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鴻今日筑基,掂著純陽鈞天玉尺跑到人間。
只是他并沒有去鈞天仙靈常去的城鎮,而是差使鈞天仙靈往另外一個郡城飛。
“喂,干嘛來這里?我在這里可沒認識的人。”
如果在蓮花山不遠處的常山郡城,鈞天仙靈因為經常買書賣果,這一年時間還經營了一兩條人脈。
但在這座陌生的城鎮,他倆只能找當地最大的酒樓,憑借菜單置辦宴席。
“你不知道,但我清楚。”
白鹿郡,天瑤樓。本郡最有名氣的酒樓,這里菜單齊全,除卻皇宮里的宮宴外,其他宴席都能采辦。
任鴻要的,是一席燒尾宴。
燒尾宴,是本朝士子登科或官員高升時的豪華宴席。
燒尾,其中一種寓意就是鯉魚躍龍門。其“神龍燒尾,直上青云”之意,也就是所謂的“蛻凡胎,登仙門”。
這很符合當下任鴻的情況。
“燒尾宴?”當任鴻點單后,來到二樓雅間靜候。鈞天仙靈說:“凡精怪化形,尾巴大抵是最后一步化去。所以,燒尾宴‘蛻凡脫俗’之意也來于此?”
“可能吧。”
任鴻坐在靠窗的位置,給自己斟滿茶水。
他選擇這一宴席,除卻應景外,也是為曾經和父母的一個小約定。
四下無人,鈞天仙靈現身。童子坐在任鴻對面,端起茶壺自己慢悠悠倒茶:“算算時間,中午肯定趕不上,能在晚上備好就不錯了。”
燒尾宴數十道菜品工序繁雜,材料奢侈,絕非短短一兩個時辰就能備好。
“放心吧,天瑤樓可是白鹿郡第一酒樓,以他們的儲備,晚上絕對來得及。”
“看你這么熟悉,你是白鹿郡人士?”
本朝劃分九州三十三郡。九州者,冀、兗、青、徐、揚、荊、豫、梁、雍。白鹿郡和蓮花山所在的常山郡,都屬于冀州五郡之一。
“嗯,我是白鹿郡靈陽縣人士。上昆侖山前,曾來過幾次天瑤樓。”
提及往事,任鴻情緒不佳,就連剛剛筑基的喜悅也隨之淡去。
這時,他們聽到雅間隔壁的竊竊私語。
“喂,你們說玄都宮這次派人去捉妖,到底能不能成?”
“希望那些仙人能成功吧,不然我們的商隊受阻,這一單生意可就不妙了。”
“捉妖?”任鴻想到這,微微失神。
仙童滿不在乎,磕著瓜子說:“你是擔心當初封妖洞逃出來的三頭女妖?你放心,區區三個金丹妖女,翻不出大浪。這人間九州可是玄都宮地盤。”
昆侖、玄都以及碧游三派執玄門牛耳,但三派立足之地各有不同。碧游宮遠走海外,在東海統率一百零八島國。昆侖派立足大昆侖山,化昆侖墟鎮壓中極,為群山祖庭。而玄都宮則與朝廷合作,將赤縣神州化九州而治。
玄都宮在九州設九府三十三道司,七百二十道觀。九府之主皆是道君,三十三司俱為元神,七百二十觀主都有金丹修為。
這等勢力下,何懼三個金丹小妖?
“我記得當初下山時,道兄提及這三妖有點來歷?還有什么公案?”
“我聽昆侖真人們閑聊得知。這三妖仿佛和人間王朝有點干系,玄都宮派遣弟子協商,要將三妖送入人間以全天數。”
“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這三妖。何況昆侖封妖洞逃出妖怪,三百年就有一例,不必放在心上。縱然不是你跟樊玉春,也會有其他人釋放三妖。”
“三百年一例?這……這是不是有點頻繁?昆侖封印有這么弱嗎?”
“是故意的。當初設封妖洞時,靈壽子刻意留下一道破綻。每三百年破綻顯露一次,可逃出些許精怪,讓他們攜封妖洞內的萬妖怨氣下山。”
“萬妖怨氣?”任鴻心中一動:“靈壽子師兄擔心封妖洞內怨氣增長,孕育邪靈?”
若是封妖洞禁制殺伐酷烈,以煉妖爐吞噬所有妖邪。這些邪靈心生怨恨,經久不絕,定會形成魔頭破禁。再不濟,也會齊心合力共抗昆侖神禁。
所以昆侖高人刻意留下破綻,每三百年放出一些精怪下山。以此挑撥封妖洞內群妖內斗,爭斗逃出生天的機緣。
這樣一來,雖然精怪仍怨恨昆侖,但一部分恨意會轉嫁給逃走同伴。也讓那出逃精怪攜三百年群妖氣運,削弱封妖內的妖族氣數。
任鴻道:“自古洪水堵不如疏,便是這個道理吧?”
“正是。靈壽子常道‘天心最慈,萬事皆留一線生機。’所以開了一道破綻,以宣泄怨氣。那出逃的妖精若有機緣,或許還能拜入昆侖山修行。”
當然,鈞天仙靈不清楚的是。那三百年一次的逃出妖邪,本身也是昆侖試煉的一種。
讓妖邪逃下山,然后再派遣門徒下山除妖。讓弟子們受此磨礪,好早日成道。
至于那些出逃精怪如何處置,全看弟子們施為。
有弟子感念精怪修行不易,收入門下當護府靈獸。有弟子想修煉法力,遂收取內丹入藥練功。也有弟子直接把精怪祭煉為法寶。
三百年前,有蛇精與蝎子精聯手逃出昆侖。不久后昆侖弟子下山,將蛇精和蝎子精煉入葫蘆法器,完成十二道煉,將法器晉升為法寶陰陽如意葫。
“但這么做,就不怕逃出來的妖怪們報復昆侖?”
“報復?昆侖弟子在金丹之后才會下山歷練。在外行走的昆侖弟子,哪個會怕金丹級的精怪?哦,我忘了,你例外。”
“……”任鴻嘴角扯了扯,懶得跟仙靈耍嘴皮:“難道就不能逃出幾個元神大妖嗎?”
“元神大妖?”鈞天仙靈不屑道:“你去過封妖洞,在里頭見過元神大妖嗎?”
任鴻沉默了。
封妖洞里妖精無數,但據任鴻觀測,大多真火、金丹層次的妖怪,比肩羅鈺和張豐這等嫡傳弟子的都屬少數。
“封妖洞可沒元神大妖,頂天有幾只靈胎境的妖怪當柴火,連紫府層次的妖怪都不會有,更別提真正意義上的元神大妖。”
“龍首巖那座封妖洞,就是讓低階弟子練功用的。有時候也會從里頭抓一些石妖出來給你們實戰練習。逃三只金丹小妖,能翻起什么大浪?”
昆侖派鎮壓的元神大妖,可不會扔到龍首巖這種地界。東昆侖四十八峰,自然有其他更合適的地界。
再說,元神大妖全身是寶,昆侖真人道君也舍不得把元神大妖送到龍首巖供低階弟子們吐納練氣當柴火用。
“三根出逃的柴火,能惹出什么禍?就是逃到人間,她們都不敢猖狂。真以為玄都宮只吃香火不干活嗎?”
“話雖如此,但三妖畢竟因我而解封。這份恩怨,我想親自了結。”
而且任鴻隱約有種感覺,斬三妖對自己修行,似乎會有幫助。
“這還不簡單?”聽任鴻的話,仙童從善如流,拍手說:“那回頭我們去玄都宮掛一個單子,讓玄都宮幫忙尋找三妖位置,然后我們去把她們除掉。”
三頭金丹女妖,渾然不放在鈞天仙靈眼中。
等至黃昏,天瑤樓將燒尾宴準備妥當。
鈞天仙靈付賬后,用純陽法禁化作云兜,將數十道菜肴全部收走,帶任鴻前往靈陽縣。
“喂,我說你不會是打算跟父母一起吃這頓燒尾宴吧?”
“不可以嗎?”
“也沒什么不可以的。凡人不是常說‘衣錦還鄉’?去跟家人見面倒沒什么,就是怕你放不下塵緣,或者你爹娘給你找老婆,然后耽誤修行。”
“放心,不會出現這事。”
“哎?為什么?別告我說,你道心堅固什么的?這種事我見多了,許多昆侖弟子臨下山前,自持法力傍身,道心堅固。然后到人間后一個比一個貪戀凡塵,導致自己道行功虧一簣,不得已轉世重修。”
“那是他們,不是我。”
“切——事發之前都這么說,事發之后呵呵……”
鈞天仙靈對任鴻的期望,不求他飛升成仙,只求他能穩妥修成元神,最好是道君。
這樣一來,任鴻執掌五蓮別府,另立昆侖別傳。他朝自己飛升也在老爺跟前有話解釋,算不上背叛昆侖。
所以,鈞天仙靈很擔心,任鴻因為紅塵雜念而耽擱修行。
“說起來,當初我們下山時你怎么沒叫我帶你回家?難道是打算修行有成再回去?或者……是近鄉情怯?”
不過一年之前,任鴻沒有提出返家,的確讓鈞天仙靈心里滿意。
那時候自己二人剛剛逃出昆侖,若被人聯想到自己二人一起出逃,說不定這家鄉處就有昆侖修士守候。
但如今任鴻修成筑基,已經初步有了自保之力。自己二人聯手,只要不是元神真人親臨,都有把握逃走。
“因為不必要。”
“怎么不必要?放心,咱們昆侖不講究斬斷俗緣。只要你不受紅塵牽絆,阻礙自己修行。回頭你給父母留下幾粒仙丹,也就是了。對哦,咱倆似乎都不會煉丹,回頭要給五蓮別府配一個煉丹師。”
仙靈一路絮絮叨叨,但任鴻想到家鄉,神情抑郁。左耳進,右耳出,一句話他都沒聽進。
“咦,奇怪?怎么還沒到靈陽縣?”
飛了好半天,甚至仙靈在空中折返幾趟,驚奇道:“我記得靈陽縣就在這附近吧?”
“已經到了。”任鴻回過神,看著下方波光粼粼的湖泊,神情頗為復雜:“這里就是。”
“到了?喂喂……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雖然很少離開昆侖,但老爺在人間時我也是踏遍神州河山的行家。靈陽縣是千年古城,我早年曾跟玉虛老爺來過。”
童子回憶記憶中的靈陽縣:“我記得老爺曾提及,靈陽縣是他一個記名弟子所建,未來那記名弟子會轉劫在此。所以老爺刻意留下一座鐘樓……”
聽到鐘樓,任鴻表情微變,下意識將拳頭握緊。他沉聲說:“這下方的大湖就是靈陽縣,我們先下去。”
“這是靈陽縣?”
湖面隨著晚霞泛起橘黃色光澤,根本看不到半點城鎮遺跡。
“沒錯,這就是靈陽縣城。一場地震過去,古城變作湖泊。”任鴻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平淡,但鈞天仙靈仍從他話語中聽到些許悲哀。
地震?
鈞天仙靈恍惚想起,任鴻之所以跟幾個同伴上昆侖山,并非正經拜師,而是他家遭逢大劫,被昆侖弟子張豐救上山的?
不過要是這樣想,他那些家人恐怕……
“你問我,一年前為什么沒有回來拜見父母。因為對我而言,早一年晚一年,根本沒區別。”
“不僅父母不會拖累我修行,更不會給我張羅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