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土夫子倒斗,尋龍點穴是第一要事,特別是這種兇地奇穴。”九幽將軍手撫髯口,搖頭晃腦道:“莫說找不找得到那墓穴所在了,即便找著了,若是點不準穴,亦是有天大的風險。”
“原本這三大鬼墳,應該是由我等請來祖師爺,施以秘法點穴的。”
“但既然有道長這般的高人在此,我也就不獻丑了!”
說著,九幽將軍,捻起三柱檀香,扯著袖子遞給通神老道:“還請道長點穴!”
通神老道微微沉吟,接過檀香,掐指一算,便道:“舊王陵和貴妃墓皆有巫蠱咒物鎮壓,等閑算不到它的八門四柱的破綻,唯有中官墳,雖然埋葬了前朝忠心耿耿的那位中官,修墓的也是本朝的薩滿教高人,但畢竟身份有限,規格不高,全憑一股天然的風水形勢,我倒是有幾分把握。”
“須得找來一只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四柱屬陰,六子同胎而生,互噬到只剩一只的黑犬……”
“只是如此?”九幽將軍有些詫異。
通神老道篤定道:“只需如此……”
九幽將軍并無為難之處,他們這種常履兇地,干著挖墳掘墓這種活計的土夫子,手中難免常備一些異種。
其中雞犬都是最常見的克制墓中邪祟的動物。
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大公雞,陰年陰月陰日陰時誕下的黑狗,便是盜墓秘法中所說的金雞黑狗,一者克制蠱蟲僵尸,一者克制邪祟鬼物。
九幽將軍吩咐下去,不多時就有人抱著一只半大的黑狗回來。
那是一只走山犬,頭黑、尾巴黑、腳黑、舌頭黑,就連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也是眼青遮蓋了眼白。
雖然是六只只剩下一只的鬼獒,看上去沒有什么兇性,反而伸出舌頭舔扒舔扒九幽將軍的手。
擼了擼黑狗,九幽將軍遲疑了一下,才道:“道長這法子可傷天和?”
通神老道笑道:“且寬心,我這是道家正經的尋氣之法,不是什么血祭的巫術邪道。”
說罷,他便從懷中掏出了一串銅錢:“三大鬼墳雖然兇險,但打它主意,且僥幸逃生的也不是沒有。這一串銅錢,便是十年前一位土夫子在北大街慶和當里死當的添頭,主當是一枚藥玉墜子,出自前朝琉璃廠,顯然是宮中的東西。慶和當的掌柜是個識貨的,看得出那土夫子招惹了邪祟,便以朝奉封寶鎮寶之法,將銅錢和墜子埋在了當鋪進門門檻第一塊磚下面,借助往來貴人的氣運鎮住了他。”
“我同二掌柜打了個賭,才把這東西贏回來的。”
通神老道取下兩枚銅錢握在掌心里,施了個見錢眼開的法術,五黑犬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嚇得連連后退嗚嗚的叫著,卻依舊被老道抓住了一條腿拖了過來,然后將兩枚銅錢放在了五黑犬的眼仁上面。
朝著錢眼里吹了一口氣,那滿是銹綠的銅錢就深深的嵌入黑狗的眼睛里,像是要鉆到它肉里去一樣。
小黑狗哀嚎著,被老道士放了下來,它急急打轉,那枚銅錢卻越陷越深,直到幾乎代替了那兩顆眼仁,小黑狗才狂奔入了山里。
九幽將軍雖然看的心疼,但此時他也無法,只能叫人跟上。
一行人在山中循著山路追著小黑狗有小半個時辰,不知道轉過多少荒墳野地,才來到一處瘴氣升騰,半畝見方的山坡地。
那是山坡上的一處凹陷,周圍的草木雜亂,隱隱可見散落其中的殘磚碎石。
小黑狗身形小,跑得快,來到這里就不見了。
九幽將軍帶人匆匆趕來,通神老道指間捻著那三柱檀香緊跟在后面,來到這片空地四下打量,眉頭就是一皺,只因為這里的形勢特別怪。
所謂山間臥牛眠,始得封侯地。
山間坡地難存水土,總有塌陷泥流,所謂走蛟龍蛇也,若有藏風聚氣之處,必是老牛走山,可以躺臥的平坦之處。
這種地方,休看視野開闊八面來風,卻能點燃一支蠟燭,任由山風如何急烈,也不會被吹滅。
這片空地,便是這樣的藏風聚氣之處。
通神老道指間的檀香燃的只剩下三個明滅不定的香頭,但到了這里殘香裊裊而起,半點不散,可見其異。
但……這里的風水又有一異,只要往下看,便是一片片的荒墳野墓。
“找到了!”
跟著九幽將軍來的部屬四散開來去找那黑狗,不知是誰聽到旁邊隱隱有刨土的聲音,荒草中翻出一個地洞來,然后伸棍子去里面搗。
這時候一個黑影竄了出來。
鬼戲班的人都叫了起來,上去圍堵。
直到那影子停下來,眾人才是一驚。
那確實是一只大黑狗,但卻是一只成年的黑狗。
一張黑臉嘴邊的毛又臟又亂,被污血染得通紅,長吻口中銜著一個被活活啃下來的死人頭,黑狗雙眼各生了一個大肉瘤,從眼皮下翻出來,宛若一雙血眼,兇光外溢。
它竄到崗子上站著,俯視著圍上來的眾人,口中銜著的腦殼坑了一半,把舌頭都扯出來吃了。
半個下巴晃晃蕩蕩,饒是土夫子們見多識廣,看到這一幕也不禁暗暗咽口水。
“好兇的一條惡犬!”
九幽將軍徐徐邁步上前,野狗眼中的肉瘤顫了顫,血眼之中兇性畢露,嗷嗚一聲,便竄了出去,那身影猶如黑夜中的一道影子,只是一閃便消失不見,旁邊一個圍堵的土夫子突然慘叫一聲,整個臂膀都被扯了下來。
這黑狗不知道啃了多少死人肉,一身尸毒不說,眼中的肉瘤也有一個名目,喚作“羅剎血眼”!
讓它能出入生死之間,便是惡鬼也要怕三分。
血眼一瞪,攝魂奪魄,便是鬼神也要被咬上一口。
幾條水火棍朝著現身的黑狗砸下去,卻只砸了一個空,又是一聲慘叫,九幽將軍帶來的人中,又有人被咬破肚子,掏出了腸子。
那黑狗扯著腸子竄出數十丈,活活把人拖死在了山里。
九幽將軍面色難看,拔出刀結果了那在地上翻滾慘叫的兩人。
即便只是被扯下臂膀,臉上也有青黑的尸毒上涌,很快就要變成僵尸。
黑影再閃。
矮小的范存一張右手,金光一閃,硬生生把融入了黑暗中的大黑狗砸的現形。
這時候通神老道一揚手,三枚香頭打出,黑狗在半空中哀嚎一聲,落地一拐一拐沒有跑出三步,就被九幽將軍反手拔出身后的靠旗,插在了地上。
旁邊的幾人一擁而上,用水火棍壓住那黑狗。
九幽將軍湊上去看了一眼,被那靠旗短矛貫穿了心臟,黑狗竟然還沒有死,人拳頭大小的爪子不住的在地上刨。
通神老道也走了上去,看著那比尋常的狗大了三圈,不知吃了多少死人才養的這般膘肥體壯的黑狗,一股腐臭撲面而來,老道捂著鼻子說:“這東西成了氣候,只怕已經能土遁,若非將軍用烏金旗破了它的法術,留不下它。而且它半是僵尸半是邪祟,等閑也殺不死!”
“拿火把!”九幽將軍剛喝令,就被通神老道阻止:“不行,這東西體內都是尸毒,燒成的毒煙我們避無可避。”
九幽將軍嘆息一聲:“道長說的是!不過咱們弟兄們也有對付這東西的辦法!”
他狠狠咬牙:“知道直沽不養閑人,卻沒想到竟龍蛇混雜到了這種地步。便是墳地里的一條野狗,比王侯大墓里的粽子都兇。還沒見到墳頭,就折了我兩個兄弟!”
說罷,一個兄弟取了什么東西來,九幽將軍伸手進去,抓出一綠瑩瑩的粉末,張口一吹,便是大片的磷火落下。
燒的黑狗的尸體劈里啪啦,僵硬如甲胄,刀槍不入的皮肉在磷火中腐爛掉下,只露出白森森的骨頭。
再后來,白森森的骨頭都在碧火中燃燒,饒是黑狗還在掙扎,漸漸也沒了動靜。
通神回頭看了范存一眼。
黑狗不是凡物,雖然他用通神之念攝香破了它的鬼遁,但真正破去黑狗的羅剎血眼,將它從幽冥打出來的,卻是范存的那一道鏡光。
通神老道分明察覺,范存右手的金光,有一股隱隱的堂皇之氣,打在黑狗身上猶如泰山壓頂,便是以他的遁術中了這一道金光,只怕也要被破去。
九幽將軍收拾兩個死掉的弟兄后事,黑驢蹄子塞入口中,糯米敷在傷口上,再貼上黃符,鎮壓了兩具快要尸變的尸體。
就在此時,身后又是刨土聲傳來。
眾人嚇得提起法器刀劍水火棍,才看到那藏風聚氣的凹陷處,一處草木豐饒的荒草堆里,小黑狗一躍而出,口中銜著一個骷髏頭,正沖著他們搖尾巴。
兩枚銅錢咕溜溜的落下。
九幽將軍上去拎起一根水火棍,撥開荒草,才看到一個隱藏起來的盜洞,黑漆漆的,直通下方。
旁邊的小黑狗奶奶的汪了一聲。
九幽將軍苦笑:“道長好本事,這小黑真給我們找到了中官墳。”
此時知曉三大鬼墳厲害的九幽將軍一行人,哪里還敢輕易下去,便在盜洞旁邊先生起火來,做好準備。
通神老道捧著骷髏頭研究了一會,才開口道:“此人死了莫約四十年了!是個壯年男子,應該也是諸位的同行出身,顱骨疏松,隱隱可見邪氣內藏,死的也不安寧啊!”
九幽將軍嘆息一聲,請出了一個小小神龕。
通神老道看了一眼,只見神龕猶如棺材一般,分為棺槨兩層,神像藏在里面,隱隱透著一種讓他都不敢喘氣的深邃。
“不知將軍供奉的是哪一位神靈?”
九幽將軍徐徐感嘆道:“對于我們土夫子來說,墳墓如廟宇一般,棺材就是神位,里面的尸體自然就是神靈。”
通神老道心中一沉:“莫非這一道途,拜的都是十二司辰中的‘尸’?”
他張了張口,突然問道:“諸位所拜神祇,莫不是那玄真教所信奉的‘玄君’?”
九幽將軍抬了抬頭,笑道:“道長莫要猜忌,雖然我等拜的也是玄君,但我們終究和玄真教不同,玄君乃是宇宙之尸,世間之真,信奉祂的道途雖然不多,但也不在少數。”
“如玄真教那般認為玄君明尊乃是一體的,更是異端。”
他仰頭看著面前漆黑一片的山河世界,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等之所以朝拜玄君,便是知道這世間是一口大墓,生死難分。在天地間生存,便猶如盜墓一般。我等的終點,都是見到那棺槨,我等的目標,皆是從中盜取出那至高無上的冥寶。”
“其他人庸庸碌碌,道途走到最終,也不過是破墳而出罷了!”
“走的出天地這個大墳塋,難道還能走出生死?”
“唯有一層一層,盜穿天地這口大墓,尋到玄君之尸,才能得見真實,取得冥寶,還陽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