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庭外,透過朱漆亭樁,碧色欄桿,只見庭中正有四方石桌和六根矮小的石凳。石桌上此刻正擺著一張棋盤,左右分別坐著兩人。
左是一個是青衫的老頭,長眉須白,拿著個酒葫蘆,一臉和善。右邊的一個也是個老者,只不過身穿華服,略為松垮,腰上還別著幾塊佩玉,儀態彰顯著不凡,貴氣逼人。
楚浩一眼掃過,便是了然于胸。
見到他走來,在正在看棋的兩人才緩過神來,楚浩一言不發,黑袍將他身子籠罩出一股陰冷和神秘。那青山老者一縷白胡,站起身來呵呵一笑,道:“劍老前輩,在下乃是陶然居的長老,名為青衫老人。這位便是邀見你的宮廷匠師吳瑯道友了。”
吳瑯略為有些倨傲,站起來沖著楚浩微微點了點頭,便算是打過了招呼。
楚浩見此心中不爽,但也沒有說什么,桀桀笑了笑,道:“沒想到陶然居的長老也來作伴,老夫實在是榮幸之至。”
由于心中斷定了楚浩是筑基四級甚至大圓滿的修士,所以青衫老人說話還客客氣氣地,也不稱呼道友而是稱呼前輩,笑道:“在下剛才還在和吳瑯先生討論,劍老前輩會以什么樣的形式來到玉竹山,沒想到竟是從升龍城方向上山而來。前輩真是好興致啊。”
楚浩自然知道青衫老人在試探自己什么,也不遮掩,嘿嘿道:“如今天色入秋,景色不錯,自然要好好品位一番。這沿途風景,每一次看,都有不同的體會。”
青衫老人呵呵一笑,道:“劍老前輩果然是高人。”便不再言語。
楚浩盯著青衫老人,淡淡道:“那日在陶然居里,便是閣下在后堂之中吧,這次怎么有興致也來玉竹山?難道和老夫一樣,也是來看日出的?”
青衫老人搖頭道:“劍老前輩說笑了,陶然居身為中間人,吳瑯道友邀見碧莊的劍老前輩,在下身為長老,自然要一并跟過來看看。再有,吳瑯道友也算是在下的一位故友,碧莊也是陶然居的新朋友,所以你們兩方見面,在下也不勝欣喜。”說完,他正色道:“不過還劍老前輩放心,你們開始談話的時候,在下會在遠處的山上,絕不會企圖偷聽。”
楚浩冷冷地道:“希望如此吧。”
青衫老人自認為楚浩修為比自己高,聽到這句話也沒有覺得不舒服,對吳瑯點了點頭,便是手捻御空符,接著御風而起,飛離了幽霞庭。
筑基期強者不如金丹期,必須要靠外力,譬如飛劍和符箓才可以飛行,像楚浩的前世一樣,飛行什么的都是去找的那些門派中筑基期修士要來的靈符。
這種符箓在前世里并不罕見,以楚浩煉器門內門大師兄的身份,坑蒙拐騙了不知多少。
看著青衫老人飛遠了,楚浩才緩緩地低下頭來,沖著那吳瑯道:“吳瑯道友,不知你托陶然居邀老夫見面,是為何事?”
吳瑯并非是修士,這一點從進入幽霞庭開始,楚浩便是發覺到了。吳瑯或許從青衫老人那里聽到了一點什么,不過,從他的表情上卻是一點也看不出,他此刻面對的是一個“筑基大圓滿”的修士,沒有一點的緊張和拘謹。
這種態度,倒是讓楚浩有點摸不準吳瑯的性格。一般來說,能夠做到這樣淡然的,要么是實力比對方強大,要么是背后勢力比對方強大,最后一點,則是心性過硬。
比起前兩者,楚浩更寧愿相信是最后的理由。
吳瑯的皮膚看起來很好,如果不是體態衰老容貌老態,倒像是個中年人。聽到楚浩的問話,吳瑯的臉上依然平靜一片,接著指了指石桌上的棋盤,淡淡道:“劍老前輩,在說事情之前,我們將這局殘棋下完如何?”
“以棋觀人,吳瑯先生倒是個性情中人。”楚浩回應了一句,接著便是兀自坐了下來。吳瑯不開口說明來意,他自然也不會主動再詢問。瞧著石桌上看去,香榧木棋墩,深黃色,莊重大氣,棋子用極品墨玉和羊脂玉琢磨而成的。
真是財大氣粗。楚浩搖了搖頭,觀看起適才兩人沒有下完的殘局。楚浩前世對棋并不算陌生,此刻一眼掃過,便是知道了對弈的大概。
青衫老人這一方乃是白子,但眼下的境況,一天大龍如同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劍直刺白旗之中,卻是陷入了死地。不過楚浩沉吟了半晌,便是瞧見黑棋在左上方有五枚孤棋,只要對這五枚孤棋發起進攻,不求殺龍,在攻擊中獲利就行,只要這一場戰役下來,就能擴大領先優勢,而棋盤也相對縮小了很多,離最終勝利也就近了。可楚浩不知吳瑯的深淺,所以也不好出手,倒是吳瑯極為不客氣,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便是自顧地捻子,接著沉吟了片刻,放到了棋盤上。
楚浩一瞧,這正是要將自己逼到死地啊!
他沒想到這個吳瑯比自己還要無恥,老子好歹也是客,你請來的,居然這么不給面子。他雖棋藝平平,在門派里下棋也只是欺負師弟師妹,但也被吳瑯激起了心中怒氣。
這吳瑯是想以棋提升氣勢,抬高談判的本錢了。
“吳瑯先生棋手高超,深思熟慮,殺氣十足啊。”楚浩不陰不陽地說了一句,接著落子。
吳瑯臉上沒有表情,也不回答,反而沉思地看著棋盤,良久才抬起頭,捻子放下,道:“劍老先生是想殺我的大龍了。”
“哪里哪里,老夫最不擅長的就是殺龍了。”楚浩說著,手下卻沒有片刻遲疑,著法凌厲緊峭,招招不離吳瑯后腦勺,吳瑯的孤棋越走越重,被楚浩左右逢源占了不少便宜。下到五十余手,楚浩已是知道了吳瑯的實力,行棋穩健,棋感敏銳,論棋藝,的確不是他能夠對付的。
兩人一邊落子,一邊互相試探爭鋒相對,楚浩一個不注意,逞了口舌之快,落子稍差。
“大龍可不好殺,劍老先生可要注意了!”
吳瑯忽然笑了起來,這還是楚浩第一次看到他笑,但著實高興不起來。只見棋盤上,吳瑯的圈套抖出來了,一手凌空飛點宛若利刃刺進楚浩心窩,有這一手棋,不僅黑棋出逃的大龍基本脫險,楚浩的一條白龍反而顯得眼位不全,攻守已經逆轉!
楚浩前面累積的優勢頓時化為烏有,還要為做活大龍努力,這全是剛才剛才大意惹的禍,要是跳一手就不會是現在的局面,至少自身活棋沒有問題。
“既然無法再殺大龍,那老夫暫放它一條生路,就先把自己的水端平。”思考了一會,楚浩又開始落子,先做活大龍再說,哪知吳瑯追大龍的手法極高明,不是一味殺棋,而是在攻擊中把各處薄弱之處趁機走厚。數十手棋過后,楚浩的大龍還是沒活凈,便宜卻被吳瑯占了一大堆,形勢已經落后不少。楚浩眉頭緊皺,半天不落子。楚浩苦思良久,論棋藝,他不如吳瑯,但目前的局面再四平八穩的進行下去白棋必敗無疑,一定得另謀出路!那就是冒險,反正這樣進行下去也是輸,不如放手一搏,一個優秀的棋手就是要在逆境中敢于孤注一擲!
當然,冒險的結果也許是失敗來得更快,但就是敗也不能這樣束手就縛,一定得拼,這時誰也靠不了,就算老天有意眷顧你,也得靠你自己去把機會拼出來。楚浩知道,要是自己這盤棋輸了,氣勢上絕對會輸于這個連先天都沒有的吳瑯,所以他更不能輸。無論是為了折服吳瑯,還是為了那莫須有的碧莊的震懾力。
楚浩置未活凈的大龍于不顧,搶先手在右上角做劫,一邊打劫一邊跑龍,這對白棋來說其實負擔更重,好處是擾亂了棋局,給吳瑯也增加了壓力。
“劍老先生真是棋出詭譎,出人意料!”吳瑯平靜的臉上閃過一道憤怒之色。面前這個劍老太過分了,大龍未活竟脫先搶別的棋,這分明是藐視人,一定得狠狠教訓他,贏他不算贏,要殺他大龍才過癮。
吳瑯動了殺心,主動放棄劫爭,讓楚浩消劫獲利,下一手飛鎮既阻截白龍的歸路,又破其眼位,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中腹白龍在脫先一手后形勢更嚴峻了,只要稍有不慎,大龍立即憤死,棋局也就結束了。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飛逝,這局棋從上午辰時開戰,直到已時沒結束,雙方激戰已接近兩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