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隊沿著小路上山，鈴鐺聲回蕩在云霧之間。
小山村連著下了幾天雨，才剛放晴，周離就聯系山下的馬隊馱運建材上山了。
通往村里只有條小路，聽小鄭說，她小時候自己家修房子就是從山上請馬隊將建材馱上來的。周離一度懷疑她小時候見過的那些馬隊早在至少幾年前就消失了，但在山下問了一通，居然還真找到了。
馬隊價格不菲，效率還低，但別無他法。
要是量比較少，周離還可以讓他們將之堆在某個偏僻的路邊，然后讓老妖怪晚上將之搬回去。但這么多散裝貨物老妖怪起碼得搬個幾十上百趟，次數太多對他也是不小的負擔，還有嚇到人的風險。
周離還是很會心疼老妖怪的。
反正他不缺錢。
山高路陡，下了雨的小路被泡脹了，越發難走，馬兒被累得氣喘吁吁，讓趕馬的大叔心疼不已。
于是周離又給他加了點錢。
漸漸地，鄭芷藍隔壁家堆放的建筑材料越來越多了。
夕陽西下，馬隊沿著小路排成一長串，安安靜靜的等著卸貨，幾只狗也安靜的蹲在旁邊。
這是最后一批貨了。
大叔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一邊忙一邊說道：“你們就一家人，住在這荒山上干嘛？晚上不害怕嗎？”
“不害怕。”鄭芷藍輕輕搖頭，站在一邊看。
“怎么不搬下去？”
“住習慣了。”
“搬下去唄！在這山上多受罪啊！買個什么東西也不方便，你一小姑娘，就算有點……也沒多嚴重吧，長得又清清秀秀的，找個好人嫁了，怎么也比待在這兒強啊！”大叔便卸貨便說話，用力時語氣就重點，“我來的路邊看見那泥石流，嘖嘖，我都嚇得很，今年到處都在鬧洪水，你也不怕再來一次！”
“應該不會了。”
鄭芷藍聲音越來越小。
大叔當然是好心，她知道的，但她真的很少和人交流，也不善于和人交流。
別人越是關心，她便越茫然無措。
這時旁邊響起了楠哥的聲音，她笑呵呵的，顯得很是樂觀：“最近這洪水是有點可怕昂！我看新聞，好多城市直接可以劃船了，受災不知道多嚴重！”
“路上的車才被淹得多！”
“就是，保險公司有得賠了！”
她和大叔很快嘮了起來，大叔也不再關心鄭芷藍，這讓小鄭姑娘心里悄悄松了口氣。
名義上這些建材是給小鄭姑娘用的。
星回和季白最終選的位置就在鄭芷藍家隔壁，但也不是緊挨著，中間隔的空地被鄭芷藍開發成了菜地，種了一些比較常見的時令蔬菜，還有一棵梨樹。那個房子背后就是一片竹林，門口還長著幾株香椿樹，此外還有許多小樹也因為久無人至變得異常茂盛，稍微收拾一下，就是季白要的清幽之感。
所以其實是星回將就了季白。
馬隊又叮叮當當的離去了，順著小路消失在夕陽的盡頭。
楠哥長長吐出一口氣，插起了腰，她剛才也是幫著卸貨的，又一直在干活，也累得不輕。
看了看隔壁房子，她說道：“這個房子都被石頭砸爛了，得先推掉吧，邊上那間小屋子可以不推，中間這棟大的必須得推掉重建了。”
“這還不簡單！”
槐序也插起腰，扭頭遙遙望向山的頂端：“叫那個大家伙下來幫個忙，他一屁股就坐倒了！我們可以回去關上門吃個晚飯，等灰塵散掉了再過來。”
鄭芷藍卻輕輕搖頭，認真的道：“他是神，我們不能要求他，只能恭敬的祈求他的幫助……”
“他趴那看了一天了，我覺得他早就想下來玩了。”
“他想吃馬。”
“……”槐序意識到惡神的思維果然跟自己不一樣，他便擺了擺手，“總之你叫……求個試試。”
“我們能推倒。”
“好吧好吧……”槐序無奈，“那就弄吧，我看得弄一身的灰。”
“好。”
邊上的星回和季白連忙躬身行禮：“給你們添麻煩了，不過這個我們也是可以幫點忙的。”
一分鐘后，轟然一聲。
“喵！”
“房子倒啦！”
遠遠觀望的團子扭身就跑，跑到安全距離她才停下來，又好奇的回頭看。只見隔壁已經被灰塵籠罩，周離拉著鄭芷藍捂著鼻子跑出來，臉上頭上都沾滿了灰。
“唔！”
團子大人眨了下眼睛。
跑出灰塵范圍后，周離才松開鄭芷藍的手腕，楠哥也從樹后走了出來。
看著這兩人，楠哥咧嘴樂了，剛想開口，卻只見一道小白影在地上迅速躥了過來，直接搶在她前頭將嘲笑的話說出了口：“周離是小拉他！”
“什么？”
周離將團子抱了起來，他現在一身臟，但是團子也不嫌棄，任他抱著。
團子認真的重復：“周離是小拉他！”
“小邋遢。”
“拉塔。”
“嗯。”
“周離是小拉塔。”
“是是是。”
周離伸手在自己身上抹了把灰，均勻的揩在團子臉上：“現在團子大人也變成小邋遢了。”
邊上的楠哥扯了扯嘴角，她聽不懂團子的話，但也能大概猜出他們的對話內容，便連連推搡著周離：“別杵在這嘰嘰歪歪了，路都被你擋完了，還不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哦。”
半小時后。
周離洗完澡出來，將臟衣服放在床上。
這些天他已經累積了不少臟衣服了，前幾天就想洗的，結果下雨，今晚如論如何也得把衣服洗了。
樓下楠哥已經煮好了面，用一個大鐵盆裝著，里面打了蛋，放了山蘑菇和青菜。
一見周離她就說：“你洗個澡怎么這么磨嘰，比女生都洗得久！”
周離沒吭聲，只瞄了眼桌上。
桌上擺滿了調料瓶和中午的剩菜，他們已經吃了起來，除季白吃的冷飯以外，都是吃的面。就連團子也將頭埋在一碗魚湯面里認真對付著，甚至沒察覺到他的到來。
吸溜面的聲音此起彼伏……
很樸實的樣子。
周離也拿起了碗，盛了一碗面后，他嫌屋里太熱，將之端到了門口，坐在門檻上吃了起來。
印象中小時候的大人們大多就是這樣。
天色漸晚。
看著漆黑的小山村，天邊的漸變色和頭頂開始浮現的星辰，恍然間有種時光錯亂的感覺。
屋里的人先吃完，團子當先跑到周離身邊，蹭了蹭他的褲腳后在他腳邊坐下來，坐得端端正正的，她一一打量著趴在院中打盹兒的狗，一聲不吭，乖巧得不像話。
沒多久，楠哥也來到了周離身邊，手一伸，白白凈凈的掌心里有著幾顆野棗，上面還帶著水珠兒。
“后山長得，別看小，很好吃。”
“哦。”
“我發現這里簡直是個寶庫，啥都有，我只有小時候才在堰塘對面的山上吃到過野棗，后來就沒了。”楠哥也在周離旁邊坐下來，“這門檻這么窄，不硌屁股嗎？”
“你怎么到哪都找得到吃的？”
“好吃嗎？”
“好吃。”
“嘿嘿嘿”
楠哥傻笑幾聲，又拿出手機看了看，不由嘆了口氣：“明天有三十多度呢，得熱死。”
周離點頭，喂了一顆棗子給團子。
楠哥繼續和他說著話，只三兩句話的工夫，天色就已徹底黑了下來，白熾燈的光從大門口透出來，在地上拉出兩道長長的人影，旁邊還有個啃棗子的小不點兒。
周離端著碗，他一時覺得，能夠一直這樣待著這個地方的話，就算遠離世事，也會很不錯的。
只要有楠哥陪著，他絕不會枯燥。
“吃骨頭！”
楠哥忽然將一顆棗核扔到狗旁邊，并期待狗會馬上沖上去，但她很快就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狗只是扭頭看了她一眼，依然懶洋洋的趴在地上。
興許它們也熱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