一種詭異的法力,在錢晨手中微微凝聚,便化為一串純黑的鐵錢!
他隨手一扔,鐵錢散落出去,便有許多陰尸涌上來搶。
“符紙中的愿力,經過九幽法則的轉換,化為了陰德錢!這些陰尸爭搶這些錢,要么想要延續陰壽,繼續守候著自己的執念,要么想要輪回……”
“所有人都知道,輪回必定存在,甚至佛門還能在輪回之中另類證道元神,可從未有人能親眼見過輪回!”
“就連我的記憶中都沒有!反倒是道塵珠中的魔性,似乎烙印著輪回的印記。”
“傳說輪回落入了佛門的掌控之中,也不知是否是真……”
“太神秘了!耳道神好像知道些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沒腦子的小妖怪,鬼都不知道它和那些九幽殘魂談過些什么……”
錢晨看著耳道神騎在金身的肩膀上,歡呼著去抓捕那些從上游飄下來的紙錢。
老僧的金身尸骨面容平靜,沒有一絲人氣,那種種執念似乎也從它身上消失了,如今緩緩走在陰河之中,以尸身埋葬著華藏世界的一切。
錢晨沿著紙錢灑落的痕跡,追上了那紙船大軍……
飄蕩在陰河上的紙船,順流飄蕩出近十里的隊列。
最前面的一艘紙船上,一具陰尸飄在船尾,上古女修的尸體頭上挽著骨釵,靜靜守護著這艘紙船。
但旁邊的另一艘紙船更為驚悚,一只黑色的毛團,趴在船頭,伸出爪子在紙船上瘋狂的往下劃拉,上面貼滿的符紙嘩啦啦的被貓爪扒拉下去,紙船的船頭已經快被爪子掏空,已經有九幽之氣滲透了進來!
黑漆漆的毛團身后九只尾巴展動,通體漆黑,唯有四只爪子,沾染了雪白。
靈動的大眼睛在錢晨到來的時候,機敏的望向了身后,看到錢晨徐徐而來,身子一矮,四肢趴地,警惕的看著錢晨!
紙船的船頭已經被它掏空。
老道緊張閉著眼睛,頭發花白的頭顱從缺口隱約可見,貓爪都快撈到他鼻頭了!
“小家伙!”
錢晨撐著傘來到紙船旁,徐徐坐下,順手把玄貓抓到自己懷里,施展手法擼了起來。她伸手抓撓著玄貓的下巴,原本還十分警惕的玄貓,似乎從這手法上認出了什么,頓時安靜的享受起了奴才的伺候,開心的打起了小呼嚕!
它的尾巴一搖一擺,爪子一撈,就把在旁邊偷偷掀符紙的耳道神撈了過來。
耳道神看了一眼玄貓的胡須,又看了看手中的符筆,當即憤而反擊,去拔貓胡子去了。
看樣子是想制一把貓須小毫筆……
紙船上的老道,此時卻在瑟瑟發抖!
不久之前,紙船安靜的在陰河上漂流著,他施展陰陽術以心盤不斷探測周圍的風水,發現雖然都是大兇之地,但這條紙船隔絕了兇氣,自成死寂,卻是陰河橫尸之局。
雖然外界兇險,卻能明哲保身,只要靜待不動,此劫便可安然度過……
直到那聲催命的貓叫聲響起,當時,心盤卦象便皆轉為大兇,兇不可測。
他不敢睜開眼睛,因為一旦見了此兇,則會變得更兇。
然后他就聽見那只見鬼的黑貓在刨他的墳頭,嘩啦啦,嘎吱嘎吱的……不久前,紙船已經被掏空了一個大洞,老道甚至感覺到一條毛茸茸的尾巴從洞中伸了進來,盤在他腦袋上,環繞著發髻。
這是在丈量他的頭啊!
老道心中越發森寒,一只黑貓,扒了紙船,悄咪咪的伸出尾巴在丈量自己的身體。
這只貓邪的很,丈量自己絕對沒有什么好事,只怕是準備好了棺材。
老道當即悄悄摸出一截黃繩,準備趁著貓尾巴再伸過來,就給它捆了!
九尾玄貓,九只尾巴比人的手臂并不多讓,每一條都代表的一條命。
傳說靈貓有九條命,但每死一次,度過一次死劫,就會長出一只尾巴,身體也會變黑一部分,直到九命具喪,化為大兇,便徹底淪為玄貓!
九尾玄貓,是死了九次,最后非生非死的存在!
要知道,玄貓越到后面越難死,第九次是怎么死得了的?非得上百萬人陪葬,乃至眾生沉淪的大兇吧!
“一條尾巴,一條命!”
“活著的貓,一條尾巴就是凡貓,每多一條就越妖,越靈!乃是五百年一尾的靈貓。”
“死掉的貓,一條尾巴死一條命,一條叫貓鬼,已經是極兇的鬼,死了九次,便是恐怖到了極致!玄貓護主又妨主,非大富大貴不能養之,性命也和主人系于一處。九尾玄貓之主,氣運必然滔天,想要弄死它的第九條命……嘶!”
老道閉著眼睛,突然抽了一口涼氣。
他耳邊,玄貓刨紙板的聲音突然停了,他也想明白了!
“九尾玄貓之主,應該是在廣陵魔穴之時遇見的那位女仙!修了太陰煉形之術,欲蛻變成仙的存在……”
他勉勉強強,近乎戰栗的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卻看見紙船的船頭倒映在一個女子的身影,玄貓在她懷中,不懷好意的盯著自己。
老道心中炸開,汗毛倒豎而起。
貓爪撈撈,慢慢的按在了他的臉上,老道連忙閉緊上眼睛。
而錢晨抱著玄貓,看著跟在三兄弟后面的一連串白影,數十具陰尸沉浮,猶如逆水一般飄起,相伴著三人的紙船。
一具具容貌古老,衣飾華麗,前古神朝時期的陰尸,眼睛睜著,白慘慘的從陰河浮起討債。
三人的紙船上,香火落下,一張張紙錢脫落,枯黃的紙錢在香火煙氣之中飛散,化為灰燼洋洋灑灑的落下。
灰燼沾染那些陰尸,在他們的額頭摞起一枚枚香火陰德錢。
密密麻麻的符紙漂浮在陰河上空,宛若漫天飛舞的紙錢。
很快,就有陰尸額頭上累起一摞大錢,開始有陰尸被額頭的陰錢壓著,沉入了陰河中。
只剩下寥寥幾具陰尸,并沒有下沉,而是開始緩緩抬頭坐起,任由額頭的鐵錢落入陰河中……
“這點錢,利息都不夠!”
雖然話沒有這么說,也開不了口,但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陰尸語博大精深,完全可以這么翻譯理解。
只有幾具陰尸朝著紙船而來的,是小魚、大個兩人……老道因為被貓扒拉了很多紙錢,落在陰尸額頭上的只有一兩枚,這可徹底激怒了所有的陰尸。
一枚枚鐵錢落下,一具具陰尸突然沉入陰河之中,密密麻麻的白影朝著老道的紙船而去。
就這么點錢,你打發鬼呢!
都是九幽拖下來的邪物,老兇了!你就指望給這兩錢打發,這是指望給你家推磨去啊?
老道躺在紙船上,突然感覺到船越來越沉,就像有許多手拉著一樣,本來船就破了一個大洞,如今再有人在地下扒拉,九幽之氣便從洞里漫了進來,猶如黑色的水一般,沒過了老道的身體。
那九幽之氣,陰、晦、死、絕、怨、穢、毒……
還是老道身上一枚猶如陰陽魚一般的白色玉鉤,散發出了蒙蒙純陽之氣,護住了他的身軀,但老道也只能將頭拼命往上抬,眼睛卻死命的閉的緊緊的。
“不能看,不能看……這東西不是玄貓之主!”
“九尾玄貓如此大兇,都認錯了主,鬼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看一眼,九死一生!”
突然他抓到了一把放在船頭的鐵錢,便猛然朝著周圍灑去,扒拉在船底的陰尸紛紛脫離,朝著那些錢飄去,這艘凝滯在陰河中央的紙船才驟然一輕,重新漂浮了起來。
“我的老祖宗唉!”
老道感覺肩膀一沉,玄貓猛然躍到了他的背上,九只尾巴猶如吊死人的繩索勾著他的脖頸和四肢關節,他心中一沉,忍不住睜開了眼睛。
就在他睜開眼的那一刻,紅傘突然來到他頭頂,身后一抹血色刀光橫在他脖子上。
就在他以為自己陷入絕境之際……
“老道接著!”
旁邊傳來一聲清喝,一根以無數死人貼身衣物編制,繪滿巫咒的伸縮從黑霧中拋來,落在了他的腳邊。
老道連忙屏住呼吸,腳下一鉤撈起繩索,緊閉著眼睛,一把一把的那邊拉去。
小魚將兩枚銅錢沾染了自己的血,放在了眼睛上,透過錢孔凝視著老道,屏蔽了他周圍的一切。
剛剛他感覺到不對,從紙船上爬起來,用船頭的錢支開那些難纏的陰尸,但只往老道那里看了一眼,就差點招來那個恐怖的存在!
那尊打著紅傘的兇靈恐怖無比,可能是九幽法則的化身,活人見之必死。
小魚脖頸上的一道紅線,便詮釋了這一點,差一點……若非船上還有一根死人香,乃是以死人咽喉中最后一口氣制成的惡香,被他在危急之下,吸了一口。
那香中的死氣,差點沒弄死他!
這才屏蔽了自己的氣息,讓那鐮刀沒有劃拉下來。
屏息凝神,小魚一把一把的拉著繩子,將老道的紙船和紙船上那恐怖的東西,朝著自己拉過來。
他用墓中倒出的買命錢遮住了自己的目光,用死人香掩蓋了自己的呼吸,穿著披麻戴孝的白衣,遮蔽了自己所有的活人氣息,一張臉煞白如陰尸,九幽之氣都如冰水一般往身上澆灌,這才遮蔽了九幽的法則,將老道的紙船拉到了身前。
老道從半沉的紙船一躍而上,小魚拉著他,兩人一頭栽倒在小魚的紙船上,這時候,他們才吐出那一口憋了太久的濁氣,背后一片冷汗。
紙船遮蔽了他們的氣息……
但就在這時,一只貓爪出現在了頭頂的船邊,然后另一尊無可形容的身影,再次坐到了船頭。
老道和小魚兩人臉色灰白,大氣也不敢出,老老實實的并肩躺著。
但因為原本只乘一人的紙船,并肩了兩人,難免有些狹小擁擠,于是貓爪便能很輕易的勾到他們,在他們身上踩來踩去……
這一切都被不遠處的兜率宮丹沉子看在眼里,他臉上也沒有半分喜色,如今他們正躲在丹爐里,外面是一尊無法言喻的魔神,再用一種火煞煉制他們。
兜率宮的丹爐都被這恐怖的魔火吞噬,不能隔絕那可怕的威力!
但同樣在遠處,一行魔道的老魔頭齊聲念誦著《喚魔經》,一位位魔道的真傳弟子猶如耗材一般,慘叫著在魔火之中化為劫灰,天魔苦苦鎮壓著那恐怖的祭獻,不讓從九幽中喚出的魔魂碎片,將他們全部血祭吞噬。
“這尊祝融魔神究竟是何等存在?為何如此之兇?”
一尊修成不死魔軀的老魔慘叫著,勉力抵御著魔火焚燒他的神魂和魔軀。
他慘叫道:“便是九幽魔神,享用了我們的祭品,也沒有如此不放過任何人的道理。這樣下去,誰還敢呼喚祂?”
“該死!祝融魔神乃是數十年前,我等在九幽聽到的一尊魔神真名,本以為此魔隕落了太久,可以將其設法供奉,為我九幽道的魔神控制!沒想到此魔神并未完全隕落,呼應喚魔經乃是個陷阱,想要借此復活!”九幽天魔惶急道。
除去兜率和九幽被祝融魔魂糾纏上之外,少清的建木之舟也惹來了麻煩。
那建木小舟在九幽長河之中越長越大,仿佛伐成舟的建木,還在生長一般。
無數枝椏從陰河之中生長出來,上面掛滿了一具具強橫至極的尸體,其中不乏有許多穿著道袍,豎起少清劍指的道人。
站在船頭的少清老道一臉苦色,轉頭對燕殊道:“一入九幽,便會沾染因果!”
“廣寒有月神舊人,寒月天魔!蓬萊也招惹了陰河中的不詳……”
“這次輪到我們了!”
燕殊看著那掛滿尸體,越發恐怖的從陰河中生長出的巨樹,不禁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問道:“師叔祖,我少清的麻煩究竟是什么?”
“建木老祖之舊身!被我少清祖師伐掉的建木!”
聚眾于冰井臺上的北魏,看著不斷坍塌,露出無數尸骸的舊臺。
大魏皇叔和佛門大能聯手鎮壓,和那無邊尸體大戰連連,一只被侵蝕的赤龍尸體從陰河中翻卷,纏向了冰井臺,佛器匯聚七寶靈光頓時動搖,被打破,臺上的數人都被拉下陰河……
仔細一看,那龍軀宛若虛幻,來源于陰河下無數披著赤色兵甲的尸體。
那些尸體一個個氣勢恐怖無比,只是透出一絲氣息,就差點覆滅了北魏……若是真正出手,只怕冰井臺也抵御不住。
大魏皇叔看著那赤龍尸,不禁呻吟一聲,艱難道:“炎漢龍氣!”
南晉的氏族志上,無數陳舊的宗廟浮起!
一尊尊被滅于漢末大劫的世家氣運浮現,化為殘破的宗廟、墳塋,那些底蘊驚人,卻命喪于劫中,公卿之骨被萬人踏碎,世家貴子之種不如豬狗。
慘烈的大劫余燼再次浮現,無盡的怨靈糾纏而來。
一位世家子弟衣衫殘破,身上不斷滴落這鮮血,猶如穿著一身血衣,在氏族志的靈光上驟然轉身,目中一片純黑。
這一刻,陰河之上的所有勢力,幾乎都盡數遭遇了恐怖的存在!
而陰河出口的茫茫微光,才驟然亮起。
出口處,頓時一股浩瀚的氣息傳來,壓得在劫數和恐怖中掙扎的人,難得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