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了四五次豬腳,終于吃完了這頓飯。
一個酸菜豬腳吃出了自助餐的感覺,但其實主要是槐序的功勞,他是個沒有感情的進食機器,一心為故土世界做貢獻。
相比起來團子的覺悟就沒那么高,興許這就是為什么槐序起步就是大妖,而她只能靠賣萌為生的原因。
“土豪,結賬。”
尹樂對周離擺了下手,他面前的啤酒只喝了一口,說是等下要騎車。
結完賬離開飯店。
周離抱著團子看向他們三人。
“你們回哪?”
“我們兩個合租了一套房子……方便學習,互相監督請教。”小花小聲的說道,倒是沒有臉紅,因為她還沉浸在之前尹樂說的事情里面,不斷思考著要是自己也面臨了那位小姐姐的境遇,她又會怎么做、怎么樣,心情沉重之下,也顧不得害羞了。
“陪我走走吧。”尹樂猶豫了下,“我想請你們幫個忙。”
“好。”周離又對小花和蘇覺說,“那你們打個車回去吧……不要想太多。”
“知道。”
“嗯。”
周離安撫了下懷里胡亂扭動的團子,安靜站在路邊,等尹樂將車上的兩把碟剎鎖和連接路燈的鏈條鎖依次打開。
尹樂同學很善于吸取教訓。
隨即尹樂推著沉重的機車,周離跟在他身后,往理工大學的方向走。
這條路筆直,緩上坡,在道路可視的盡頭看不到其它建筑,只看得到烏云,被風吹動,云的背后隱隱透著天光。
“推著不累嗎?”
“不累。”
“很重吧?”
“不到兩百公斤。”
“多少錢?”
“我想請你……好吧準確來說是請你的朋友槐序先生。”尹樂難得的對槐序用了敬語,但最后兩個字吐字有點別扭,因為他第一次見槐序的時候看見的還是個高挑的大美女,于是他卡了一下,才接著說,“我想請你們和我去會澤那所學校看一看,我在那個女生身上發現了妖的痕跡。”
“你懷疑她是被妖蠱惑?”周離問。
“可能。”尹樂并不太確定,“其實我也沒有證據。”
“那你怎么知道有妖參與?”槐序插話。
“我感覺不出來,是我帶了一件法器,這件法器是古代留下來的,之前被擺在博物館,它的用處就是在檢測到妖的痕跡的時候提示使用者,但是后來我用法術探索了一遍,毫無所獲,可能是這只妖做得十分隱蔽……”尹樂頓了一下,“也可能是法器年久失修,或者剛好有妖路過,再或者其它什么原因,我之前就是這么想的,不過剛才聽了槐序的話,我決定再回去確認一下。”
“這樣啊……”
“不是我對妖有偏見。”尹樂解釋道,“一個正常人很難有這么重的殺念,而且一個沒有學習過法術或搏斗、沒有開發過自身能力的天師,充其量就是比普通人身體素質好一些,我看了現場的監控,她雖然動手笨拙,技巧也不足,但下手非常兇狠致命。可能是她之前經常受人欺負,渴望報復,所以留意過這方面的知識,但如果她之前就有這種能力,怎么會連逃跑都跑不掉?”
“我同意了。”周離說。
“謝謝。”尹樂看向遠方,“如果能找到她被妖蠱惑的證據,顯然事情會有利得多。”
“不用謝,你與她素不相識,我也是。”
“嗯。”尹樂能懂周離的意思。
“什么時候出發?”
“盡早。”
“嗨我說你們兩個真是麻煩,給我發個定位,我過去瞅一眼不就行了?”槐序摳了摳頭,理解不了小孩的想法。
“我想過去再看看。”尹樂說道。
“那你還是給我發個定位,我先過去看看,免得時間久了,痕跡都消失了。”槐序拿出了手機,表情蛋疼,“你們慢慢趕過來就是了。”
“行。”
大約一分鐘后,槐序便直接消失了。
尹樂又看向周離:“我這個車不好帶人,我叫人來送我們。”
周離瞄了眼他大紅機車的后座,腦中不由自主的想象了下自己坐在后面的畫面,的確不太美妙。
下午五點。
會澤是個有很多山的地方,山高谷深,溝壑縱橫,這個他們在來的路上就已經有所體會了,高速公路就從大山之間穿過。
車停在一座大山的半山腰。
這所學校有個很洋氣的名字,叫貝高特勵志學校,是用一所山村中學改的,那所中學因為條件太差倒閉了,它便將之買下,改成了特訓學校。據說這所學校名氣還很高,可不是在這一畝三分地,它真的很有名,很多外省的家長不遠千里也要將孩子送過來。
貝高特學校背靠著無法攀爬的大山,前邊又是懸崖,門口連接著一條黃土路,這是出入學校的必經之路。
再往前則有個小村子。
學校圍墻很高,很高很高,上面布著鐵絲網和玻璃碎,每隔一段距離還有警報器和攝像頭。
周離下車踩在黃土路面上,看著這個地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壓抑。
光是看著他就覺得壓抑。
現在這所學校已經被封了,但里面仍然有人,因為事情才剛發生兩天,雖然相關人士已經被控制起來,警方也通知了所有學生的家長,但離得遠的家長趕過來畢竟需要時間,而且一小部分家長可能也沒那么急迫。
“走吧。”
尹樂邁步往前。
在一位警察帶領下,他們很輕松的走進了學校。
校門口的地方還殘留著血跡。
校內設施老舊,地上是水泥地,有著裂縫和隨處可見的坑,前邊的教學樓和宿舍樓也非常老舊,幾乎是危樓。
有種集中營的感覺。
尹樂走在前頭,一邊走一邊說道:“她叫容明霞,在這里呆了大半年,一般簽合同是簽一到兩年。”
“名字很好聽。”周離說。
“我也覺得,其實她原本是該叫慕容明霞的,那時候上戶口,不知道為什么不能上復姓。”尹樂小聲說著,看到了周離眼里的疑惑,“我和她聊了挺多東西的,可能是同類,她對我沒什么抵觸,我們從最小的東西說起,她很快放下了戒心。”
“也很好聽。”
“她的父母對她期望很高……因為家庭貧困,她父母一直希望她嫁個好人家。”
“噢……”
周離點點頭。
學校里停放著一輛警車,有學生坐在臺階上發呆,見他們從外面走進來,都向他們投來了視線。
同時周離也悄悄打量著他們。
這些學生從十幾歲到二十幾歲都有,很難想象二十多歲的人還會強制被父母送到這里來改造吧?可遺憾的是這就是事實。他們的臉被曬得黝黑,除此之外還有個共同點是麻木與茫然,可能他們已經得知了,這所學校會被查封,相關的人都會被查處,可是之后呢,貝高特沒有了,他們就自由了嗎?
總之雙方精神面貌截然不同。
只要是個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得出,周離和尹樂不屬于這里。
周離在宿舍樓的方向發現了槐序。
于是他們走了過去。
宿舍樓總共兩層,原本大概有數十個房間,但大部分房間都是封著的,為了便于管理,校方僅僅開放了十來個大寢室,做成了大通鋪,一個小小的房間里面要住數十個人,十分壓抑。
周離先湊到窗邊看了看,才扭頭對坐在樹上的槐序問:“有什么發現嗎?”
“可能有。”
“怎么說?”
“確實聞到了妖怪的氣息,不太好聞。”槐序從樹上跳了下來,“味道很淡,很淡很淡,估計這貨是專業的,但還是瞞不過我的鼻子。”
“專業的?”
“有些邪惡妖怪就喜歡做這種事,有的以此為樂,有的從中獲取利益。”槐序語氣很輕松,似乎早已見慣了,“有些會和人立下約定,我幫你做什么然后你需要付出什么,有些會在人身上留下印記,每隔一段時間回來收割自己想要的東西。但這個很專業,如果不是我,可能都發現不了。”
“原來如此……”
“報告地司吧,看他們能不能找到證據。”槐序聳肩道,“我反正找不到……我估計他們也找不到。”
“會不會和林鐘有關呢?”尹樂突然問。
“會又怎么樣?”槐序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憑你們現在的能力,要找林鐘的麻煩,還不如回去躺著做夢來得實在。”
“他會這么做嗎?”尹樂還是問。
“不知道……”
“這對他有利。”尹樂移開目光,仿佛自言自語,“能不能做到是能力問題,但去不去做……”
“我也只是說可能呢,我也找不到證據。”槐序摳著頭到處看,“就算有妖怪的氣息,也不能證明這件事就和妖怪有關,就是在春明,也有大把大把的地方殘留著妖怪的氣息,你總不能說這個地方發生了命案,就找妖怪背鍋吧?”
“我聽說你曾經是人?”尹樂一挑眉。
“關你屁事!”
“咳咳我覺得要想確認這件事,是不是可以直接去問容明霞嗎?”周離打斷,不然尹樂又要變成討厭的樣子了,可能還會被槐序揍。
“我會去問的。”
尹樂收回目光,悶頭往宿舍里走。
容明霞的宿舍已經空了,所有學生都已搬走,地上散落著雜七雜八的零碎物品,大多都是垃圾。有用的東西已經被警察檢查過一遍了,尹樂顯然也知道自己并沒有相關的專業技能,他只是隨意看著,拿著一盞迷你油燈,到處晃悠。
迷你油燈發著微弱的光,很微弱,即使宿舍陰暗,也要很仔細才看得見。
“天師真不容易……”槐序在身后小聲嘀咕。
“還不都是妖怪害的!”尹樂想也沒想。
“我們去教學樓那邊再看看吧。”周離再次發動打斷技能,并抓住槐序胳膊,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
“切……”
槐序還是很不滿,但也將話咽了下去,只小聲嘀咕著:“我在和周離說話……”
老妖怪還是很可愛的。
他們又來到了教學樓。
同樣的,開放的教室很少,其余大多都鎖著門,里面落著厚厚的灰,還有些則被封得很死,說密不透風是夸張了,但絕對不透光,這是專門用來給新生下馬威和懲罰不聽話同學的小黑屋。
二樓最角落的教室。
黑板上還寫著字。
是的,這所學校還是要上課的,只是教授的內容質量很差,大多數上課的老師都是校長的親戚朋友,根本沒有教學資質,可能是正規出身、有教學資質的老師也不愿意來這里。
“我以前讀初中的學校環境就和這里差不多……”尹樂輕輕拂過課桌,“爛木頭桌子,椅子吱嘎響。”
“你讀書的時候也有人欺負你嗎?”周離問。
“他們誰敢欺負我?”尹樂毫不猶豫的說,“老子打爆他們狗頭!”
“這樣啊……”
“其實還是有的。”尹樂又推翻了剛才的話,“但是我脾氣不好,而且我那時候已經開始學習法術了,遇到那些在背后說我壞話的,被我聽見了我就挑周五放學的時候逮著一頓揍,那時動手不知輕重,搞得我自己差點輟學。”
“后來呢?”
“校長知道我是孤兒,對我很好,多虧了他。”
“真好。”
這時尹樂停在一個座位旁,桌上擺著一摞書,這點倒是和普通學校一樣,隨即尹樂從樹上拿起一張照片,照片上有個五官立體、顴骨突出的姑娘。
“這就是她……”
尹樂將照片交給周離,又補充了一句:“以前沒來這里的樣子。”
周離接過看了看。
平心而論,這個姑娘長得并不算好看,但笑得還算燦爛,照片背景是一片花海,但應該是后期做的。
照片背后寫著三個字——
做自己。
隨即周離從桌上拿了一本書。
在這里上課是強制性的,就算你已經二十多歲了,也必須來上課。當然也有可能你文憑比較高,會被學校招安為老師。容明霞對上課不感興趣,她的書上要么亂七八糟的寫著一些文字,要么畫著一些動漫風格的畫。
她畫畫還挺有天賦,比周離天賦好,畫得還挺好看的。
“父恩比山高,母恩比海深……”
“可憐天下父母心……”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
每一字都寫得非常用力,像是要把紙戳穿。
畫的圖畫則非常美好,陽光草坪,被風吹得招擺的旗子,天上飛過的鳥,還有地上依偎在一起的背影。
之類的。
周離皺起了眉,很快放下了書,察覺再看下去可能會對自己也有影響,便轉頭對尹樂說:“其實除了槐序,我們什么也找不到,回去吧,抽空我陪你再去問問容明霞妖怪的事。”
“我再看看。”
尹樂卻沒有挪動腳步,依然翻動著容明霞的書:“你出去等我吧。”
“我就在這等你。”
周離拉開椅子坐下,桌凳與地面摩擦發出嗚的一聲,在空曠的教學樓和無人的教室內格外清晰。
大約一個小時后。
天色已經黯淡下來。
尹樂表情凝重的拿起一本書,對周離說:“走吧,回春明了。”
“書上有什么嗎?”
“你看吧。”
尹樂將書遞給周離,翻開到一頁。
周離一邊跟在他身后往外走,一邊借著微光認真看起來——這一頁也橫七豎八的寫著一些字,但比之前的諺語俗語更雜亂,令人發寒的是,這些字更像是在回答一個人的問題,或者和一個人聊天。
我要怎么做
像是一個精神分裂者的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