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和風如月在仙府等候。
忽見空中云光分離,沉香輦自西歸來,落在寒潭之畔。
“公子!”
二人連忙上前迎接,但菡萏在靠近任鴻時臉色一變,腳步默默緩了下來。
風如月:“公子,咱們現在就動身去如意閣?”
“好。”
他繞過風如月,目光看向菡萏并伸出手。
菡萏抿唇,勉強露出笑容搭上他的手,和風如月一起登上輦車。
很快,輦車御風雷破空,降臨如意閣所在的洞天空間。
看到熟悉的樓閣,任鴻和菡萏都有些激動。
仙閣霞光重重,熟悉的風鈴聲在迎接主人的歸來。
任鴻握緊菡萏的手:“當年,我們就是在這里生活。”
“嗯。”
“你、我、焦頊、昌侯、幽月還有如月……我們在這里修行,時不時跑去外頭大鬧一場……”
任鴻回憶著顓臾時期的記憶。
那段時間,他肆意張狂,倒是難得的逍遙自在。
輦車停在朱門前,任鴻靜靜望著仙閣:“走吧,進去看看。”
風如月率先落地,然后任鴻拉著菡萏下車。
“公子,這些年我打理如意閣。當年陳設布置幾乎沒有改變,你要不要先去房間看看?”
“先從一樓開始吧。”任鴻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珊瑚樹。
千年珊瑚樹金光璀璨,是當年從東海弄來的奇珍,上面鑲嵌各式各樣的明珠寶玉。
三人從一樓開始,一個房間一個房間開始轉。
風如月有心讓任鴻回憶曾經,保留情感,刻意講述當年發生的事,勾起任鴻回憶。
“如月,我有點渴了。后面甘泉還能用嗎?”菡萏忽然道。
“啊——”風如月看著菡萏,反應過來:“能用,我去沏茶,你們倆先看。”
說完,她走出房間。
站在樓梯前,風如月沒有下樓,而是靠在墻上,望著他們二人所在的房間。
她知道,菡萏是故意支開自己。
她對自己低聲道:“沒關系,如果她能勸說公子恢復人性,那么什么代價都可以。”
她知道,自己在公子心中地位比不上木黎。但是,他們倆都是自己的“家人”。
抹了一把眼淚,舒了口氣。
“如果木黎能讓公子心意回轉,也是好的。”
風如月離開后,菡萏默默關上門:“恭喜公子。”
她眼神復雜望著任鴻。
任鴻身上的變化很細微,風如月沒有發現,但卻瞞不過對他最為了解的菡萏。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畢竟朝夕相處最久的人是你對我最了解的人也是你。”任鴻攤開雙手:“我的情感恢復了。”
菡萏略作沉默輕聲問:“是紀清媛?”
任鴻咧嘴一笑,看玩笑反問:“為何不能是齊瑤?”
“公子和齊瑤出行無非是勸她放下過去面對今生。她那天真爛漫的性格,豈能勸得公子回心轉意?”
“那么師妹就可以嗎?”
“我原以為她不行。”
菡萏走過去,輕拂任鴻的臉頰。看著他干凈明亮的雙眼以及雙眼透露出的情感菡萏苦笑:“我以為,我自己是最特殊的,卻沒想到……”
她認為,這個世界能讓他從“無我之境”恢復的人只有自己豈料……
“她和你不同。她沒把握直接喚醒我的情感于是將自己的情根度我。想不到,當年我研究的那顆忘情丹,竟是用在這個地方。”
想要逼出自己的情根,必須用忘情丹一類的秘藥。而想要將情根轉給旁人,則需要上清一脈的截天秘術。
紀清媛是考慮再三又去金鰲島專門學習過,才把自己的情根換給任鴻。但情根并非普通器官哪怕轉換之后也有種種不適。
對任鴻而言,紀清媛的情根反而會影響他自身人格情緒做出種種錯事。但有情根在,七情六欲俱全他再也不能合道天皇只能和其他仙家一般用道相之術抵抗天地道染。
“猜到了。”
在察覺忘情丹不見后,菡萏便有所揣度。但她萬萬沒想到,紀清媛真會把自己的情根留給任鴻。
“到底……是她成功了。”
菡萏內心五味陳雜。
她既慶幸真正的任鴻回歸,但也悲嘆紀清媛的所作所為。她深知任鴻為人,紀清媛這一舉動,足以在任鴻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紀清媛贏了。
菡萏悲哀的認清這個事實。
她知道,任鴻對紀清媛的不同。
因為紀清媛前世和他并不認識。相較于自己和齊瑤,這是劣勢,但也是優勢。
誠然,沒有前世的相識相知,他們倆的羈絆只有今世師兄妹的情分。
但正因為沒有前世,任鴻才更無顧慮的和紀清媛相處。
齊瑤對任鴻的感情,一直以來摻雜著前世夫妻之情。
菡萏對任鴻的感情,雖然一開始也很純粹,但隨著她和任鴻恢復前世記憶,彼此間故作不知的默契,總讓人有一絲隔閡。
可唯獨紀清媛沒有這份顧慮。她所認識的師兄,既不是什么三代閣主,也不是什么浪子顓臾。而是今世度自己入道,孩童時救過自己的任鴻。
對任鴻而言,紀清媛對自己的感情最純粹,也因此讓他一直以來優待紀清媛。
“我答應她,等她出關之后再續鳳麟之緣。”
“果然,公子比起往昔前世,未定來世,更注重今世。”
“現在的我只會許諾今生。我不希望將承諾輪轉到來世,不過……在前世我曾經許諾一個人來世。這也是我唯一一個許諾來世的女人。所以……我想撫琴了。”
菡萏一怔,隨即笑道:“既如此,咱們就快些將如意閣拉入蓮花山,然后我為公子伴舞。”
兩人展開行動,前往仙閣核心控制區。
很快,二人操持如意閣以及這片空間,緩緩落入蓮花山。
一千多年前,當蓮花山還叫做“菡萏山”的時候,如意閣便經常落在此地,吞吐靈脈地氣。
這次回歸后,任鴻推開門,看到周圍的梅林。
“果然是梅花仙子修行的山洞。我記得這里的梅樹,還是咱們當年種下的。”
“是啊。正因為我們跟這里有緣,所以才會在這里相見。”
二人攜手回到寒潭。
琴聲驟響,一襲白衣飄若驚鴻,在水面凌波起舞……
七星靈武琴引動天象,北斗群星化作銀輝披灑山野。
菡萏輕足凌波,一朵朵彩蓮飄滿寒潭,氤氳煙霞裊裊騰空。
這一動靜驚動仙府中的花仙們,她們紛紛站在門口。但看著郎才女貌,宛如神仙眷侶的二人,悄悄站在仙府門口沒有打擾。
甚至,魔祖也難得沒有謾罵嫌棄,他們叨擾自家清夢。而是靜靜看著水上的琴舞。
風如月沏茶歸來,便察覺仙閣落入蓮花山地界。抱著茶壺走出來,遙遙望著水潭起舞的倩影,喃喃道:“她的舞還是當年的味道。”
一千多年前,自己也是站在這里,靜靜望著他倆的最后告別。
“那時候,幽月在岸邊給他們放煙花,定海站在山頂看著。”
當年,木黎和顓臾在此作別。
顓臾撫琴奏樂,木黎凌波起舞。
當一曲終了,木黎單足而立,手捏花指,靜靜望著顓臾。
“如有來世,愿我與公子能在此地撫琴伴舞,再續前緣。”
“好。”
隨著顓臾的應諾,木黎化作點點瑩光隨風而去。
不久,顓臾死在太元仙府。
百年后,寒潭生長一朵蓮花。她得道修仙,癡癡等待某人的約定。可好景不長,她受天皇算計,渡劫失敗,道行散去,就連僅存的那點記憶執念也被雷霆打碎,再度化為蓮荷。
經受風吹雨打,雷霆霜雪。她看著“菡萏山”更名“蓮花山”,看著道長魔消,玄門興起。
直到千年魔劫時,有位上仙在此地講道,她方重開靈智,再獲道體。
然而前塵忘卻,如何還記得曾經的約定?
那時候的她,一心求道,根本不記得曾經的約定,也不記得自己為何留守在蓮花山。
又過千載……
她前往東海游歷,困于地火窟中熬煉。
他拜入昆侖道派,在龍首巖修行。
然而世事奇妙,昆侖派得他被逐出師門,來到菡萏山求取仙書。
后來,少年更來到地火窟將她解救,重新回歸菡萏山。
一曲終了,琴音戛然而止。
任鴻抬頭看著菡萏。
這一次,她沒有道化離去,而是立在水面望著自己。
二人靜默,過了一會兒任鴻突然道:“過幾天,我要執掌昆侖道統。到時候,咱們把北昆侖收拾了。”
“好。”
“我執掌昆侖后,不僅五蓮仙府需要你打理。勾陳神庭以及昆侖仙山,也需要你幫襯。”
“好。”
任鴻絮絮叨叨說了許久,菡萏含笑看著他,一一點頭應下。
最后,任鴻收起靈武琴,轉身返還仙府。
菡萏站在水面上,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經掐出一道血痕。
看著水波泛起的倒影,她看到自己微微泛紅的眼圈。想來,剛才他也看到了吧?
對著自己的倒影,菡萏輕聲:
“公子,我喜歡你。”
面對任鴻,她沒有勇氣說出口。因為她知道,自己現在告訴他,只會給他平添煩惱。
“一直以來,我都是最了解他的人。我知道他要什么,也會幫他爭取。現在的公子,只希望紀清媛能順利出關,然后把情根還給她。現在,我不能給他添亂。”
菡萏知道,使用紀清媛的情根只是權宜之計。
以任鴻的孤高,斷然不會接受一直借用他人情根。所以在未來,他肯定會把情根還回去。
在此之前,她不會也不能去跟任鴻告白。
“木黎——”風如月急匆匆過來:“怎么回事?公子……公子他怎么樣?”
菡萏收斂情緒,對一臉急切的風如月露出笑容:“紀清媛將情根度給公子,他已經恢復感情。”
“恢復了?好好好……恢復就好……”
風如月心頭大石落地,但隨后想到菡萏剛才的神態,關切問:“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風有些大。走吧,稍后要幫公子收拾打點,前往北昆侖。”
右手斂入袖中,幾滴血珠輕輕甩入水波。很快,在寒潭洇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