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教本是由當年遍布河南河北,練拳集會的拳民為骨干改組而成。
當年北方拳民大師兄們行走天下,到處開壇,教人練拳習武,其中高手無數,不知多少武術名家都把自家壓箱底的功夫貢獻出來。
因為開壇不受限制,練拳也不分上下。
到了反乾滅洋的時候,各處拳壇便以八卦標記了方位,合為八處總壇,約定合力推翻乾朝。
其中天理教,便是在拳民遭受乾朝、洋人合力圍剿,起義慘敗后,直沽,滄州一帶,震、離兩卦,化拳為教,重新蟄伏而成的教門。
衛潞兩舵的漕幫更是直沽扎根數百年的地理鬼。
提起此地和九河龍王的種種,衛漕舵主便娓娓道來:“龍鳳二河歷來有個傳說,相傳當年大禹治水的時候,黃河在孟津匯聚萬水,最后于直沽上游,播為九河,匯入渤海。”
“后來九河泛濫,禹皇于是便在今日直沽的東南開辟古禹河道,錨定九河。”
“相傳那時候,黃河有一河妖,統率天下萬萬水妖,同淮水無支祁、濟水共工、長江相柳一并阻撓禹皇,欲掀起無邊洪水,淹沒天下蒼生。”
“后來禹皇鎮壓無支祁于淮河水眼,平定共工的叛亂,陷相柳于云夢澤,這才終于騰出手來,準備鎮壓四妖之中最難對付的黃河河妖。”
“雙方在古禹河道展開大戰,河妖麾下有一惡鳳,每次禹皇在平原堆起河堤,它都會開刨開河堤上的泥土,每次禹皇劈開河道上的山岳,它都會啄下山頭,重新填平缺口!”
“它的一雙利爪堅如神鐵,縱然是生生的息壤亦能被它刨開;它的神喙無堅不摧,身上的羽毛燃燒著融金銷鐵的火焰,足以啄開一切神山鐵岳,便是禹皇的開山斧亦比不上;它雙翅一振,便可直飛舊天,比肩日月,縱然禹皇神威無匹,也難以捉住它!”
“古禹河道開辟了九次,都被惡鳳毀去。”
“為了平定洪水,拯救天下黎民。”
“禹皇割下自己的頭發為弦,他的妻子涂山氏抽出自己的尾巴合絞一股,他的父親鯀死后所化的黃龍,抽出了自己的龍骨為弓,如此,制成了一把神弓。”
“禹皇在大伾山,手持神弓,搭上黃帝留下的震天箭,射向惡鳳……”
“而惡鳳只是一展翅,便回到了太陽上!箭矢只射中了惡鳳的尾巴,無數天火落下,焚燒高處,洪水肆虐,淹沒低處,黎民百姓掙扎于水火之間,禹皇痛哭不已。”
“就在這時,射到了九天之上的箭矢化為了一只背負雙翼的神龍,它飛撲而下,比惡鳳更快。”
“它的龍爪抓著惡鳳的脖子,將它從太陽拋下,按在大地上,最后纏在惡鳳身上,咬斷了惡鳳的頭顱!”
“惡鳳死后,神龍與它交纏在一起,它們戰斗的痕跡在大地上劃出溝渠,分流了黃河之水,化為了如今古禹河道北的這條龍鳳河!”
聽完衛漕舵主振振有詞的傳說,趙天理幾乎笑了。
他指著那匯入北運河的兩條小河,問道:“禹皇射龍殺鳳,就留下這兩條寬不過十丈的小河?”
潞漕舵主哈哈打了個圓場:“小地方的野史傳說不都是這樣,盡要扯些上古奇事,極盡夸大。我還聽說那黃河河妖被禹皇鎮壓在古禹河道,因為九河并流,因此被稱為九河龍王呢!”
趙天理聽到九河龍王,便瞬間嚴肅了起來。
“等等,你說這龍鳳傳說與九河龍王有關?”
趙天理面色微變,他十分確定,黃河之中有大妖。
昔年暴元之時,丞相脫脫征發北方數十萬人,重修黃河故道。
一時間修河重役死傷無數,更兼大河泛濫,水旱蝗瘟讓大河兩岸十室九空,這滔天怨氣讓河工挖掘古河道時,一鋤頭下去,黃泥濺血,河工發覺其中妖異,因為怨恨,竟不上報朝廷,而是歃血為誓,掘開那一處遺跡,終于放出那驚世大妖,掀起無邊血雨。
最后是暴元供奉的密教、佛門傾盡底蘊,乃至隱匿于世的道門亦放下芥蒂出手相助,才將河妖鎮壓。
趙天理十分確定,那河妖乃是一獨眼石人,所以在聽到什么神龍惡鳳,他才不以為意。
且不說河妖駕馭水患洪災,麾下都是水妖,哪里冒出一尊通身燃燒神火的惡鳳來,就說操弄洪水的神龍幫助禹皇誅殺振翅九天的惡鳳,以鎮壓水患,不覺得基本的邏輯都不對嗎?
九河龍王不是龍,是一頭飛鳥鳳凰?
這神話傳說真的連邏輯都不要了……
但黃河河妖就是九河龍王,乃是趙天理二十年來苦心打探,甚至去華山挖了陳摶老祖的衣冠冢,去武當山盜取了昔年張三豐留下的道藏,才確定下來的。
經過趙天理的梳理,一系列線索才終于貫通:
元末之時,黃河石人大妖出世,道佛兩教合力圍剿,陳摶弟子攜帶重寶,在河妖借洪水重新貫通的古禹河道,欲借海河出海的時候,于三岔河口將其鎮壓。
后來陳摶弟子就地留在了三岔河口,修建了天后宮。
趙天理一直以為,三岔河口下的重寶,就是黃河石人,以河邊的黃河大鐵牛為證,而天后宮中的寶鏡,便是鎮壓控制石人的關竅。
一旦重新掘出石人,便能借助石人之力,血染紅巾,重現昔年元末紅巾軍席卷天下的威勢!
但直沽當地,流傳千年的九河龍王的傳說,究竟如何與黃河石人大妖是為一體,卻是趙天理一直無法想通的。
因為九河龍王明顯是鎮守海河的正神,而黃河石人卻是驚世大妖!
若非陳摶遺物,趙天理怎么也不會將兩者聯系起來。
但龍鳳河的傳說雖然有許多荒誕之處,卻把九河龍王明確的和黃河河妖聯系了起來,確定了大禹鎮壓河妖于九河下稍,同淮水無支祁一般,久而被生民奉為河神。
“但還是有許多地方說不通!”
趙天理有些混亂:“黃河石妖,九河龍神,禹皇,龍鳳傳說,許多地方都自相矛盾,先不說禹皇都難以鎮壓的黃河石人,如何被一群不過長生圣境的道佛修士鎮壓?惡鳳和石人又有什么關系?誅殺惡鳳的龍神,似乎才更像九河龍王吧!”
“而九河龍王明顯是海河之神,但元末黃河石人出土的時候,分明在淮河!”
“禹皇鎮壓在河北的河妖,怎么跑到徽洲去了?”
“能將這一切聯系在一起的,唯有黃河……”
趙天理望向不遠處,夕陽下的龍鳳河交匯之處,突然注意到那里有一座廟宇。
他遙遙一指,問道:“那是座什么廟?”
衛潞舵主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拱手笑道:“這正是我要帶教主去的娘娘廟!相傳是昔年洪水沖出一具大蛟之尸,鄉人以為是昔年誅殺惡鳳的神龍尸骨被洪水沖出,于是便以龍骨建了一座娘娘廟,供奉著天后娘娘!”
“里面原本就有一古跡,名為禹穴,相傳是龍神落地鉆出的石穴,涌出了一口泉眼,因為水質極苦,傳說直通黃河!”
“娘娘廟以魚骨化石為梁,因其塑像以圓魚骨(巨龜之甲)為座,又被稱雙骨廟。”
趙天理已經無力反駁,為什么感念禹皇之恩,以為神龍之骨要建天后娘娘的廟?為什么,里面的泉眼名為禹穴,供奉的卻是天后娘娘?
為什么?
因為直沽真有一座天后宮啊!八成是天后宮的道士建的廟宇,當然是天后娘娘的廟!
魚骨廟背靠龍鳳雙河交匯的一座小山,挑檐翹角,屋脊高聳,四脊高挑像鼻角,角下貝殼風鈴隨風擺動,叮當悅耳。透過周圍的農田和低矮農舍遠望去,似飛懸樓閣。
剛到近前,趙天理就看到門口一對楹聯是:“百年魚骨為梁架,千載龜髓負至尊”
廟宇不過三間,不大不小。
踏入殿中,只見大殿橫梁果然是白森森的骨頭,但趙天理見多識廣,那分明是海中巨鯨大鯢的骨頭,和蛟龍有什么關系?
天后娘娘的神像果然屹立在一個巨大的神龜背甲之上,神像旁的一口古井,應該就是禹穴黃泉。
天理教徒,漕幫弟子,一群人浩浩蕩蕩而來,甚至連大殿都裝不下,大部分弟子都留在殿外,饒是如此進入殿中的人,也擠了個滿滿當當。
后殿,一個身著道袍的廟祝急忙跑來,看到一行人錦衣華服,立刻眼睛一亮,臉上堆起笑容。
“諸位小心,莫驚了天后娘娘的法駕!”
趙天理知道天后娘娘乃是創世三尊之一,鼎母的主要化身,便是北方教門堪稱元祖的白蓮教,亦是信奉得她老人家的另一尊化身——無生老母。
當即對左右道:“你們退下!”
廟祝迎了上去,笑道:“諸位貴人,莫要看我這廟小,實則來歷大啊!這是天后娘娘最早的廟宇,莫看城里的天后宮有名,它還不如我這久遠呢!”
趙天理聽了都笑了:“你這廟比天后宮還古老?”
“可我聽說這建廟的蛟骨,還是數百年前一次洪水沖出來的!”
廟祝連忙解釋道:“先有神,才有廟!這大殿是后建的,但咱們的神早啊!當年禹皇射龍殺鳳,便是天后娘娘襄助,才讓他尋到了黃帝留下的一只震天箭!所謂乾坤弓,震天箭,那可是哪吒三太子的遺物……”
“不是,你這什么亂七八糟的?”
衛漕舵主哭笑不得:“禹皇怎么跑到哪吒后頭了?天后娘娘怎么又助禹皇鎮壓河妖了?這都不是一回事!”
“一回事,一回事……”廟祝笑道:“您要知道十二司辰的跟腳,那就是一回事!”
趙天理眼中掠過一縷異色,知道司辰便知道秘史,知道秘史便知道歷史是混亂的,所以東西南北,過去未來糾纏在一起,還真有可能是真事。
能說出這句話,可見這廟祝見識不凡。
廟祝看眾人不信,連忙道:“諸位,我可不是瞎說,有證據的,您請看……”
廟祝拉著眾人來到了天后娘娘的神像前,只見這尊神像以貝殼嵌成,是一尊少見的螺鈿神像,神像腳下踏著一只巨鬼的背甲,趙天理只是稍看,腦子里就如晴天霹靂一般炸了起來。
他這一身武道,根基是拳民們交流的種種拳種,大家因義而和,匯聚百家以八卦為源流,開辟名為八卦掌的絕學。
但讓他登峰造極的,卻是昔年挖掘陳摶之墓,歷經生死得到的一件遺物——那遺物是巴掌大的一個石龜,其背后背負九宮八卦。
趙天理由此頓悟,從中悟出了一套驚天動地的絕學,名為《先天乾坤功》。
那巴掌大的石龜也因此被他視為至寶,秘不示人。
九河龍王和黃河石妖的關系,也是出自龜腹銘文……
但那只石龜的模樣,和天后腳下的神龜分明有九成的相似。
尤其是背甲上的八卦九宮圖,甚至神龜背甲的八卦九宮圖更加古老斑駁,只是這先天八卦卻被天后娘娘踩在腳下,遮掩了大半。
此事關系他武道傳承,趙天理的心中自是翻起滔天巨浪。
神龜背甲帶著火燒火燎的痕跡,除去九宮八卦之外,更有許多神秘的銘文,落在趙天理的眼中,玄妙莫測。
趙天理看著腳踏在龜甲上的天后神像,越發難以按耐,看到那廟祝一副見錢眼開的樣子,便直接問道:“這神龜背甲本就是祥瑞不凡,更兼得天后垂青,已成了鎮壓風水靈機,了不得的重寶。我看你這娘娘廟號稱古老,卻狹小不堪,不如讓我將這神龜圓骨請回去,予你重金修繕娘娘廟宇,也算我一片誠心。”
廟祝果然瞪大眼睛,道:“這龜甲可不一般……”
“上面可是刻著當年禹皇龜卜,天后娘娘給與的卜辭,寫明了天后神跡,縱是萬金也難得一換,便是天后宮都請不到的寶貝啊!”
趙天理看到廟祝貪婪的樣子,心中冷笑。
“您看這上面的甲骨符文,這先天八卦,這九宮鉆孔,還有這燒出來的裂紋,都是上上上周……商周的古跡啊!”
“尤其是上面的裂紋,隨著日曬雨淋,甚至還會自生變化,天機之道就在其中,歷朝歷代,無數大事,正史記載其上,秘史亦難脫其中,貧道描畫一二,便盡窺天機。”
“畫出了一卷‘龜背圖’!”
“那不是袁天罡寫的嗎?”衛漕舵主插了一嘴。
廟祝瞪大眼睛:“那是《推背圖》!”
趙天理看他越吹越離譜,不由打斷道:“那你這龜背圖里算出了什么?”
廟祝挺起胸膛,喜氣洋洋的笑道:“算出了今日諸位貴客臨門,算出了貴客對我這神龜背甲,商周龜符感興趣。”
趙天理面露譏諷之色,先天乾坤功的真氣已經開始充沛大殿,漸漸籠罩天地。
他無意殺人,但面對把他當傻子耍,獅子大開口的廟祝,也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廟祝手舞足蹈:“算出了你袖子里的石龜!算出了天地乾坤……”
趙天理面色劇變,反手提起右掌,在袖中平平拍出。
廟祝在天后神像面前狂舞,腳下踩著九宮之數,正是鼎鼎大名的禹步。
他如瘋似癲,大聲道:“我算出了種種秘史,算出了唯有你們才能開啟九河龍王的秘藏,算出了黃河石人將出,算出了河崩決口,天下湯湯,算出了救世之道,算出了射龍殺鳳,石人出世,五神刑天的三重秘史!”
廟祝突然跪倒在地,涕淚滿臉:“我奉教主之命,在這里迎接諸位,可惜見到禹穴,我心中靈機一動,以教主賜下《太演天商甲骨河圖》推算天機。雖然算死了你們的命數,卻也泄露了天機,被天后娘娘腳踏真符,將一切秘密鎮壓于此!”
“甲骨真符上的秘密,我已經無法稟告教主!”
“但教主命我在此迎接爾等,推動爾等的命數進入既定的軌道,我卻當傾力而為。”
趙天理右掌橫拍而出:“震驚百里!”
充沛乾坤的真氣劇烈震動,將一切有形無形之物,都爆裂的共振起來,兩人之間的空氣再次震爆,凝結成白色,有如實質的震爆云。
“風兮……”
廟祝無法借用背后被天后鎮壓的神龜背甲,錢晨煉制的八枚天府真符之一的力量。
他僅僅是第四境的修為,距離趙天理第六境的修為,幾乎是天壤之別。
但一切的震撼,都在他以《太演天商甲骨河圖》進入秘史,欲引動浩浩蕩蕩的秘史之力,鎖定趙天理一眾人的未來,卻意外觸動秘史,窺探到天后娘娘的某些謀劃的那一刻,顛覆!
“《太演天商甲骨河圖》乃是明尊降世所做,身為創世三尊之一,天后娘娘謀劃明尊降世之身,必然也要被他所感,所以為了避免明尊算到,天后娘娘才在億萬年前,讓我用《太演天商甲骨河圖》算到了一切。此圖為明尊降世所做,算到天機,自然也算是明尊所算,而由此一來明尊降世之身,便不再會有冥冥的感應。”
“然后她留下了記載一切秘密的神龜背甲于此廟之中。我算到一切的那一刻,《太演天商甲骨河圖》也就成了神龜背甲,被娘娘踩在腳下。”
“一切因果成環,將我封印在這廟宇之中!”
“明尊的全知,也由此困在這不在過去,不在未來,不在現在的奇異所在。”
廟祝深深嘆息:“天后之謀算,恐怖如斯!”
“相比之下,你如螻蟻一般!”
“洪流螻蟻難掙扎!既在局中,身不由己!”
趙天理怒目圓瞪,廟祝簡單幾句話,將他扯入了甲骨天演的因果之中,一切結局已定。
“風兮破地!”
廟祝背后的甲骨上,一道毫不起眼的紋路接引來了秘史。
陳摶老祖于黃河之上鼓動無邊罡風,浩浩蕩蕩籠罩一切,傾盡九天的力量,一擊朝下打出,整條黃河被震上了天際。
同樣是一聲:“風兮破地!”
黃河之水天上去,天地同風共一擊。
駕馭黃河的獨眼石人被那浩蕩貫穿天地的“風兮破地”一擊轟中……
趙天理高高飛起,籠罩乾坤的真氣猶如薄紙一般破碎,僅僅是秘史之中透露的一縷氣息,被廟祝從他袖中的石龜中借來,便輕易粉碎了他一身武道。
毫無反抗之力的被打至跪地!
勢必要被那玄真教區區執事,仗著錢晨賜予的符箓抓去,作為……
半個時辰之前,廟祝走入廟宇中,天后的神像踏著龜甲,靜靜的等待著他,廟祝手中托著的龜甲上八卦流轉,一切天機洞開于他面前,終于,龜甲上的符文變得和天后腳下的一模一樣。
那一刻,以前時空,因果具都顛倒成環。
那一刻,廟祝心中的絕望,卻是比這一刻的趙天理,絕望億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