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
“府君!”
在那䙛冕裝扮的男子出現后,殿中一陣呼喊聲響起。
不少方才談笑正歡的賓客,齊齊起身行禮。
裴楚與龐元生兩人隨著眾人一起起身,只是當裴楚看清了大殿正中的兩人,不由微微一怔。
這趙府君一身䙛冕裝束,貌如帝王,他只是掃了一眼,不敢多看,怕引起對方注意。
但當裴楚看到那站在趙府君身旁的鳳冠霞帔的女子時,猛地吃了一驚,這女子赫然是他曾從松撫山山賊手里救下來的守一女。
“只是,她已身死,成了鬼魅?”
裴楚一望之下,已經看出了守一女不是人身,而是鬼魅之屬,并且身形已然凝實,非一般游魂可比。
只是守一女或已成鬼物的緣故,面色平靜,無波無瀾,裴楚也是看不出對方心境。
況且,這嶧山府君娶親不過就是一個由頭,真正的目的是開府,以府君神靈自封。
府君拉著守一女在大殿正中位置坐下,跟著目光掃過大殿,虛抬了一下手臂,緩緩開口道:
“諸位,請入座。”
聲音清越如古鐘,似在人耳邊響起。
殿內眾人聞聲齊齊坐下,那府君神色泰然,又繼續道:“承蒙諸位賞光,木姬,且為眾賓客上花露。”
“遵命。”
站在殿前下方,濃妝艷抹的華貴婦人聞言立刻行禮應是,起身輕輕拍了拍手掌,很快就有一群女婢宛如清風似的端著白瓷玉碗,從后殿中走了出來。
大殿之內,剛剛平靜下去的賓客們立刻騷動了起來,一道道目光都盯著那些女婢用托盤捧著的白玉瓷碗,更有不少吞咽吸氣聲響起。
“這妖魔行事,倒是不同尋常。”
裴楚不動聲色地和龐元生對視了一眼,對于這趙府君一上來就頒下花露,心中都大概驚奇。
按此前那樹妖的說法,這花露于普通的精怪鬼魅之流,甚至一些修士都有奇異效果。
常理來說,這等“好東西”自然是等到最后壓軸才送上,可趙府君上來第二句話,就讓人拿了出來。一點場面話都沒講,干脆利落得讓人怪異。
“只是我沒想到這府君還有如此之多的花露。”
看著那一碗碗被女婢端上各個賓客幾案的花露,裴楚心中又涌起了一絲怒意。
此前嶧山西面支脈的那處古詹花花園已被他一把火燒了干凈,可現在依舊有如此之多的花露供應,可以想見,又不知害了多少人。
“難怪我初到杭家集的時候,就聽到有人談起嶧山這邊多有什么鬼魅出沒,一些人走失后不見了蹤影,想來已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正在裴楚思索間,一陣香風飄過,一個幻化后頗為可人的婢女已經出現在了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將一份花露呈上。
白色的小小玉瓷碗,淡紅似花瓣的晶瑩液體在其中流淌,一股異樣的香味鉆入口鼻,引人垂涎。
咕嘟咕嘟的吞咽吸吮聲在裴楚周遭響起,坐在他身側座位的那個幻化為普通老農似的大鬼,已經端起白玉瓷碗,仰頭將花露喝了下去,喉嚨滾動有聲。又有長舌者,吐出舌頭,宛如貓狗似的舔吮。
“裴兄弟!”
龐元生目光掃過場中,見在場諸多賓客都被花露所吸引,登時明白機會到了,驟然間神情一凜,朝著裴楚低喝了一聲,右手摸向腰間,立時就要暴起。
“守一女,時辰已至。”
正在這時,忽然一陣陰風大作,一個幽怨哭嚎之聲響起。
就見大殿門前,一左一右并排站立了兩道身影,皆是青衣高帽,手拿鎖鏈木枷,一幅差役打扮。
“這是……鬼差?”
龐元生和裴楚兩人看著突然出現在大殿門前的兩道身影,齊齊一愣。
“哈哈哈……”
殿內諸多享用花露的賓客們亦是愣了下,跟著一個個大笑了起來。
“哪里來的勾魂鬼,敢來嶧山府君殿中放肆?”有人高喝出聲。
兩名鬼差神色大變,露出了惶恐之狀,他們接陰司之命,前來鎖拿守一女。
一路從嶧山腳下上來,見了各處游魂精怪,本就覺有異,只是司命在身也沒法子。
可此刻見了這滿堂賓客,精怪鬼魅邪修混雜,一個個氣焰沖天,直讓這兩名鬼差誤以為是自家找錯了地方。
“拿了吧。”
嶧山府君猶如銅鐘之聲從殿上傳來。
“且讓我為府君出一份力。”
一個蓬頭垢面的漢子從賓客之中拍案而起,走到了兩名鬼差跟前,伸手就要去抓二鬼差。
“是蓬頭鬼!”
兩鬼差驚呼出聲,不過面上雖然驚懼,但面對這蓬頭鬼卻不恐懼,眼看這蓬頭鬼朝他們抓來,一人甩動鐵鏈去纏蓬頭鬼腰身,另一個則拿著木枷就朝蓬頭鬼身上套去。
這兩樣物件也不知是受過什么祭煉,一纏上那蓬頭鬼,登時讓其掙脫不得。
只是那蓬頭鬼力大非常,兩鬼差雖然制住,一時也奈何不得。
這時,忽地一道白綾從賓客席中飛起,將其中一鬼差捆綁住了手腳。又有一個瘦小如猴的身影躥出,一躍跳上了一個鬼差的后背,將其牢牢抱住。
兩鬼差哀嚎一聲,登時匍匐在地。
賓客席中又站起一胖大的身影起身,嘿嘿怪笑,大喇喇地走到兩鬼差跟前,伸手想要將兩個勾魂鬼提將起來。
忽地,一道銀光從大殿之外飛了進來。
那正要提起兩個勾魂鬼的胖大的身影登時一頓,從胸腹斷做了兩截,化成了一頭遍體黑毛,頭大如斗的猙獰怪物。
當啷一聲,落在地面上的,卻是一枚普通的銅錢。
大殿之內,眾多賓客見狀,紛紛驚呼而起。
“好一個妖鬼大會,邪魔匯聚,合該我兄弟三人此走上一遭。”
一個擲地有聲的鏗鏘男聲響起,就見門外走來三個漢子。
中間一個做商賈打扮,左邊一個做農夫打扮,右邊一個做獵戶打扮。
“是徐家三兄弟。”
賓客中,有一個妖冶婦人,面皮陡然變色,高聲呼喊了起來。
三人一進殿中,目光就落在了正中坐著的那嶧山府君身上,為首商賈打扮的冷聲喝道:“朗朗乾坤,外道邪魔,無有敕令,膽敢開府建衙耶?”
嶧山府君高居其上,神色淡淡,只是輕聲道:“拿下此三人,贈花露三份。”
殿內轟然聲再次響起。
這滿堂的妖魔鬼魅邪修之流,今日來此誰不是沖著那花露來的,方才那一份花露入腹,不少鬼魅精怪就自覺大有精進,如今又聽得有賞賜,立時個個從方才的慌亂,化作了猙獰恐怖相。
鬼魅妖邪修煉何其艱難,既要防著同類吞噬,又要小心人道鏟除,吞噬日精月華,又是水磨的百十年功夫,這等機會當前,意動者眾。
就在這時,倏然間,一道劍光乍起。
一個相貌平平,身形卻比尋常男兒還魁梧的女子,驟然拔劍斬殺了方才那用白綾襲擊鬼差的女鬼,跳了出來。
“師妹便是心急。”
那坐在賓客當中的俊美男子,搖頭嘆了一聲,在一旁孫敬齋驚詫無比的眼神中,緩緩站起。
宛如星子的雙眸看著高坐當中的嶧山府君,淡淡道:“趙無咎,三十年前我師鎮壓你不得顯于世間,今日你安敢以府君自稱?”
嶧山府君見這一男一女出現,依舊不為所動,再次道:“此二人,值得花露十份。”
群魔騷亂再起,十份花露,已是令場中諸多妖魔邪魅難以抵擋其誘惑,尤其是方才一份花露品味后,不少精怪鬼魅,這會能夠感受到那種前所未有的進益。
場中一番變化,已讓眾人眼花繚亂。
一旁的龐元生心有所感,不過此時,他的心神全都放在了左上首的祝公子身上。
見到有了變故,反而不著急跳出去,靜待時機。
裴楚見突然出現在大殿的幾人,心中卻暢快非凡。
“吾輩不孤。”
這次殺入嶧山,他想著的就是和龐元生一番搏命,終究不能讓這等大妖魔,成為籠罩在杭家集周遭百十村落頭上的陰影。
龐元生放棄了嶧山府君,轉而瞄上祝公子,讓裴楚尋機脫身,可他內心未曾改換過念頭。
只是令他沒想到的是,這世間,豪杰者眾,又何止他一人。
想此前毫無道術武功的周五、賴纖頭以及杭家集的眾多普通人,明知牛頭山上是妖魔,也敢冒死上山,遑論其他有識之士。
天下不靖,有妖孽出。
亦有鐵骨錚錚。
“這嶧山府君,定也是料到如此,無任何封敕神位,便想要大張旗鼓堂而皇之的在人間開府,哪怕大周式微,禁妖司北越州只龐元生一人,可哪那么容易,人道煌煌,終有那么一些人無法坐視不理,所以這才以娶親、花露等理由廣招鬼魅妖邪。”
裴楚再看向那宛如雕像似的高坐其上的嶧山府君,心中一下明了對方的手段。